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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章 贼窝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2-17 16:32:58      字数:4552

  1993年5月14日(二)
  号头见老偷子如此嘴硬,没有证据也就拿老偷子没有办法。于是,大搜查开始了。高高的包裹架被呼通一声拉到了,一件一件搜过之后,没有看到方便面。接着,食品架是的食品袋子又被纷纷扔了下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或者几个食品袋子,食品袋子里装的方便面也都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同一个牌子同一种包装的产品。他老吴如果真的丢了五袋方便面,如果他不在自己的方便面上做什么记号,恐怕国际刑警来了也查不出来。每个食品袋子里的方便面给拿出来让老吴挨个儿辨认。我不知道老吴是不是那个辨认出来他的方便面,反正我没有了方便面,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就任着他们在那儿折腾吧!我抱着一种看热闹心理在旁边看着他们。
  每一袋方便面都被老吴拿在手里反复仔细地瞅了几遍,在老吴这样来回看了几个人的方便面之后,终于他在老偷子的方便面里瞅出了五袋方便面。他把这五袋方便面拿在手里,很精明似的向人们炫耀说:“我的方便面每袋都有我用牙咬的六个印子,怕的就是被人偷。来这里几年了,也不是被偷一次了,原来就是让人一袋一袋地偷,不明显。再说,一袋方便面转眼就给吃没了,也不好找。我就琢磨着把自己的东西都做上记号,万一一下子丢多了,还能找回来。我的方便面上都有记号,不信大伙儿看看,拿着这五袋方便面跟我袋子里的方便面比对比对。”
  老偷子不好过了,五袋方便面没有吃成,还搭上了自己的十袋方便面。十袋方便面被充公了还不算,还要挨上号里几十人每人五拳头。扑扑通通二百多拳打过之后,老偷子的脸色也变了,喘气也不均匀了,偶尔的咳嗽也隐约听出胸腔里有吱吱啦啦的声响。尽管如此,接下来老偷子依然要“老鳖过江”五个来回。号头讲这叫惩罚,老偷子无可奈何,只好在号房门下趴下来,两只手背过去扳着两个脚脖子,咳嗽用胸和肩来回交替着从中间的走道上往号房的后墙爬。从门下到后墙这条铺板间的过道有六米长短,五个来回就是十个六米,一准腾得他老偷子哭爹喊娘。一个来回老偷子已经是大汗淋漓动弹不得了,号头在老偷子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催促老偷子不能停下来。据说,刚从社会上进来的年轻力壮的汉子这样“老鳖过江”,最多也只能三个来回,何况老偷子已经是上了点儿年岁的人,又在这里面蹲了一定的时间,身体早已虚得像水泡的馒头。这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他贼心不改两手犯痒了呢!
  老偷子面如白纸,两只扳着脚脖子的手在抖,两个脚脖子也在抖。顺着他的手和脚脖子看,原来不光是两只手在抖,也不只是两个脚脖子在抖,他的胳膊和腿都在剧烈地抖。他的上身也在一起一伏地伸缩着,头也一扬一伏,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呼吸已经很紧张了。尽管如此,号头仍在催着他要他不能停下来。正在这时,撅着屁股从放风场门下放风的放风报告说外面有情况,顿时老偷子从地面上艰难地爬起来,整个号房里也安静了不少。
  放风场的门开了,放风的时间结束了,外劳号的犯人拎着钥匙代替C管教过来锁门的。
  号房里的人见是外劳号的犯人,气氛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号头命令老偷子趴下来接着继续他的“老鳖过江”。老偷子又要“老鳖过江”四个半来回,原因是刚才外劳号犯人过来锁门时老偷子喘气休息了,那个来回只能算是半个来回,五个来回是要一气而成的,中间不能有所断隔,哪怕是屁大的工夫都不行。
  老偷子趴了下来,这四个半来回是怎样结束的,我没有心情去看这个热闹,也就不知道这四个半来回中老偷子出了多少汗,但最终我看到是几个人把老偷子抬到铺板上的。仰面躺倒在铺板上的老偷子像一条死狗一样一动也不动了,只有肚子能够看得出来一起一伏,两块胸肌也磨出了血。这个中午的饭,老偷子没有吃,他也已经没法吃了,从过完江就这样一直躺着。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同情他,也没有人会可怜他,他还要为他的行为站上两个通宵的岗。
  ……
  
  ********
  或许真像马力说的那样,孙小伟是这里面的常客。他很会讨好号头,他将自己的那身名牌衣服鞋袜洗了又洗刷了又刷,与号头调换了一身很普通的衣服。号头很满意孙小伟,孙小伟也不再捂着肚子说里面有一根筷子了。原来,真的是万事洞明皆学问啊!我很佩服马力的观察能力。
  今天,我也知道了——越是贼窝,越要加强防盗工作。
  
  1993年5月15日
  或许是昨天淋雨的缘故,我发现今天梁玉变了模样,蔫蔫的一个人坐在墙的旮旯里没一点儿精神,也不再把脚脖子上的大镣弄得哗哗啦啦地响了。有人建议他打报告让医生过来看看,他却混混沌沌地说没病。
  马力向我推断说,要不了几天梁玉的终审裁定就会下来了,最多超不过七天,现在梁玉的魂魄已经离开梁玉的身体了。以往的死刑犯在接到终审裁定之前,大都是这个样子。这也许就是人类的预感吧,也可能是先兆。不管现代人承不承认,这绝不是什么迷信,就像我进来之前的反应一样。我几分同情地看着梁玉,对生命的热爱让我不愿意相信马力的推断。一个生命真的就这样马上要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吗?但是,自古都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也逃不脱的这样的规律,谁也躲不开这样的因果报应。是梁玉自己作践了自己这么年轻的生命啊。
  梁玉的眼里好像有泪水在往下流,虽然不是太急,但已经把两边的脸颊给流出了两道明晃晃水辙来。但梁玉没有去擦脸上的泪,他仍木然地坐在那个墙旮旯里。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魂魄真的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知道自己在流泪,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思想,看着他那毫无知觉淌下的泪水,看着他那毫无知觉的脸色,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人生最大的悲哀是失去自由,那么,自己作践得失去生命又是人生最大的什么呢?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在社会上,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论调,人应该珍惜生命,爱惜生命,善待生命。然而,又有谁真正地珍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地爱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地善待过自己的生命呢?经常我们看到的是恣意地放纵生命,恣意地挥霍生命,恣意地践踏生命。这是不是我们这些人最悲哀的悲哀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梁玉的影响,一整天心里都是空落落的。时间就这样被茫然地熬着,空空的,沉沉的。我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很慢,慢的就像蜗牛让什么从后面拽着似的往前爬一样。当休息哨子吹响的时候,我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把今天熬过去了。
  马力见我睡下了,就过来要与我做按摩。我告诉马力今天不想做了,马力很吃惊,问我为什么。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能为什么?不为什么,只为脆弱的生命经不起太重的伤害,只为短暂的人生经不起太荒唐的虐待。我看着马力迎着灯光的脸,在他的目光深处,我似乎看到了一种覆盖着淡淡忧郁的东西,那也不会是对生命的爱怜吧。
  马力见我不愿意按摩,也就不再像以往那样与我说些按摩的好处,同时他也退到了自己的铺位上躺下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似乎觉察出了今晚的气氛好像与平日不大一样,平日里这个时候,噼里啪啦的按摩声把整个号房充涨得满满的,今天晚上除了号头一人在让丸子给他做按摩之外,没有谁在做按摩了。我不禁心里一惊,今晚怎么了?
  梁玉的脚镣哗哗啦啦响了一下,大约是他在翻身时弄出的声响。有人听到梁玉这一声脚镣的声响,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有人叹气。原来,在这么多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孔背后都潜藏着对生命的珍爱,都为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顷刻间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心痛。
  号房里的气氛好像凝固了一样,梁玉今天的情形就让整个号房这样了,我不知道真的到梁玉走的那天整个号房会是这样的气氛。
  忽然上面的窗子上传下来几下轻轻敲击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很轻,但已经给整个号房带来了不小的惊动。敲击的声音还没有完全隐去,就早已有人传话给还在按摩的号头。
  号头听到传话,一骨碌翻身起来,几步跨到了那个镶在上面走道里的小天窗口下,踩着旁边的蓄水池,号头就上到了那个天窗口,嘴里开始咕咕哝哝地与上面那个巡逻的武警说了些什么,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我只看到那个武警疾快地塞下来几包香烟。号头接过香烟之后,又递上去了一卷儿很小的东西。我知道了号房里的香烟源源不绝的另一个渠道,并且这是一个主渠道。虽然外劳号的犯人有时也会往号房里递烟,也只不过是三五根地递,因为外劳号里的犯人害怕,一旦让人“呼马逼”打报告弄到所里去,就会因此连累影响减刑什么的,还会受所里的惩罚。所以外劳号的犯人并不敢放肆,只是有时被人抵住了面子,才偷偷地往这里面递上三根两根的烟。这下好了,有巡逻武警这条渠道,号房里就真的断不了烟火了。
  放风和打火机又忙了起来。
  号头为了顾及风险,每四人散了一支烟。于是,整个号房里又腾起了缭绕的烟雾。抽上烟的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个凝固了似的气氛,纷纷嚷嚷地议论起这香烟来。
  “这个武警战士估计着每个月都不少挣,上次递给他一百块钱,就送过来五包烟,这一包才五毛钱。这次递出去的五十块钱不知道会递下来几包呢。全所几十个号房,每个月他从这里捞的要比他的津贴多多了。”
  “你别看着这个眼红,你以为他捞这点儿容易呀?也不容易,担惊受怕的,万一让他们中队知道了,那就是警告、记过。担这样的风险,不捞几个,谁干?”
  “周瑜打黄盖,他愿打,咱们愿挨。不让他有甜头,你能这个时候吸上烟?”
  号头点了一支烟让丸子送给梁玉。梁玉迷迷糊糊地说不抽,丸子没办法,只好又把那支烟拿回去给了号头。
  我估摸着,别说是烟,这个时候再好的东西,恐怕梁玉都没有了那份心思享用了。按马力的话说,他的魂魄已经不在他的身体上了,没有魂魄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欲望的,即使机械地活着,也只是像植物人一样延续着生命。
  号头瞅了瞅梁玉,重新把那支烟交给丸子,让丸子再去送给梁玉。不管抽烟对身体的危害多大,号头这一点做的倒让我佩服,我知道号头这个时候在想什么,梁玉,一个离死不远的人了。号头是想让他在临死前少一点儿委屈,人如果真的有一种叫魂的东西的话,到了那个世界,估计那个世界里是没有什么卷烟厂的,再想抽烟,恐怕就抽不上了。
  梁玉终还是让丸子给弄坐起来了,他很生疏地接过丸子递的烟抽了一口,顿时,他又撴心撴肺地咳嗽起来。
  听到梁玉的咳嗽,人们一下子都怔住了。平时梁玉的烟瘾很大,抽烟很少会咳嗽的,家里给他存到大帐上的钱有一半让他换烟抽了,今天他怎么会咳嗽起来了?难道真的有魂魄这么一说吗?难道他的魂魄真的离开了他的身体了?
  梁玉抽过一口的烟又给了丸子。丸子瞅着梁玉,又瞅了一眼从梁玉手里接过来的烟,然后看了看号头。号头摇了摇头。丸子拿着那支梁玉抽了一口的烟回到了号头的身边。
  号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往茅池一指。丸子很明白了,这支烟严格说来,是让死人抽了一口。尽管这里面常会出现烟荒,但活着的人不能因为烟荒去抽死人抽过的烟。
  丸子拿着那根烟去了茅池,还未等丸子把这支烟往茅池里扔,老吴拦住了丸子,把那支烟从丸子手里接过去,掐熄了,然后从裤头里面掏出一个叠的很规矩的方便面袋子,把那支烟放到方便面袋子里,然后又把那个方便面袋子规规矩矩地叠起来放到了裤头里面去了。
  老吴是舍不得这支烟,平日里三袋方便面才能换一支烟,号房里闹烟荒的时候,一支烟可以换来五袋方便面。或许老吴另有打算,在号房里闹烟荒的时候,这支烟还可以换上几袋方便面。在这方面,老吴算得上是老姜了,姜还是老的辣,老吴已经学会了屯稀居奇。
  抽过烟的人们又纷纷躺下了。或许烟雾里的尼古丁真的可以麻醉人的意识,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因为一个生命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而觉得惋惜了,他们满足地出着气,心满意得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嘴里模模糊糊说着些不疼不痒的话。
  就这样,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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