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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措手不及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2-07 12:06:04      字数:3299

  “咚……咚……咚……”
  三声响亮的炮声从河边渡口处传来,坐在八仙桌旁刚端起酒盅的固二先生吓得一哆嗦,盅子里的酒洒了一半,沿着桌面像蚯蚓一般蠕动。
  他身后坐在里间床沿上正数落闺女的老婆子车氏踮着小脚跑出来,扶着门框,站到门口瞅瞅渡口方向,转身没好气地说:“喝!喝!一天到晚就知道喝!会不会是李家送亲的上门了,你也不去看看。”
  二先生见惯了老婆的脾气,并不急,他歪着头,从桌上淌下的酒正稳稳地滴到他嘴里。等最后一滴流到嘴里,他才抬起头,美美地咽下,笑笑说:“不会吧,咱可是和李家、杜家说好了,午前进门,这才辰时。”
  闺女银月从里间跑出来,这是一个刚过了十九岁的面皮细腻、白净的大眼睛姑娘,她从去年起,突然增加了一个身份,当起了父母之间的调解员,每逢父母争吵,都是她出面解决,二先生非常疼爱这个唯一的闺女,六个儿女,一个闺女,这个银月成了家里的宝贝疙瘩,车氏也让着银月三分。
  见到娘正要发作,她拉了一把娘的衣袖:“消消气,老娘,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我三哥和我四弟大婚的日子,怎么能生气呢!娘,想生气,改天,我做件大事,好好让你老人家气一回。”
  听了这话,车氏心底的火压了下来,她叹了一声:“唉,摊上你这个爹,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文不行,武不行,一辈子就知道喝,你说说,那点辣水水,有什么好喝的,天天喝没有够。哎,银月,不说了,一说就上火,你去,看看你大哥、大嫂怎么还没来,让你大哥去渡口那儿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这李家,一家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今儿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她推着银月去找大儿子。
  “娘你是忙糊涂了,大哥、大嫂不是一早就去油坊了吗?这还是你说的呢,结婚、打油两不误,长工们轮着班喝喜酒,你还说,怕他们偷懒,让大哥、大嫂去监工。”银月咯咯笑着,拍打着老娘的肩膀提醒她。
  车氏跺跺脚,自己也笑了:“可不是,让你爹气糊涂了。他爹,你还是别喝了,去渡口瞅瞅,万一李家不守信,早来了,咱们可就抓瞎了。”
  三盅酒进了肚,二先生已经勉强算是过了瘾,心里也确实担心李家不守信用,说好的午前两房儿媳妇一起进门,万一李家打起了小算盘,早早来了,两家发生了争执,就不好办了。
  他拍拍崭新的蓝布大褂,笑咪咪地看着银月说:“闺女,你看你爹可怜吧,一辈子让你娘骑在头上,吃喝嫖赌抽,老爹就好一口喝,这点小小的嗜好,天天让你娘揪着不放,要说吧,咱家大业大,喝点酒还能喝穷了,我不信。”
  车氏一声吼:“喝点酒就胡咧咧,当着闺女的面说话没个分寸,什么吃喝嫖赌抽?你长能耐了!快去吧,祖宗!要真是李家送亲的来了,咱也好有个准备。”
  二先生一缩脖,朝闺女挤挤眼,迈着方步朝外走。
  银月紧跟几步,叫道:“爹,我也去,我陪你去。”
  “你回来!”车氏在屋里嚷嚷,“没大没小,都十九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害臊,什么事都有你的。老实在屋里待着,一会你大伯、你文耿哥要来,你二嫂子也要来,你陪陪他们。”又朝二先生吆喝:“你也别太实了,去的时候,离得远远的,千万不能让送亲的看见,新媳妇上门,老公公先去看,传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话。”
  银月跺了一下脚,只好停下。
  二先生点点头:“这点事我还是有数的,你放心吧,不要着急上火,你腰疼,走路小心点,银月,扶着你娘。”
  二先生到了大门口,正遇着长工李贵气喘吁吁跑来,看到二先生,像是见到了大救星:“不好了,二爷,花轿到了村东头了。”
  二先生头轰的一声,山东人不信邪,说龟就来蛇,怕什么来什么,真是花轿进村了。
  李贵说个不停:“本来是走到渡口了,可能走错了路,现在又拐到村东头大路口了。”
  二先生拉了一把李贵,朝院子里挤挤眼:“你去告诉太太一声,就说是李家的花轿到了,我去大哥家一趟,请他来拿个主意。”
  李贵明白,二先生不敢作主,要金蝉脱壳。他不好不答应,只得小声说:“二爷,眼下最关键的是安排个人,去村口迎一下他们,不然也太不礼貌了。”
  二先生这时没有糊涂,他摇摇头:“不能迎!现在家里什么也没准备,本来说好的是午前进门,李家真是可恶之极,仗着三河口离咱这儿近,捷足先登,问题是,今天两个新人进门,说好的是一起进门,他们早来了,是没打好主意呢。我们不迎,迎进来的不是新人,是麻烦!”
  李贵听明白了,这里边还有这么多的讲究。至于其中的原因,他也闹不明白,只好说:“我还是回太太吧,请她老人家定夺。”
  正要进院,车氏已经站到大门口,见到李贵,惊讶道:“李贵,你不是在油坊干活的吗,怎么跑回来了?”
  李贵忙说:“文杞让我回来牵牲口,说是今儿想紧紧手,早把豆子碾了,等会大家伙早早收工喝喜酒,过了晌再上垛。”
  原来二先生家里定下的规矩,长工管二先生的几个孩子,一律称呼名字,只对二先生三口尊称,一则显得二先生一家对长工的尊重,二则是从小不能惯坏了孩子,平时几个孩子也与长工一起出工干活,关系处得还不错。
  听了李贵的话,车氏又问:“你肯定是李家?”
  看太太严肃的表情,李贵不敢胡说,只含糊说道:“我是从油坊回来路过村口时,听乡邻们说的,至于是不是李家,我也拿不准,要不,我现在去看看?”
  车氏想了一下,只好如此,点头同意。
  李贵不再进去牵牲口,一溜烟跑到村东头路口,一路上鞋跑掉了几次,最后干脆手里拿着鞋到了送亲的队伍前。
  看到李贵的模样,送亲的人哄堂大笑。
  李贵不好意思,忙提起一只脚,套上鞋,问最前边、搬着几把木椅子的几个:“请问哥几个,你们可是三河口李家?”
  一人摇摇头,另一个道:“我们是杜村的,离这里老远了,三十里地呢,今早上天未明就动身了,现在口干舌燥,你倒是问个没完,不茶不水,管什么李家杜家,我今儿算是开了眼,发嫁没见过发这么早的,迎亲没见过这么怠慢的,亏是老杜家为人忠厚,好说话,要是我的闺女,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听说是杜家,李贵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李家就好!四媳妇杜氏,娘家杜村,是个做皮毛生意的小商人,比起三河口李家,不是一个档次,李贵从内心就慢了下来,嘴上却说:“我这就回去禀报,你们来得早,真是辛苦各位了,哥几个先坐下来歇歇,我去去就来。”
  他抱抱拳,转身要回。
  花轿里一个声音却不干了:“固家这是什么规矩?新人到了门,却不让进,我们小门小户,没见识,我们不懂得规矩。”
  李贵一听,忙跑了过来,小声说:“姑娘莫生气,你们起得早,来得快,一路辛苦了,是这样的,二爷说,下日子那天,两家定的是午前进门,没料到您来得这么早,也是我们主家大意了,姑娘不要生气。姑娘一时不进门,就是杜家的姑娘,一旦进了门,与文杼拜了堂,我就得尊称您四少奶奶了,以后,还得您多照应。”他朝轿子的布帘上作了一个揖。
  里面停顿了一下,说道:“是定好的午前进门不假,午前是什么时辰?我倒要请教了,现在是不是午前?听你说了半天,一路跋涉,千辛万苦,轿夫的鞋底都磨破了,倒都是我们的错了?”
  李贵不敢与她争论,只是笑着,心想,这下好了,当婆婆的车氏是个厉害的角色,现在来个儿媳妇,性情怕是不比婆婆差。以后,她们婆媳可是有热闹看了。
  又作了一个揖,花轿旁边送亲的一个年龄大的人,看李贵有些发窘,忙过来替解围,李贵才借机跑了回来。
  二先生两个还在门口等李贵的消息。
  听说是杜家,车氏哼了一声:“杜家这是要干什么?大老远的,一早就朝这里奔,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成心的吗?”
  四儿子文杼是刘氏生的,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虽说定下的规矩是所有的孩子都叫车氏娘,叫刘氏姨,车氏打心眼里感觉不到亲,现在是四儿媳妇这么没眼色,车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二先生不置可否,这样的事,已经算是家里的大事了,对于大事,他向来不作主,只拿眼瞅着车氏。
  车氏瞪他一下:“你瞅我干什么?来了就来了,让他们等着!不是咱们不仁义,是他们不守信,说好的午前进门,来这么早,这是抢什么呢?”她刚想说,这是要急着抢孝帽子戴吗?又一想这话不吉利,到嘴边的话硬咽了回去。
  看到二先生还是在一边卖呆,没好气地说:“你倒是快去请大哥呀,他是主事的,他不来,咱们什么事也办不了。哎呀,气死人了,厨子还没来,这个刘胖子真是坏透了,到这时候不来,是故意给我们难看的吗?”
  二先生不敢接话,冲李贵小声说:“我去了,你牵你的牲口吧。给文杞说,碾豆子的时候,不要急,牲口走得急了,碾出的豆子粗,出油低。”
  他不等车氏发话,提着烟袋朝大先生家走去,感觉到了那里就有了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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