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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作品名称:魂魄      作者:唐彦岭      发布时间:2021-02-06 09:21:35      字数:4875

  “老李,有时间吗?”安徽战友王帅发来一条微信,“边陲小城会战友!”
  当兵时,两人是同班战友,睡上下铺,前线作战时同一个作战小组,猫耳洞里吃喝拉咋睡了小半年。复员后虽然各奔东西,相隔千里,两人没断了联系。尤其近几年,每逢过节都要视频一番。王帅复员后有班不上,子承父业经商做买卖,如今成为当地首富。视频中,王帅常常夸海口,老李,全国旅游老王包了。每每说完,还要哈哈大笑一番,笑得前张后合,泪流哗哗!
  “啥时候?”李励知道王帅所指的战友是谁,他与王帅是老乡,副班长肖伟,作战任务完成时,他留在了边陲小城。掐指算算,已有三十五个年头未曾谋面,自己去心早已萌动。王帅邀请正合他意,李励有些迫不及待,“时间你来定!”
  “四月二十七日下午五时西南省会见。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
  王帅财大气粗,说到做到,四月二十五日晚与李励视频聊天,飞机票是二十七日下午两时的,你老表千万别误时,提前机场提前一个小时检票。谢谢老战友,俺老李保证准时,当日下午五时飞机场出口见!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王帅两手拳头一握,饮喉高呼,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四月二十七日下午四时三十分,身穿制服的空中小姐站在仓前笑容满面,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两片欢快的嘴唇奏出甜美柔和诱惑的串串音符:
  女士们、先生们:
  欢迎抵达目的地。
  LadiesandGentlemen:
  Welcomstothedestination。
  乘务员的英语流利悦耳,滋润心田。李昊如听天书,满脑子里浆糊,他顾不得费心琢磨,只知道自己已到西南省会。此时他的心已飞到机场出口,意念中两位久别重逢的老战友旅游包一甩,两个老男人拥抱一团,热泪盈眶,相互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好打会儿说不出一句话。
  “老先生,您好,请下飞机!”耳内钻进轻轻的温馨声。李励睁开双眼,楚楚动人的女乘务员站在身边,微微探身,伸出右手,一个标准的请出去手势。他有些尴尬,自己真得老了吗?五十五还没过完呐。他环顾四周,自己不知何时成为孤家寡人?他咧咧嘴,皮笑肉不笑,干咳两声,扯起自己的旅行包撒腿就跑。他已顾不得身后乘务员银铃般的笑声,恨不得扎翅飞出机舱,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晕晕忽忽左拐右拐大跑小跑,嘴里不停嘟囔着,不时地看看右手腕上的金色手表。这是王帅半年前寄给他的,说是出国旅游时特地为他买的,外国货,值好几千块嘞!他半信半疑,与国产的没啥两样,转眼一想,管它那,白捡的一样,他还是发短信千恩万谢了一番。
  王帅,王帅!李励站在出口,两手呈喇叭状放到嘴上高声叫喊。说得死死的,下午五时出口见。咋不见他的人影?他有些纳闷,王帅莫非又犯老毛病了?最近几年王帅邀请他旅游不知多少次,祖国的大好河山似乎游个遍,那次都是王帅掏腰包,可那次不都是自己光棍一条,独往独来。这次可与往常不一样,这可是千里迢迢会战友!
  十分钟不到,手机来了两条微信。是王帅发来的,一条是十来个不间断的“对不起”,一条是转记账记录。这家伙仗着财大气粗,常常出手阔绰,拿钱消灾,令人哭笑不得。这不,给我转来两千元,说是车旅费,到了目的地再转给我五千块。搁往常李励虽有被耍感,但常用阿Q精神胜利法自慰一番,也就心安理得起来。金钱能买来战友之情吗?肖伟可是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发小,要不是肖伟,他小子早已成为一捧黄土一把灰。
  王帅的视频!我按下拒绝键,撒气的皮球似地坐在地上,屁股还没暖热,他又发来了视频。莫非又来了急事脱不开身,你小子撒谎不脸红!李励劈头盖脸地一顿奚落,你办你的急事吧,拜拜!
  别别,老子这回可是猴急的,不信,你看看!王帅再次发过来视频,老子喜得贵子!
  王帅还是一身西装革履,只不过是站在妇产科病房里。他容光焕发,喜形于色,身旁床榻上半躺着一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产妇。这产妇莫非就是他的第四任媳妇?简直就是一个美人坯子,李励想不出恰当的词语描述她的美貌,就连自己这个“老封建”足足五分钟没有错眼珠。据说是在泰国旅游时歌舞厅相识的,能歌善舞,老王被她迷得提提转,“休了”第三任妻子,与她“圆了房”。她戴着金银珠宝,笑容可掬,怀里抱着囊包中的婴儿。王帅调了调视频镜头,看看宝贝儿子!他无比炫耀地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尔后,独自哈哈大笑起来,去不得,去不得。李励注视着视频中的王帅,无言以对,自己的老战友脖子上的青筋条条绽出,秃头油光滑面,更加光彩照人。
  “哎……”李励长叹一声,自己又要独来独往咾。转而一想,理解万岁!王帅腰缠万贯,妻妾成群,可先前并无子嗣,难怪吊儿郎当,现如今老来得子,岂不乐乎。
  关键时候掉链子。李励想想自己没少得了王帅的“恩惠”,哪能只进不出,自己总该发个红包随份份子,意思意思。可惜自己只会收不会发,李励拿着手机翻过来调过去,低着头,人在原地转了三圈,捣鼓了老半天,也没发过去半个子。奶奶的,他扬起手机,试了几次,恨不得把手机摔个稀巴烂。
  “爷爷,您没事吧?”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钻进耳朵。李励揉揉眼定睛一看,身边有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歪着头瞧他,背着旅行袋,一副学生模样,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的神采,向他办了个鬼脸,“您哪里不舒服?”
  爷爷?李励侧起头,眯缝着眼睛,拍拍胸部,铛铛响,心里泛起疑问。像是自言自语,又间或像是问身边的姑娘,俺有这么老吗?
  那姑娘冲着李励撇撇嘴,办了个鬼脸。小女子阿兰,看看您老这花白的头发,比外公的年龄大多了。手机不听使唤吧?来,让我瞧瞧。
  李励暗自佩服阿兰,小小的年纪,心灵手巧,自己还没看准是啥道道,阿兰已把手机递到自己手中,爷爷,输上密码就OK啦!
  部队圆满完成轮战任务后,战友们十有八九凯旋而归。或许是肖伟眷顾战斗的热土,也或是鲜血滋润过的沃土,使他迷恋陶醉不能自拔,他与它融为一体,成为新的战斗群体。肖伟留在边疆,既非自愿,也非强迫,但却义无反顾。得知确定自己留下,他“咕嘟,咕嘟,咕嘟”三碗包谷酒,次次见底。肖伟嚎啕两声,脸上绽出似是蚯蚓蠕动的青筋,嘴里喷出烈酒刺人的气味。娘啊,男娃不孝,男娃要在边疆站岗值班!据说如今他已定居在边陲小城一隅。
  边陲小城是个县级城市,李励三十年前生活战斗的地方,一个只有内地中心镇区驻地大小的小城,虽没有内地县城宏大气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但小城环境优美,四周松柏环绕,山清水秀,一年四季鸟语花香。浏览网络信息,李励不得而知,扎根边疆的肖伟们已今非昔比,他们的居住环境得以彻底改变,新修的公寓,整齐划一,错落有致,统一的石板门上雕刻着户主的大名。半山坡中呈扇状,独家独院,小隅前数百平方米空旷的场地是他们休闲的去处,中央矗立的刻有毛泽东主席题词的石碑,直冲云霄,优雅庄重舒适。据说,还被列为省级红色教育基地。登高望远,居高临下,小城人文景色尽收眼底。不问世事,不闻世事,世外桃源,神仙日子,悠哉悠哉。不然话,他小子也不会忘掉爹娘。时间纵然消失,转眼间三十余年擦肩而过。老娘哭瞎了眼,捎了无数次口信,不知他是这么健忘,健忘到连亲生父母不知何人,据说八十高龄的老母亲到死也没看上他一眼。王帅每每说起,他就会吹胡子瞪眼与你急,拍着屁股骂肖伟不是人,要知道,肖伟可是他肖家的一根独苗!
  肖伟先是连、营的典型,后被团里树为学习标兵,慧指导员常常引以自豪。个别文化战友不以为然,背地里叽叽喳喳,评头论足一番。肖伟“死抠”一个,没见他给谁买过一块糖,一把瓜子,一根绣花针,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一支牙膏用仨月,一把牙刷用半年,这样的人也能树典型?嗨嗨,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特岂不成了我们的楷模!呸,呸,习惯笑话人的赵柳每每说到兴奋处,都会往地上啐两口,随后指着肖伟的背影嘲笑一番。他人走过去,路上甭想看到一张纸片,班里有他,打扫卫生免谈,老子幸亏与他一个班。肖伟从不与人争辩,对于非议,他常常微微一笑,擦肩而过。善于行侠仗义的老乡王帅,常常为其抱打不平,与人理论不过,冲动起来,拳脚对付,没少挨了连长、指导员剋。奔赴前线头一天,还背上个警告处分。
  客车崇山峻岭中穿梭盘绕,时而青山绿水,时而山石裸露,时而绿装素裹,时而寸草不生。颠簸中的李励眼花缭乱,难辨东西南北,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客车驶向西南边陲小城,当年机械化行军奔赴前线御敌时也是如此。听命由天,自己何必劳神费心,何不借此机会眯盹一会。他头靠坐背,打了个哈欠,进入了梦乡。
  肖伟,那不是“死抠”肖伟!身旁的陈实拍拍李励的肩膀。
  李励顺着陈实手指的方向望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分别半个月的副班长竟然如此。他手背狠命地搓揉了几下眼睛,百米之外的无名高地,一个弹丸之地。肖伟一组五人接防前夕,敌人向高地发起反扑,数以万计的炮弹从天而降,树木烧焦,植被炸飞,表层成为白花花的石渣,一位下来的战友告诉李励,随地抓一把石子都隐含着一块块弹片。阵地属于亚热带雨林气候,高温多雨,猫耳洞里闷热潮湿,人在阵地犹如蹲着蒸笼里,裤衩、背心成为身上的遮羞布,这是前沿阵地不争的事实。可令李励想不到是肖伟站在洞口竟然赤身裸体,靠在洞口左侧石壁上晒太阳,两手还不停擦抹着大腿根,酷似耍流氓。何止肖伟一人,除去牺牲的刘志,四人全都凉了厢……
  同志,马上就到车站,快醒醒!身边的女乘客打断了李励的梦。当年机械化行军,足足用了一整天。李励看看手机,从省城到这里行程不过六个小时,客车跑得好快。身边的女乘客冲他笑了笑,老同志,客车跑的是高速。
  战时管制中小城的印象已荡然无存,边陲小城生机盈然,边境贸易突飞猛进;安居工程开山辟岭,拔地而起;民族服装五颜六色,群芳斗艳。站在出站口,李励左顾右盼,举棋不定。
  老兵,吃香蕉吧!一个生硬的普通话女中音钻入耳鼓。
  老兵,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李励有些陌生却又透出亲切的感觉。他定睛望去,一位皮肤黝黑身穿民族服装的中年女人向他走来,女人背着满满一篓香蕉,背有些驼,头微微抬起,双手捧着一束青中泛黄的香蕉呈到他嘴边,甜甜的笑脸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自己,好似自己是她多年未见的亲人。李励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拼命寻觅记忆残片,头颅快要爆炸了,也没寻到丝毫蛛丝马迹。
  没印象吧?看李励瞪着自己直挠头发,女人放下背篓,双手比划着说,你们山东部队轮战时,我还是个小学没毕业的黄毛小丫头,再想想,半山腰上的小卖铺。
  半山腰上的小卖铺?李励幡然悔悟,山头曾是他们防御的阵地,小卖铺是山上唯一的购物处,离阵地不过三里山路,来回不过一个小时。坚守阵地两个月里,小卖铺是他们唯一“解馋”去处,不少战友趁着下阵地的机会光顾小卖部,自己也不例外。原本这里曾是民风朴实风景秀丽邻里和睦相处的一处瑶寨,瑶族老乡世代在这里生息繁衍,相安无事。不曾想敌人屡次侵扰我边境,狼烟四起,战火纷飞,鸡犬不宁,瑶寨屡遭战火洗礼,为免遭敌人炮火,瑶族老乡十有八九转移安全地带。不乏有“犟橛子”瑶民自认为此地是“风水宝地”,宁死不肯躲远走他乡,她家就是一分子。
  对,她叫冯兰,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上有四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八四年四月收复老山时,三个哥哥有两个自告奋勇为作战部队运送弹药强给养抬担架救伤员,三哥壮烈牺牲,四哥负伤致残,至今难以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五弟虽然小她两岁,父母却偏爱她,养成她小小年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县城工作的大哥几次“绑”她上车,她誓死反抗,几次挣脱她,以跳悬崖相威胁,老实巴交的大哥长叹几口气,脚一跺,两手一摊,徒手而归。她与长篇小说《红岩》的“小萝卜头”相差无几,面黄肌瘦,营养不足,雕刻一般地清瘦,一副孤苦伶仃的架子,大有单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提将起来。肖伟临下山头阵地时将她的名字改为“老山兰”。
  老山兰天真烂漫,舞动起来,两只羊角小辫欢快地摇曳不停,谁要递上去一汀肉类罐头,她就会自告奋勇给你唱当地民族情歌,直到累得张着嘴直倒气才罢休。她把我们当作《百科全书》,总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月亮离我们多远?地球为啥是圆的?她好奇心特别强,常常打破砂锅问到底,问的你哑口无言,为啥打仗?她才失望地搓着小手离去。
  “您姓李,没记错吧?”冯兰的性格依然如故,半开玩笑地说,“老兵同志哥!”
  “看俺这记性!”李励拍拍早已成为“宝岛”的头顶,一本正经,“你就是当年的黄毛丫头冯兰。你见过肖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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