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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21-02-02 14:09:07      字数:7296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老祖宗们留传下来的这句话,始终颠扑不破,也总是那么的灵验。
  早起的刘建军,举目眺望东方天际霞光万缕、斑斓四射的奇妙景象,心情顿觉愉悦——这是他自插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与城市不一样的绚烂朝霞。之后他将带着这份愉悦的好心情,骑车前往三十几里外的灯塔公社唐家房大队棠梨沟青年点,探望一位同他一样怀有远大理想与抱负的异性校友。
  半个多月前,刘建军收到了一封来自邻县偏远山区的信件。由于当时忙于工作而忘记拆开这封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件,直到这封充满纯真革命友谊的信件揣在兜里两天之后,他才怀着一份对于寄信人歉疚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将信拆开,然后仔细阅读其中的每一行字,包括每一个标点符号。
  寄信人的名字叫黎曙光,是一个阴柔与阳刚同时并举的名字。
  黎曙光以她流畅的文笔,饱蘸着建设新农村的一腔热血,介绍了自己插队落户的那个交通闭塞的贫困山区的生活和劳动情况……洋洋洒洒的三张稿纸中,没有一个与爱有关的字眼儿。然而这对于刘建军来说,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在校期间,他俩原本就没有向对方表示出一丝隐晦的爱慕之情;但如果非要在俩人身上贴一个标签,也仅限于一种纯朴的革命友谊,别无其他。
  黎曙光在信的结尾处补充说,抽空一定去刘建军插队的地方看一看,考察和学习一下他们那里的好的经验……字里行间中,无不显露出一位革命理想主义者的鸿鹄之志。
  感慨之余,刘建军也于当夜给他的异性校友黎曙光写了一封刻不容缓的回信。他在信中引用了保尔柯察金的一句名言“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刘建军非常喜欢这句名言。当他不由自主地将这句名言分享给远在贫困山区插队落户的异性校友黎曙光同学的时候,他才朦胧地意识到,黎曙光这个名字,似乎已经立体化地浮现在他的面前,挥之不去。于是他在落笔之时又忍不住续上了一行字——又及:你那里交通闭塞,不便于出行。抽时间我去看你。
  这是立秋的前一天早晨。一抹殷红似血的朝霞映在天际,柔曼而绚烂。没多会儿工夫,那一抹朝霞恰似火一样燃烧起来,在天际周遭迅速蔓延开来。之后,燃烧的朝霞又与初升的太阳交融在一起,浸染成一大片更为浓重,更为绚烂耀眼的奇妙景象。
  眼下,未雨绸缪的防汛排涝工作,差不多已到了收尾阶段,各项与之有关的防范措施,也在井然有序的规划中落实到位。
  这段时间里,丁家堡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几乎没有一个敢在生产队长丁贵堂面前叫苦喊累,或者表现出一副懒懒散散疲惫不堪的样子。因为,王冠杰率领的知青小分队,无论是劳动态度,或者劳动干劲儿,都要比队里那些身强体壮的劳动力们更胜一筹;他们甚至拿出了“治山治水”大会战时候“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和劳动干劲——提前一小时出工,延迟一小时收工,倾力投入到加固水库堤坝、清理河沟的防汛工作中。这种情况下,丁贵堂式的嗔责便应时而来,过堂风似的穿过他们每个人长久以来被嗔责之词磨出茧子的耳朵。尽管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丁贵堂式的嗔责。
  “妈了个巴子!”丁贵堂鄙夷不屑地看着那些面无表情、慢慢腾腾机械性地劳作的强壮劳动力们,讥讽道,“你们都白长了一副骡子一般的好身板儿,还不如城里来的小青年们朝气蓬勃、生龙活虎,甩开膀子卯足了力气干活……人家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来到农村接受咱们的再教育。可你们那,你们有贫下中农的样子么?瞅一瞅你们自己,干活的时候磨磨蹭蹭偷懒耍滑,十分的力气,三分献给集体,七分留给个人,却没给知青们起到一点儿模范带头的作用,没做出一点儿榜样的力量。”
  说到这儿,丁贵堂忽然想起周炳忠不久前曾对他发过的那句“铮铮誓言”——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便在当下加以运用,继而嗔责道:“有句话说得好,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可是你们的榜样力量呢?想必都攒着留在晚上钻进被窝里做俯卧撑了……说句不好听的,我都替你们感到害臊得慌!”
  这种情况下,大家便闷声不语了。任凭丁贵堂怎样揶揄和奚落,那些劳动力们则始终表现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在他们看来,那帮未经漫长岁月雕琢和年复一年艰辛磨砺的知识青年,并不懂得如何在繁重的劳作过程中巧妙而又合理地分配自己的体能——因为盲目而过度地透支他们年轻的体能,无疑会伤其筋骨,使得身体里的碳水化合物流失过快,增加了饥饿感;显然这也是那些单纯的处于青涩年华阶段中的知青们,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以及“战天斗地”过程中所产生出的狂热主义情怀。但无论怎样,贫下中农身上与生俱来的大善大爱的美德,最终还是能够战胜狭隘自私的小农意识;而且更多时候,集体的大家,和个人的小家之间的利益关系,他们也总能分得清楚。因此他们不可能罔顾滚滚如潮的革命大好形势,刻意而为地从他们固化了的农民意识出发,向那些充满革命热情的知识青年灌输如何爱惜身体,如何在集体劳作中合理分配体能的“真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只有耐住性子悠着点干农活,偶尔再耍一点别人看不出的小聪明,才不至于过度地透支体能,才不至于把自己累成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如果真要这般“言传身教”的话,他们岂不成了教唆犯,成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向纵深发展的绊脚石?所以本着培养和造就新时代农民这样一个基本原则,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向知识青年灌输这种落后思想的。
  归根结底,从城市里来的知青们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祖辈生活在这里的他们却如牛负重,生儿育女拉家带口的委实不容易……这样平淡无奇、循环往复的艰苦生活,早就让遗传了祖辈基因的他们、顺其自然地浸淫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每一天,并且活得无怨无悔。
  通常情况下,丁贵堂式的嗔责,多半不是发自于肺腑。因此,经过劳动力们的耳朵过滤之后,似乎就成了习以为常的废话。然而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关键时候,丁贵堂式的嗔责,也绝不是任由他们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那些貌似淡定却又偷偷露出一丝狡黠笑意的劳动力们,又都无一例外地如聆玉旨纶音,鲜有冒犯者挺身而出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理论一番。
  不久,东方天际的霞光悄然散去,之后便有一朵朵形状各异的云团粉墨登场,不急不缓地游曳在夏秋之交的碧蓝天空。这般绚烂多彩奇妙无限的浩瀚天空,却是波诡云谲,充满了变幻莫测的不确定性。世世代代靠天吃饭的农民,只能用他们的肉眼以及长久以来积累的丰富经验观其天象,作出疑似或者肯定的判断。不仅如此,看似一潭死水的平淡生活,有时候也充满了无法预测的变数,这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谁也改变不了。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的所有活动,似乎与时代共存的政治气候,以及变幻莫测的天象奇观有着休戚与共的密切关系,而且这样的一种关系,必是建立在儒家文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人合一的信仰范畴之内;建立在人类对于上苍不可亵渎的敬畏与顶礼膜拜的虔诚基础之上……
  因此自古至今,那些世世代代靠天吃饭的农民,便心心念念地寄希望于上苍,祈祷怜悯百姓的上苍能够赐予他们风调雨顺的眷顾。同时,他们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来自意识形态领域的各种制约。
  但是那些激情澎湃志存高远的知青们似乎对这些问题并不感兴趣,也无从理解那些世世代代胼手胝足劳作在大田里的农民的所思所想。他们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在广阔天地施展拳脚,如何使自己快速成长,担负起时代赋予他们的伟大历史使命。即便他们期许的理想光芒未必能够完全照进残酷的现实当中,他们也依旧保持着一腔革命热情,无怨无悔地战斗在农村的这片广阔天地里。
  总而言之,特定的时期,必须要有统一的思想和统一的认识……
  眼下除了防汛之外,计划生育工作也在棋盘山公社属下的各个大队同步进行。这一阶段中,各大队以及下属的每一个生产队的水泥黑板或者光滑的墙面上,书写并且张贴了许多具有深远意义的标语和口号;而且这样的一种宣传形式,随之也出现在了能够张贴标语口号的树干上面。
  由于之前的舆论宣传工作力度强,做得比较认真扎实,理论上算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在此基础上,一些政治思想觉悟较高的育龄妇女,则率先前往公社卫生院,或者大队卫生所“上环”,以及做人工流产——考虑到安全有序地做好人工流产,“上环”和绝育手术,县卫生局下派了一支医疗小分队,两个人一组,安排到各个大队的卫生所负责手术工作。
  尽管计划生育工作尤为重要,主观客观都不容忽视,但终归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期间仍有一小部分已经生育过二胎——多半是生了两个女儿,又渴望第三胎能够生出个“带把儿”的育龄妇女,她们怀着一丝侥幸心理,以“躲胎”的方式“离家出走”;去外边亲属家或是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直到十月分娩后再抱一个给别人家养的“千金”或者可以延续婆家香火的“带把儿”的回来。到那时,生米已然做成了熟饭,便是皇帝老子前来问罪也没咒念。
  鉴于工作当中出现的这种情况,棋盘山公社党委就此出台了两项硬性措施:其一,凡是生过二胎的育龄妇女,必须一个不漏地采取“上环”措施。对于已经怀孕但又符合人工流产条件的,则必须做人工流产。三胎以上,做绝育手术,没有任何商量或者讨价还价的余地。凡是以“躲胎”方式“离家出走”的育龄妇女,责令其丈夫限期劝返,按政策规定“上环”或做绝育手术;如期不归者,所属大队将采取强制措施将其带回,手术后再予以罚款。其二,党员干部必须以身作则……违犯规定者,不论干部大小,一律就地免职,并予以党内警告处分;情节严重的开除其党籍,绝不姑息。
  既然有了“尚方宝剑”,执行政策的各大队领导干部,更加重视起了计划生育工作的开展和落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同时他们又根据本大队已经发生和或将发生的实际情况,分别成立了专属的“特别行动小组”——专门负责劝返或者强制带回那些以“躲胎”方式“离家出走”的育龄妇女。
  双山大队的这个“特别行动小组”,则由虞子俊的前任治保主任——杨文斌具体负责。他是一名资深老治保,工作经验丰富,现任治保主任虞子俊和大队团支部书记刘建军辅佐其工作。为了此项工作能够快速而顺利地进行,大队书记梁增宽特意跟“五小工业”负责人邵德全打过招呼,让吴庆义驾驶的“双山牌”汽车,随时听命于“特别行动小组”的指挥和调遣。
  硬性制度的出台,无疑对少数抱有“躲胎”幻想的育龄妇女及其家属产生了一定的震慑力,使得她们“躲胎”的侥幸想法逐渐化为乌有。因此在工作开展的过程当中,这种现象并未形成“气候”,多半都以无疾而终的形式宣告结束。尽管这样,仍不乏有少数冒险一搏的育龄妇女,她们顽固不化地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离家出走。
  然而计划生育这张大网之中,很少会有“漏网之鱼”。
  于是在给育龄妇女实施“上环”的第二天夜里,丁家堡村敢于“以身试法”的栓柱媳妇,便被“特别行动小组”从二十多里外她的娘家给强行带了回来。尽管当时怀有两个多月身孕的栓柱媳妇正躺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做着“躲胎”的美梦,而且在美梦戛然破灭之时干脆躺在地上哭闹撒泼,但她最终还是被没有人情味的“特别行动小组”以及她不争气的丈夫栓柱连推带搡地塞进吴庆义驾驶的“双山牌”汽车驾驶室,一路颠簸带回了丁家堡。
  翌日上午,当明晃晃的阳光照进双山大队卫生所临时搭成的手术台,满脸交织着“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情绪的栓柱媳妇,目光呆滞地躺在上面……当她极不情愿地叉开双腿,极不情愿地准备接受刮宫器械探入身体里面时,这才忍不住张开嘴,将淤积在心里的愤懑吼了出来。
  “狗日的栓柱,没心没肺的栓柱,我……操你八辈儿祖宗!”
  旋即,充斥着来苏水气味的大队卫生所里,便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在此之前,当妇女主任丁秀莲气喘吁吁跑到生产队向丁贵堂汇报,栓柱媳妇今早没出工,去她娘家“躲胎”的突发情况时,他顿时就气得不行。因为那个时候,丁贵堂正拍着胸脯对负责计划生育工作的大队书记梁增宽打包票:“梁书记,你就尽管放心吧!外出‘躲胎’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我们丁家堡村。”
  梁增宽微微一笑,说:“你先别在我面前说大话……谁都不敢保证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那么玄乎吧?”
  “哼,那可不一定!”
  结果,丁秀莲早不赶晚不赶,偏偏这个时候当着丁贵堂和梁书记的面汇报了这个突发情况,这让拍着胸脯打包票的丁贵堂无言以对。
  所以出了这事,丁贵堂就等于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更是在梁书记眼前丢了面子。好在梁书记当时急着去公社开会,没有闲工夫揶揄丁贵堂的自以为是。
  梁增宽临走时撂下一句话给丁贵堂:“希望你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
  丁贵堂不假思索地保证说:“如果连这件事情都处理不好的话,我丁贵堂就引咎辞职!”
  梁增宽走后不久,丁贵堂便和丁秀莲快步赶往水库。
  这个时候,队里的男女劳动力以及知青小分队正在热火朝天地加固水库堤坝。
  见丁贵堂一脸严肃地和丁秀莲急匆匆赶过来,党小组长丁玉广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从水库堤坝上走下来,试探着问丁秀莲:“是不是出了啥情况?”
  丁秀莲点了点头,说:“栓柱媳妇……‘躲胎’跑了。”
  丁玉广挠了挠头,又朝水库堤坝望了一眼,说;“噢,怪不得没看见栓柱媳妇……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呢。”
  “玉广,你赶紧招呼大伙过来开个现场会。”丁贵堂嗔着脸对丁玉广说,“知青就用不着参加了,这件事跟他们没有关系。”
  很快,劳动力们各揣心思集中在了队长丁贵堂周围。细心的人似乎从丁贵堂那张严肃的面孔上察觉出了一丝操爹骂娘的迹象。
  “妈了个巴子!”丁贵堂果然开始骂人了。想必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缘故,所以大家也都觉得丁贵堂的“妈了个巴子”听着颇为顺耳,听着心有戚戚焉,听着不以为意更是合情合理了。
  此时的丁贵堂皱着眉头,目光依次扫向眼前那些喘息未定、一脸茫然的男女劳动力,似乎要在他们中间揪出一个隐藏多年的阶级敌人。最终,丁贵堂将目光落在了栓柱身上。
  “栓柱,你给我滚出来!”
  其实,当丁贵堂如雷贯耳的“妈了个巴子”脱口而出时,栓柱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只不过当时他又心存了一丝侥幸心理——或许是因为昨天丁贵堂受到了秦忆军的严厉批评,说他不关心政治,漠视“小靳庄”精神;“赛诗会”也不抓紧时间大刀阔斧搞起来,分明是给双山大队拖了后腿。所以,丁贵堂发泄情绪的“妈了个巴子”并不一定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大家伙儿。
  栓柱愣怔了片刻,接着垂头丧气地走到丁贵堂跟前——自打半年前他家豢养的“哮天犬”被三愣子家的“二师兄”咬断了一条腿,丧失了狗的凶猛,栓柱身上的那股子霸气,也就随之消失殆尽了。之后便有村民背后戏谑他:栓柱前世是条狗。
  “你媳妇咋没出工?”丁贵堂厉声问道,“在家抱窝么?”
  “她……出远门了。”栓柱嗫嚅道。
  “那你告诉我,她去哪儿出远门了?”
  “去……”栓柱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
  “你狗日的想编瞎话诓我是吧?”丁贵堂嗤之以鼻道,“那好,我给你五分钟时间编。你如果编不出来的话,可别怪我丁贵堂把事情挑明了!”
  栓柱低下头,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与此同时,站在面前的那些劳动力们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并且快速运用他们各自丰富的想象力,分析和判断栓柱媳妇是否真的出远门了,究竟因何出远门了以及当下的落脚之处。最终,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以不谋而合的形式定格在了“躲胎”的答案上。
  丁贵堂掏出烟口袋,一边盯着心里打着小九九的栓柱,一边漫不经心地卷起一支烟点上。
  五分钟的时间倏忽而过。栓柱依旧低着头,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烦乱的心里似乎还在运算他的小九九。劳动力们的议论情绪也越发的高涨。
  “瞎话编好了没有?”丁贵堂把烟蒂扔在脚下踩了踩。
  “去……去她娘家了。”栓柱终于抬起头,如同病人一般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是去‘躲胎’了吧?”
  “嗯呐。”
  丁贵堂正颜厉色道:“废话不多说,赶紧把你媳妇带回来做流产!”
  栓柱用恳求的口吻对丁贵堂说:“贵堂队长,如果我去做结扎的话,那我媳妇是不是就不用做流产了?”
  “结扎不解扎是你的事,”丁贵堂肯定地回答道,“但你媳妇还是得做流产……计划生育政策不是我丁贵堂异想天开信口开河提出来的,那是国家制定的方针政策。所以你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那……非得做流产不行?”栓柱的语气有些绝望。
  “不做也行。”丁贵堂撇嘴一笑,同时又将目光投向在场的所有劳动力,似乎下面要讲的话也是针对他们而言,“但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超生一胎,罚款五千元,你这几年算是白干了;另外,生下来的孩子也上不了户口,只能当黑孩子养着。”
  话音刚落,场面一下子就骚动起来。
  “罚款五千元?就咱生产队一毛三分钱一天的工分,猴年马月才能挣到五千元?所以趁早死了这个念头,想都别想。”
  “可不是嘛……照这么个罚法,谁还敢有这个念头!所以……”
  “那是因为你没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到时候什么念头都可以有。”
  “这话说得在理……你不敢有这个念头,不等于别人不敢有这个念头;关键问题在于钱和权。有了这两样法宝,谁还怕个屌啊!”
  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之后,有人以此提出疑问。
  “如果是党员干部呢?”
  “党员干部咋的?党员干部就可以搞特殊化么?”丁贵堂收敛起笑容,严肃地回答道,“就地免职并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罚款一万元!”
  “这样的话,那超生的孩子是不是就可以上户口了?”
  不知谁又多嘴多舌冒出了一句废话。
  “妈了个巴子!你做梦娶媳妇——想得美啊!”丁贵堂朝说废话的那个人狠狠地瞪了一眼,“不信你们就试试看!你们哪一个有这种愚蠢想法的,站出来让我瞧瞧!”
  不知哪个捣蛋鬼故意调侃说:“贵堂队长,栓柱不就站在你面前么?”
  大家于是哄然大笑起来。
  丁贵堂自己也绷不住笑,随大家嘿嘿笑了几声。遂将目光转向依旧低着头,心里似乎依旧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栓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栓柱,你狗日的还敢有这样的念想么?”
  栓柱叹了口气,自嘲地咕哝说:“我……哪还敢有做梦娶媳妇的念想啊!”
  现场会结束后,栓柱便被丁贵堂勒令回家深刻反省;并于当日晚上跟随“特别行动小组”去了二十多里外的岳父家,将“躲胎”的媳妇强行带了回来。
  于是,发生在丁家堡村第一例也是最后一例愚蠢的“躲胎”行为,便在诸多硬性措施的制约下宣告终止。于是,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丁家堡村也就成了棋盘山公社乃至双山大队计划生育工作的典范。
  接近晌午的时候,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先前还有些晴朗的天空,此时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铅灰色幕布罩住了。大约一袋烟的工夫,密集的乌云裹挟着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闪电,轰轰隆隆地划过天际。霎时之间,豆大的雨点落到干燥的泥土上面,溅起一片转瞬即逝却又依稀可见的浮尘。旋即,周遭的一切景物,全都被迷迷蒙蒙的雨雾所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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