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江州1906

　　四月份的上海气候温暖宜人，而万盛国际投资集团总裁办公室里似乎还是处在冬季。几个垂首恭立的男人眼神游移，甚至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全没了平日里对下属趾高气昂的模样。
　　大班椅里万绪红正发着脾气，长得还算端庄的面孔此时扭曲得让人见了害怕。她拿着钢笔挨个指点着说道：“那地块拖了这么久都没拿下，公司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过了半晌开发部的黄经理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万董，我们一直在努力地跟进。其它参与的公司都已经知难而退了，这家圆梦科技公司是突然杀进来的让我们很被动。”
　　“我要的是结果，不想听什么过程。既然江州的头头脑脑都来上海和他们沟通好几次了，你们怎么不汇报？那家公司是什么来头了解清楚了吗？”万绪红又用钢笔敲击着桌子厉声问道。
　　这个问题幸亏提前准备好了，黄经理急忙答道：“这家公司注册资本只有1千万美金，除了在浦东刚搞了个美式产业园没听说做过什么大项目。他们的母公司是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的，叫连生太平洋投资股份有限公司。”
　　“什么连生？那名字是怎么写的？”万绪红瞪圆了细长的眼睛，狠咬着涂得鲜红的嘴唇，仿佛要把里面的血挤出来。
　　黄经理的声音有些颤抖了：“那，那是英文译音，汉字怎么写就不知道了。”
　　“够了，什么都得我亲自出马，能不能独立办成点事情？你们几个，下午就跟我去一趟江州。”万绪红猛地站起身命令道。
　　从上海到江州上了高速后只用了两个半小时，下了长江大桥万绪红命令司机把车开到离江州南门码头不远的地块上再去看看。那是一家国有棉纺织工厂的旧址，设备早已经整体搬迁到开发区的新厂房了。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旁的竖牌上“江州市胜利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几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见。
　　车停在大门口，司机拼命按着喇叭。过了近七、八分钟，大门旁的一扇小边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门的老头走出来骂骂咧咧道：“催什么催？撒泡尿都不行么？”
　　“喂，开一下门，我们是万盛国际的。”司机压着火气地说道。
　　看门老头一瞪眼睛说道：“知道，你们下来自己走进去！”
　　“嘿，这么大岁数还不懂事？我们董事长来了。”司机也瞪着眼睛还击道。
　　“怎么？你们老板的腿脚有问题下不了地？”老头说着转身又进了边门。
　　“行了，跟个没文化的老头较什么劲？我们下去。”万绪红皱着眉对还要与老头吵架的司机说道。
　　黄经理赶紧跳下车，弯着腰替万绪红打开了车门。
　　虽然厂外不远处就是热闹的南门码头，但三米多高的围墙阻隔了大部分的喧嚣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轮船汽笛的长鸣。空旷的厂区非常寂静显得阴森森的，路旁的杨柳向天空张开巨掌般的枝桠，散落的柳絮仿佛给大地铺了一层雪；厂里的建筑大部分已陈旧灰暗，其中许多甚至是清末和民国留下来的，在那些大树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古朴的风貌。
　　万绪红在大院中轴线上先是环顾四周，接着又若有所思地来回踱着步。她好像早有准备掏出一张丝帕捂着鼻子，而黄经理他们跟了几步便被风卷起的柳絮刺激得鼻腔发痒直打喷嚏，心里抱怨道：“真是害人，这些像垃圾似的老古董有什么好看的？”
　　“走，去福斯特大酒店。”过了好半天万绪红终于发话了。
　　车队离开工厂直奔江州南门而去，进城后车子在一幢装修挺新且风格有点像美国白宫的五层楼的酒店门前停下。酒店的正、副总经理和几位中层干部已经在台阶上等着了，总经理亲自上前打开车门又伸手护住车顶笑容可掬地问候道：“万董好。”
　　万绪红只是“嗯”了一声便昂着脑袋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大门，黄经理在后面悄悄说道：“你们小心伺候着，老佛爷心情很不好。”
　　在曼哈顿套房宽大的冲浪浴缸里当温暖的水流抚慰着细嫩的肌肤时，万绪红焦躁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了些。蒸腾的水雾中似乎浮现出祖父那慈祥的面容，她心里默默说道：“爷爷，这是您冥冥之中赐给我的机会，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她的祖父在抗战胜利后曾是民国江苏省政府派驻江州地区的督察专员，在这里度过了一段逍遥时光，即便后来逃去台湾也一直对此地恋恋不忘。集团一进入上海，万绪红便特意来过几次江州。她四处转悠了一下却觉得这里土里土气的，甚至连几家像样的酒店都没有，真是委屈了她娇贵的身体，于是豪爽地出手买下正在改制的市政府第一招待所并按五星级标准重新装修还改名为福斯特国际大酒店。因为第一招待所的前身就是美国人开办的福斯特大酒店，而她的祖父当年就喜欢住在里面一间叫作“曼哈顿”的套房。
　　当时集团里的人都认为在一个不发达的小城市办这么高档奢华的酒店纯属浪费资金，可是不久之后众人便佩服她的远见。随着2000年新长江大桥正式通车江州飞速繁荣起来了，这酒店生意红火得让人无不羡慕。在一片吹捧声中她却暗自嘲笑众人鼠目寸光，一家小酒店才能赚几个钱？那个已经停工的胜利纺织厂才是个大宝贝。如果能把那工厂拆了盖上几幢商业大厦，那才是一本万利的大手笔。
　　由于前期购买了长期亏损的招待所还解决了当地二百来人的就业问题，万盛集团给市政府留下的印象一直不错。因此万绪红趁热打铁向市政府表明了收购胜利厂地块的意向还提交了一份以“曼哈顿大世界”命名的项目可行性报告。本以为这个大投资能让江州市政府感恩戴德积极配合，没想到此事久拖不决还引来不少害红眼病的竞争对手也想插上一脚。
　　“你，安排一下，我想明天和袁市长谈谈。”她拿起浴室墙上的话机向黄经理吩咐道。
　　第二天接待万绪红一行的仅仅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这使她心里颇为不快。因为之前每次到江州的时候，袁市长或常务副市长都是亲自接见她的。这位副秘书长虽然表面上很是热情可依然没有一句准话，只是说项目的事情市领导很重视、还在研究。
　　从市政府回到酒店的路虽然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可一路上黄经理被骂得狗血喷头，让他觉得比一年还难熬。嘴上不敢顶撞但他心里却暗自还击道：“都是你这娘儿们心太贪，现在弄僵了反倒怨我？”
　　万绪红拿准了市里建设发展需要资金，因此坚持咬住增加地块的容积率打算建几座高楼，可如果那样的话城南一带的明城墙就会被完全遮挡住从而破坏江州的古韵风貌，所以双方一直反复拉锯。现在市里突然变得如此冷淡，肯定是梦圆科技那个程咬金给了他们底气。
　　“现在同时两步走，一方面要继续查清楚圆梦科技的底细，另一方面找省里的关系帮忙。跟他们说我们台胞为江州的现代化建设出钱出力，他们哪能这样寒了我们的爱国热情？”万绪红命令道。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春风营小区的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旁，车上下来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他便是万绪红一直想见的袁市长。
　　院门敲开后一个老太太把他让了进去，并对房间里喊道：“老头子，小袁来啦。”
　　“哦，快进来，我忙着呢。”房间里人叫道。
　　袁市长进去后见到房间里的景象差点笑出声，客厅里放着一辆健身自行车，一个身板健壮的老头正坐在上面骑得挥汗如雨。那健身车是袁市长送给那老头的生日礼物，因为老头总喜欢骑自行车锻炼身体，袁市长怕老人家摔着便送了这车让他在家里骑；可老头当时并不领情，说这样没法到处看看了。
　　“您不是不想要的嘛，现在劲头这么大？”袁市长问道。
　　“这东西好玩，跟我姑爷爷的铁轮织布机差不多。”老头喘着粗气说道。
　　老头名叫杨小龙，曾担任胜利纺织厂第一任厂长，二十多年前从市轻工业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的。
　　“呵呵，巧了，我就是为老祖宗的事来的。有好消息向您汇报，现在有一家美商投资企业也想要开发胜利厂的项目啦。”袁市长拍了拍公文包说道。
　　杨小龙一惊停下来，随后摇了摇头说道：“没兴趣也受不起，这些人像走马灯似地来折腾，我看他们不把那儿推平掉就是不甘心。”
　　“会有兴趣的，您是我的老领导，当然受得起。看看这份文件。”袁市长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
　　杨小龙连连摇着头说道：“不看，不看，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这是副本，一些条款我已经隐去了，其它的看看不碍事。”袁市长把文件强塞过来说道。
　　杨小龙接过文件低头一看便立刻被封面的大标题吸引住了，标题写着“‘江州1906’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
　　“1906，1906？”杨小龙念叨着。
　　袁市长盯着杨小龙的眼睛问道：“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这，我们连胜纺织厂不就是那年建成的嘛！”杨小龙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