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余音环绕于无声处

　　一
　　这是葛优德离家后第一次回家，且衣锦还乡，三年前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是背水一战，专利碗惨遭的失败颇似大水淹了田禾，颗粒无收；又像是做了一场沸腾而神话般的致富梦，醒来后却是“荒郊野外”的严寒凄凉。他以有志男儿愈挫愈奋的不屈勇气继续寻找新的突破。
　　当决定要离开这个家的前夜，他的心沉沉地落到了这个家，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生离的苦涩滋味，歉疚自己把整个儿家庭的压力放在了爱人一个人身上。那夜他坐在小厨房里落泪了，自省初次创业的稚嫩和轻浮，愧对亲人寄予的期望，感恩胡健未的侠肝义德，深悔对不住好友二强。万般思绪在心潮间涌动，定格在再次拼搏的起跑线上。
　　坐上那列南下的夜车，既像是冲锋陷阵，又像是逃避不堪局面，茫然凝视着黑黑的玻璃窗外，一动不动地坐着，隆隆的车轮滚动声颇似鼓动着未来的希望，又像是碾碎了往日的败局，这不是腾飞就是陨落的人生路又将从头开始。
　　经过几年的顽强拼搏，他改写了人生，站到了一个至高点。今夜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被浓浓的幸福感拥裹着，这三年的不懈努力换来了一个全新的家庭局面。姜红梅母兼父职辛劳倍加，既要顶着经济压力，又要全面为儿子的学业尽心尽力，母爱的无私奉献感动了儿子也感动了丈夫，给这个家的生活动力开足了马达。
　　儿子葛研非常懂事，把妈妈爸爸的全力付出化作学习的动力，拼尽全力冲破“终跑线”，拿到了优异的成绩。为辛劳而期盼儿子出人头地的父母交上了满意答卷。
　　纵然葛优德的事业取得了极大成功，这次回家可谓荣归故里，但他总觉着自己是个外出打工者，为这个家只是挣到了钱，家里的主攻方向是培养儿子成材，这一点没有尽上心力，仍觉歉意断续。
　　爱人和儿子对他投来赞赏的、热辣辣的目光他觉着愧领。他双手圈着一杯香气袅娜柔和的热茶，对他们二人道出了心声：“这个家能有今天这个样子，你们母子俩的付出功莫大焉。咱们的根儿在这个家里，根儿上要出了问题，我就是外面干得再好，拿再多的钱买不来这种感觉，换不来葛研的好成绩，没有这样的好成绩就没有这种荣耀感。红梅，你是这个家最大的功臣，要没有你的扛鼎之力，没有你的母爱心力，儿子蹦不了这么高。”
　　回想起日日夜夜一步步熬过来的日子，姜红梅仍能隐隐觉出那种困惑和压力遗下的滞涩不适。
　　儿子的好成绩和丈夫的归来激起的一场兴奋的喜悦渐渐平复后，那种疲惫的潮汐又缓缓卷来。她微微仰起头总是从感慨中涌出心声：“哎呀——人啊，总是在走山路，高高低低就没有平路的时候。你去了广州，这是件大事，你又那么要强，我在家里时刻都提心吊胆哪。葛研的高考，现在我才敢说这话，我心上像在拧着螺丝，离考试的日子临近那些日子，心上的螺丝拧得越来越紧，表面上我不敢说什么，不能影响儿子的情绪。这期间也是你的买卖做得顺当，要不然，我真能崩溃了。老天有眼，总算跨过了这些坎儿。”
　　葛优德想着这几年三口人各自为阵，齐心协力冲向一个目标——把这个家推起来，如今终于并肩站在了一个至高点上不胜荣幸。他置身现今的幸福憧憬着未来，扭头看了一眼儿子，问：“葛研，咱们家下一步的攻略，该设计些什么内容？”
　　葛研微张着嘴巴摇摇头，一时说不上话来，虚虚的浅浅地笑了。
　　两口子随着儿子也笑了起来。
　　
　　二
　　远山的太阳还没露脸，大地仍处于静谧中。一夜没睡好的姚文国，此时已静静得坐到了圪遛村背后半山中的一块石头上。
　　昨晚上前半夜没睡着，后半夜做梦了，梦醒后再也没睡着，两手放在胸前，十个指头不停地弹动，双眼直盯盯看着顶棚，在回想梦中的情节：当时他正在山中采药，突然发现了一颗野生人参，顿时大惊，他清楚地知道，这鸡冠山上是没有人参的，但梦里的他立刻脱下上衣盖在这颗人参苗上，深怕它跑了。他双手按着衣裳跪倒在地，一头磕了下去，心想，‘这下发大财了！’他知道一棵野人参的价值。之后他拿过铲子在参苗周围轻轻得挖刨起来，像发掘文物一样小心翼翼，只怕伤着任何一根小参须。挖刨了一圈，竟没看到一丝根杈支须，抬头擦了一把脑门上冒出的汗水，只见衔山脊线的太阳剩了半张脸，直射而来的光芒晃得他睁不开眼，他避过脸轻轻揭开苫盖参苗的衣服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眼睛睁大到失神的程度，参苗不见了，原位上却站着个不到一寸高的小人正斜眼睥睨他，眨眼间便消失了。梦境中的姚文国顿感天昏地暗一阵眩晕，在头皮发麻浑身抽搐中，冷汗淋漓的森然可畏中睁开了双眼，噩梦瞬间像落潮的海水渐渐退去。他虚喘着气看到窗户纸泛出夜色暗淡的光，又听到远处隐隐传来梦呓似的懒懒的狗叫声。
　　姚文国窝蜷在汗水发潮的被窝里，突然间想到了他曾给来喜旺讲过鬼盗汗的编撰，不自觉浑身抖动，似有冷气袭来，感觉自己像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似的没有一点抗争意识；又像是闭着眼在山路间行走，下一步迈到哪儿，不知深浅。
　　恍然间睁开眼，想到了十几年前曾偶遇到的一位算卦先生，那位留着胡须的先生亲口对他说过，命中有小人暗算，必须要冲光，在太阳未出之前，要面冲东方静坐在山坡上，等待头一丝阳光照到你身上，暗中的小人就再也不敢算计你了。想到这儿他轻轻得坐起来，无声无息得穿上衣服，轻抬手脚开门离屋。
　　到了院门前又轻轻拨动门闩拉开一些，侧身出门，向着村子背依的山坡失神地走去。
　　
　　三
　　姜红莲清早一睁眼，发现姚文国的被窝是空的，以为是他去厕所了。待到起来后出去倒尿桶，哪儿也没发现姚文国的身影，忽然看到街门上的门闩是开着的，她心里纳闷儿了，他这是去哪儿了？
　　走出街门左右看了看，没人，嗳——这是干什么去了，去哪儿了？
　　农村人有个习惯，鸡、猪、牛、孩子等等走失了，大声呼叫不见回音，总要站到房顶上高处去看看，有的人还手撑圈在嘴巴上向远方遥叫；姜红莲虽没有大声呼叫的习惯，但自然也爬上了房顶，转动着身子向四下看寻，看着看着，东边的太阳一闪露了脸，天地间更亮了，很快便发现，二坡地上面的那处石头上，坐着一个小如毛豆角一样大的人，但辨不清是谁。
　　忽然间听得有人问她，姜老师你看啥呢？低头向街道一看，是后街上住的杨六家的大小子挑着水在仰脸儿看她。姜红莲笑了笑，本该说找姚文国，不知他啥时候就不见了，但话到嘴边改了：“啊，那什么，清早放开鸡窝，那只大公鸡不见了，不知去哪儿了。”
　　“哈呀，姜老师，这两天有黄鼠狼，二娃子家就是清早放出鸡来，眼看着叫黄鼠狼叼跑了。快去找找吧。”
　　姜红莲一听笑得差点没站稳，摆摆手转身下了屋顶。
　　回到屋里坐在炕边，她在想着黄鼠狼的事，想着想着又笑了。姚贵叶从药房走过来，看到妈妈一个人偷着乐，就问她：“妈你笑啥呢？”
　　姜红莲噗嗤笑出了声，只顾笑她的。
　　“笑啥呢？”
　　姜红莲笑着说：“今清早你爸不知啥时候就不见了，我到房顶上到处看了看，人家杨六家的大小子挑水路过问我找啥呢，我不能说找你爸，说是咱家的大公鸡放出来就不见了，人家说可得小心，这两天有黄鼠狼。”
　　“哈……”姚贵叶大声笑了起来，笑着戏谑说，“那我爸出去不会被黄鼠狼叼走吧。哈……”
　　
　　四
　　和郭冬宝一起养狗的虫虫，是位个性十分独特的年轻人，赌博、坐监的事他有过，在迷茫中寻求生活的正道。弟兄们合伙养狗惨遭失败后，他的心横在一个天平上不再下沉，先期给别人打工抗家具挣钱，打探大型养犬基地，终于闻听河北有一家大型养犬基地。去年临过年的时候，不顾家人一再反对，半句话不多说，只身拎着简单的行囊上路了。
　　老父亲送走了儿子，流下两行老泪，对儿媳和老伴儿说：“我这个儿子，好事坏事都管不了他，由他去吧。这会儿总是在走正道。”
　　看着开出站台的列车，每个人都在想，今年这个年不好过。
　　
　　五
　　葛优德在家与妻儿共叙了两日天伦之乐，今天带了厚礼敲响了胡健未的院门。开门后出来位白发老太太，说这房子去年她们就买下了，胡健未到了朱桥往南的佳缘别墅区，具体是几号不知道。
　　葛优德道了声谢谢，径直开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