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四十四章

　　这时，跟在坦克屁股后的，从坦克里发出的粗重声音令饭田数夫和家纳兆志等鬼子烦躁，头脑发胀。
　　他们将要到城墙了，就如到了一个进攻的阶段。
　　山崎小队长走在不断冒出热烘烘的油烟的灰绿色坦克屁股后，他不时站住，转回他那凶神般的脸如监工般喊道：“马上要到支那军人的城墙下了。大日本的勇士们，战斗攻击准备！”
　　好像他不希望看到部下怠慢了战斗。
　　然后，他故意把自己的背弯下来打到坦克后面的挡板下也防在中华门上，中国军人打下来的子弹，打死他。
　　先前，当坦克往前开时，那坚固的如堡垒般的坦克，还有那向前面可以随时开炮的令人发颤的长长的炮管，山崎就感到这些既能档住中国守军打下来的对坦克无用的枪弹，又打不着他自己，这样他就感到安心、踏实起来。而随着坦克越开越近，他才感到：城墙上的中国守军更近了，仿佛就在他的头顶上站着，吓得他手脚冰凉！他觉得自己很不安全！
　　正在这时，山崎小队长还在患得患失时，在他后面的、多个部下中的饭田数夫大叫起来：“小队长，支那军人的子弹更凶了！”
　　还处在颇为精于计算的山崎立刻抬起脸一看（好像他刚才注意的不够），他看到：依附着褐色高高城墙上的、身着浅黄色的军衣，腰间紧系着宽皮带的威武身影的中国军人在极力朝他们（鬼子）射击：有把步枪伸出墙头开枪的，有双手端着步枪露出其紧系着宽皮带的肚皮的身子的战士奋力向下面的鬼子开枪，还有些中国军人抡起胳膊在投（扔）手榴弹，也有个别军人干脆脚踏在城垛上，把紧系着宽皮带的腰身极力前伸抱着机枪、步枪等向下射击。一杆杆如排列般的乌黑的步枪、机枪的枪管
　　发出极度猛烈的子弹，密集的枪声惊破整个江城，没有中断或停止的征兆。
　　山崎队长赶紧把头极力埋在坦克屁股下面去，这太吓人了！太可怕了！但是，还是有不少的鬼子向城墙上的中国军人积极射击。
　　猛急的战斗在进行。
　　相同的情景再次出现：
　　由战士们丢下的手榴弹，仿佛是从中华门的长长直立般的城墙后发出，腾空而起被扔下来；密集的枪弹，仿佛不是来自很多支枪里，而是来自城墙上灰阴阴的广阔的天空里似的，像猛烈的暴风雨，像剧烈狂撒的倾盆大雨，像迅疾的极度强烈的风暴。这些枪弹倾泻般扑向坦克和坦克后面凶残无耻的鬼子；手榴弹从城墙上一次又一次飞空而下，像黑短条状，在前后飞舞着，铺天盖地般的向下面的坦克和鬼子飞落下来，打得鬼子极为狼狈不堪！
　　不久，看见要到墙边的坦克，多个战士抱起炸药包，高举过头顶，狠狠地投和甩下来，于是多股此起彼伏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把整个地上震得急抖，如巨大的地震。有几辆坦克被掩映在绯红色的耀眼夺目的火光中。此时，不断甩下的手榴弹在被炸坏的坦克前后，以及在鬼子的四周落下，一股股乳白色的烟裹着从内部腾起的橘红色火光；还有滚滚的乌蓝色的浓烟在不再坚固而微微震动的灰色城墙边不断上升，把此时非常阴沉的天空划亮，同时，还有不断传来的被炸得身子手脚分离的鬼子的惨叫声。
　　一只在手榴弹爆炸后鬼子的、被熏黑的断手落在饭田的脚下，趴着的他往后一看，吓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他用脚把断手后踢，正好碰着趴在后面地上的家纳兆志的脸，因为，他俩看到刚才的爆炸情景，就赶紧趴在地上。
　　“家纳君，你还搞得快，居然就扑倒在地了。”山崎看到了他这样，就心里不快说。
　　家纳不说话。就忙从他军衣口袋里，掏出白色的手帕，还吓得发抖，擦他吓得变红的脸上的乌迹和鼻梁眼睛上的令他恶心的、来自不知是哪个鬼子的断手的一些血迹。
　　饭田也转过脸，不像家纳兆志的脸都没有变白。就笑道：“家纳君，看来你胆子大，居然不害怕！”
　　“我是害怕的。”家纳说，
　　“看来，”山崎队长也要拿家纳逗乐，“你胆量不错啊！假如我遇到了危险，你会跑来救我吗？”他弯着腰，回头看着闷性子的家纳。
　　没想到，家纳赶紧回答：“我当然要救队长。”他知道，这是他可以向山崎巴结的表示。
　　“家纳君，很好啊！等会儿，你就到我身边来，为我挡子弹。”山崎队长说。
　　“我愿意。”家纳兆志同样不迟疑地回答，而他在心里想：想让我给你挡子弹，少来。
　　“你说什么？”饭田嘲讽地把脸转向山崎，“你让他为你挡子弹，他是一个不吃亏的人。”
　　家纳用眼睛瞪了下饭田，不说话。别以为他恨饭田？不，在这个小队里，他就只有和饭田合得来。对于，爱拿他逗弄的饭田，他也不生气。
　　旁边的龟次郎看不下去。就说：“饭田君，你说家纳君吃不得亏，那你呢？”
　　不想，饭田口是心非说：“我当然是不计较这些，你看我什么时候跟别人计较。”
　　“别说了！”山崎忽然喊道。好像他多“正直”，看不得家纳被饭田逗弄似的，立刻变得严厉起来，“现在，坦克被炸坏。快散开，马上向城墙上的支那军人射击，快！”
　　于是，他立刻盯住后面的部下，自己却还是呆在坦克后铁盖旁不动，仿佛担心有一个部下上来占据了他的位置似的。他盯住向两旁散开在城墙边的部下，就像他们是劳改犯一样，不准他们有越轨的行为。
　　他突然振臂嘶叫，顿时，嘴唇上的胡子竖起，张开他的大嘴！“大日本的勇士们，快向支那军人射击！海牙鼓（日语：快）！”
　　喊过后，他看了下，大喊：“射击！”然后，他就呆在坦克屁股下，监视着他两边的士兵……
　　“他倒舒服，一个人躲在坦克后面。”家纳对龟次郎抱怨山崎队长，他们两个和旁边的饭田扑在地上，没有遮挡物，向城墙上的国军开枪时，心里七上八下就害怕被子弹打着他。
　　“你还敢说山崎小队长，你要小心！让他找个理由，让你剖腹自杀。”饭田说。
　　家纳连忙闭嘴，连后面的话都吓回了他的嗓子里去了。
　　在打枪的龟次郎就警告说：“饭田君，这句话，你千万不要对小队长说，不然，家纳君就完了。”
　　“这点我是不会说的。我饭田没有这样混。”饭田拍了下自己心口保证说。
　　他们就继续趴在地上，向城墙上中国军人开枪……
　　“小林君，这样我们不是干挨打吗？”小野的确担心。他们伏倒在一些同伴的后面地上。看到前面的同伴，一站起，过了会，向城墙上打枪；打了一两枪之后，就被上面急急飞下来的子弹打死了，倒在他俩的面前，也看到：其中这鬼子紧系着皮带的肚皮上，有几个散开的小弹珠般的弹孔，血从肚皮里冒出来，把其身着黄军衣上的肚皮下的皮带部分慢慢浸湿。看来这个鬼子还没有死。小林刚要主动去为这个同伴抱扎，居然让山崎看到了。他呆在坦克后面凶神恶煞叫喊道：“小林君，不要管他，等他死。”
　　然后，山崎喊道：“快点向支那军人射击。！”
　　“嗨。”小林回答道。
　　他在敷衍山崎队长，他知道山崎一时还盯着他。于是，就抬起枪，往城墙上开枪。但是，不向中国军人开枪，向天上。
　　这时的小林义一本来就不愿向中国军人开枪；小野向城墙上的中国军人射击，这一点，小林知道，他明白这是小野作为军人的责任，而且，他也不太阻止小野。尽管小林义一内心痛苦，他明白到中国军人是人，日本军人也是人，为什么要互相打死，这不是一样的结果吗？小林每次在中国各地作战都是向天上开的枪，就是必须要打，他决不能打死一个中国军人，哪怕他被对方打死。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的……
　　“铃木将军，我们的士兵好像受到顽强抵抗？”小岛一郎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中华门下有坦克好像不动了，显得褐色的中华门的城墙边，淡蓝色的烟雾这里一片浓厚，那边一大片的淡漠；而浮动的蓝灰色烟尘在向中华门西边的城墙，随风慢悠悠地滚动。透过这些弥漫的烟尘，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与被打死的人的惨叫声音相混，看来，双方形成了激烈的交触。
　　铃木寿夫并没有说话，他就像一座山一样沉稳。
　　“将军，”小岛沉不住气，又看着他，好像小岛一郎很想听他的独特意见，“你怎么不说话？”
　　铃木寿夫仿佛是在哪里观看似的。过了会，他就说：“看来，墙面下的几辆坦克被炸烂了，把后面的坦克堵了。”
　　“这算什么，可以从后面绕过去。”小岛张口就来，为他的迎刃而解而自豪。
　　“后面的坦克又出什么状况了呢？比如，被自己的士兵挡住，还有，这时，已经乱了。别忘了，支那人现在的火力很猛。”观察敏锐的铃木说。他是一个有头脑的高级指挥官。
　　“看见了，那又怎样？”小岛一郎自负无所谓，手往上一捞，脸往天上抬，好像这些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现在没有破城不要紧。”铃木双臂往前胸一抱讥讽地说。并看也不看小岛一眼。
　　小岛感到这句话颇有深意，就来了好奇心，想听听将军的深妙的见解。就问：“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铃木才慢慢的不动声色说，好像他跟前站着一个求知欲很强的学生。
　　“现在，是对方把所有武器拿出来的时候，这时，对方就很疯狂，何必让我们大日本最优秀的军人送死呢。等他们把一切弹药用的差不多了，咋们就后发制人，把自己的坦克攻破他们最坚固的城门。我了解了下，中华门早在中国明朝就修建好了，这里有很多的神秘布置。我要好好欣赏，不然，白来一趟江城。”
　　“将军，没想到你的阅历太丰富了。”
　　“要征服中国，就要了解中国的人和人的特性、思想行事逻辑、思维方式，这样你才能从对方的角度找出他们的致命弱点，并击败对手。”
　　这时，小岛一郎听到了他说中国人，他的手不自觉地捏住吊在他系在皮带上的左腰上的战刀，他就抓住战刀拿起，好像他的前面真有中国人。这时，他不再关心将军和他的中国论，仿佛让铃木一个人念经去吧，他要砍杀中国人。
　　“小岛师团长，你怎么了？”铃木看到他这副举动，吓着了马上问。
　　“我等不得了，我要马上冲进城去，把全城的支那人活劈了。”小岛咬着牙说。
　　“别着急。不出几天，我们就会攻进城去。”
　　“不，我现在就等不得了。”小岛喊道。就像屎胀慌了，要把他膀胱胀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