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四次辍学
作品名称:苍翠子 作者:冯耀廷 发布时间:2021-01-15 09:16:07 字数:4847
一轮明月隐高树,袅袅炊烟漫晓天。
白露点红枫林叶,日出映染座座山。
雨多田路多泥泞,心有壮志苦也甘。
寒门子弟踏征程、心怀喜悦为梦圆。
西江月罢、书归正文。
天蓝云淡、秋高气爽、初入微凉,开学日子对李弘文是期盼已久的。
他又穿上考试那天母亲为他做的那一身着装,对着镜子美美地看了一会儿又一会儿,正一正衣领后,向二老及两位小妹挥手告别,高高兴兴地又踏上去双辽县设在双山镇的三中之路。这是他继九岁辍学后,十二岁又辍学的第三次重返校园之路。
是初小、高小两次辍学后,在永加小学校认真负责的校长孙富学老师“一个不放弃”工作态度,才有了李弘文能够参加中考并获得被录取。
那是一九五七年的夏末秋初时节,那年雨水多,苍翠庄的南泡子水要淹到家门口(离正街只有不足五百公尺)。在开学前一天,仍然是小雨连绵。开学那天早晨,西北风把雨云齐刷刷地推到东南方向天边。太阳刚离开地平线,李弘文迎着朝阳,心情无比喜悦地走在长满杂草小路上。
人得喜事精神爽,弘文走出苍翠庄就开始唱他喜欢的歌。刚下完雨的早晨,水泡子和大甸子里水坑中的各种蛙类齐鸣,水族的齐鸣,像似为中学新生李弘文送行而形成的人与蛙大合唱。记忆中那天这段路,是李弘文永远难忘的大事,那是他人生里程碑重要拐点。
从苍翠庄到和亲里这段路,在人与蛙类演奏中行进,觉得时间好像很短很短。弘文是一路歌声中,走进了双山镇,踏入三中校园。
第一课是讲的入学纪律与学生守则类教育,李弘文听的很认真。第一天只上了四堂课,在放学前,老师一段讲话,让弘文心里猛地一揪。
老师和蔼平易近人的表情说:“同学们,我们是来自不同的乡镇,首先应该搞好团结。另外,我们新生的书暂没到货,新生没有预定,是因为要先交钱后发货,但不耽误上课日程。估计每套书总计要十五元,先交十五元,多留少补、余额再退。咱们班的活动班费,每学期每人两元,用于班里办一些学习资料以及刊物等经费。希望各位同学准备好,明天开始上交。”
老师的这段讲话,让李弘文对升学的喜悦热度,像似被泼了一瓢凉水一样,把热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他知道,家里一分余钱都沒有,能凑一点,便去双山药房给爸爸买药。像买课本这么大一笔钱,家里一定不会拿得出来。自己暗暗决定;多在学校课堂听一天是一天吧,先不要和家里人讲。老师追得不急,或者不点自己的名,那就多听一堂课是一堂。
照样八点到校的李弘文,心里像做了坏事、或者做了贼似的那种压力,坚持用心听课到周六。周六放学前,老师走到李弘文面前,看着李弘文说:“怎么回事李弘文?全班同学差两位没交书费和班费,那位张本立不念了。你为什么不交,必须有个说法吧?”
李弘文的脸发烧得像被人家打过那样刺痛。觉得说真话吧,也不会博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同情;不说实话吧,又觉得是对大家的欺骗,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把头埋在课桌下。此刻,全班同学都在静静地等待听他的回答。
那种难耐的时间,在那样境况中,一秒秒逝去得很慢很慢。老师终于忍耐不住了说道:“李弘文!你到底怎么回事?看你的家庭成员报告,拿出十七元钱不会有问题吧?平时很老实,又很专心学习,不像是个臭无赖!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我?”
李弘文鼓起勇气说:“老师,我家实在是拿不出钱来。我爸常年卧病在床,给爸爸买药钱很难凑够,乡邻亲朋都借遍了,已是外债累累。老师,我可不可以在学校做些劳务?用我的力气换书费和班费,常年的也行。老师,要不然我天天不进教室,在窗外听课也行。”
老师脸色变得很难看,走回讲台,严肃的面孔大声喊道:“李弘文!咱三中是正规教学,不是收容所,更不是慈善机构!假如你说话是从心里发出的声音,请你注意、回忆一下开学典礼时校长的讲话;要是无理取闹,请你马上离开双辽三中这座学校!”
李弘文心态倒好了许多,他站起来给老师敬个礼,心情非常平和地说:“老师,我说的是实情,绝不是无理取闹。老师,我从来不会搞恶作剧。我知道,三中是最好、最规范的学校。老师,您也不必发火,我从心里想上学念书,但家里属实困难。我沒认为学校是收容所,更知道三中不是慈善机构……”
老师截断了李弘文的发言,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李弘文,不要再往下说了。明天是周日,周一要再交不上书费和班费,属于自动退学;也就是说,你自己主动放弃上学,那就不必再来学校上课了,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李弘文点点头,表示同意老师的说法。在这个话题上,他再也没有解释一句,觉得老师说的对。弘文知道,国家教育方针是六年义务教育。
今天所听讲课地方是双辽县的第三中学,这里不承担义务教育,学生也不享受国家拨款扶持的教育学府。老师说得再明白不过,没钱交书费和班费,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好了。
前天和合亲里的董大哥大班的同学,在路上他向李弘文说:“小李同学,交书费和班费是刚开头,开头的钱,家里拿不出来那可能你要麻烦;以后学校向学生摊派的生活费、卫生保健费、取暖费等还多着呢。我看你这学上不成,家庭经济如此糟糕,我看够呛!”
李弘文听到董同学说完,心如刀搅难受,于是一声长叹说:“唉!董哥,我也知道会是像你说的那个结果。够呛就算毕业了,反正家里没劳动力、高级社里分什么也没咱的份。再去两天吧,听一天课就算白得一天。我不信鬼神等迷信学说,但一想到大家常说的‘人的命、天注定’,这样一想,心里舒服多了……”
弘文早有精神准备,他想起与董大哥聊过的那一路,他轻轻地摇一下头,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容。此刻,全班四十位同学,都在看着这位身型修长稍微瘦弱男孩,生怕他下一秒有什么反常行为。老师也在静观李弘文到底要做什么。
四十双眼睛在盯着的李弘文。只见他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在三中教室的方凳子上,收起他的书包,走到教室门口,转过身给老师一鞠躬说:“老师,谢谢您教我一周。有句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惜我们只有一周师生缘,假如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学生!”
又给同学们鞠了一躬说:“各位师哥师姐们,学弟李弘文今天毕业先回家一步,后会有期!学弟告辞!”
他走了,主动离开了日夜盼望听老师讲课的中学课堂,心里有些酸涩感觉。这次离开三中大门,和来考试那次的心情大不一样,那次离开时一步三回头,是盼着考上能在这里进行深造。一种渴望渴求的期待,埋在心底。自己知道,这样试题,一定会考上的。
李弘文临离开教室前的两次鞠躬、两段话,打动了老师、打动了刚刚有点熟悉的同学;尤其是有几位女生,还落下泪来。她们是同情,还是对李弘文有些怜悯?男生们看脸色也很难过,但并没有落泪,也许这是男女间的差别吧。
这位李弘文的老师,本文一直没暴露他的真名,也许他还活在世上,也许他不会记得他曾和李弘文有过七日师生之缘。可是,李弘文永远忘不了他的那张脸。同时,也没忘老师是由于气愤,还是他的修养所使,让他说出刺伤寒门子弟那句话:“李弘文!咱三中是正规教学,不是收容所,更不是慈善机构!”
就是这句不伦不类、老师不该不克制、不注意择词而为,让李弘文走出校门一直哭到苍翠庄屯前。他快要进屯前,坐在一处高坡地上,把鞋垫在屁股下(地面太湿)擦干净脸上泪痕,调整一下抽泣情绪,直到正常时才起身走回家……
他现在还一直认为,当时要是留住他李弘文,他的家庭,也很难支撑到毕业;父亲常年卧病在床,两个妹妹一个七岁,一个十二岁。母亲要不断地外出接生。这个家他要扛起来,不出半年,他早晚也要辍学。
后来,听永加农中新任校长孙富学老师讲,这位老师曾经是他的同学。李弘文的七日老师,在李弘文辍学有两周后,觉得应该向永加小学主管说一声。他给孙校长写过一封信,问过李弘文一些事,也说过李弘文是他亲自赶出校园的。所以才有李弘文的又一次辍学经历。
他这次离开三中,有可能是再也不会有走进学校课堂的机会。所以,在李弘文小小年纪思维中,认命了;一次次上学、一次次辍学为什么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别人为什么都一帆风顺?这就是命运吗?这就是人生吗?这些想不开的牵绊,一直让他思索到二十岁以后。
行走在回家的杂草间羊肠小道上,他心底又萌生念头:放下那颗不现实而浮泛的心,踏踏实实地务农,把家顶起来。继续扎实地在业余时间,自学初高中学教科书,必须要有文化;再学一门或几门手艺,挣大钱解放妈妈农田劳作之苦,把爸爸带到都市医院治好他的病。
学校对李弘文来说,就是一座可望不可及的殿堂,他没有再回头张望过三中校舍。他深深体会到,那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也就是从那刻起,他对升学已是心灰意冷,但情绪并沒有太过于低落。扬起头、看着天,走出双山镇北门,眼中流泪、有时抽泣走上通往苍翠庄杂草丛生小路上。那一次可能是老师的过激语言对李弘文伤的太重,让他一生中一直难忘。
俗话说,“男愁唱、女愁哭”这话一点不假。一直在流泪中走上回家路的李弘文,他双眉紧锁地唱着和大哥骆丰君追赶电影放映队学的几首插曲,是怕忘,还是觉得有意思?自己不明确。觉得唱完歌心里痛快,所以,他只要离开自己家院子,歌声保证如影随形。
十四岁的李弘文,还不太懂人世间好多事,但他对没钱交书费和班费,就不应该听老师讲课,一直沒弄明白到底为什么?
弘文回到家没有休闲下来,白天参加高级生产合作社去劳动;晚上经常在妈妈做针线活的蓖麻油灯旁看书写字,思维单纯的他,在自己定的规矩中,从来沒被自己打破过。
一个月后,一九五七年深秋时节,孙富文校长自己来了一趟苍翠庄。
那是一个深秋的中午,俗话说“东北的深秋,早穿棉袄午穿纱,中午出门是傻瓜”。简单说,昼夜温差大,深秋的早晨多有白露或轻霜,中午太阳光线非常毒,也叫晒秋傻子。
东北的深秋,要赶上万里无云的中午,太阳贼辣辣地晒。新任永加农业中学校长孙富文,又一次来在李弘文家门口,高声大气的喊道:“李弘文在家吗?我是孙富学,来看看你们。”
那是中午时分,弘文一家刚吃完午饭,爸爸和妈妈正在收拾厨房。弘文吃完午饭,去了西屋睡午觉,两个妹妹吃完午饭在院里果树下玩耍。三妹听到有人喊,急忙跑回屋里向爸爸妈妈喊叫道:“爸、妈,大门外有人叫我大哥呢,快点出来吧,人家还等着呢。”说完,又急忙回到果树下陪老妹妹一起玩耍。
妈妈放下手里活计,摘下围裙擦了几下手,急忙走出去。一看认识,急忙紧走几步说道:“孙先生,大中午的来,一定是有大事吧?快进屋里吧,秋傻子的中午外出,多数都是傻子。可是,孙先生是愣想充当一次傻子吧?”
孙校长被妈妈迎进屋,一边走一边说:“大嫂啊,我不在中午来,你们一家人说了算的有谁能在家呀?晒晒秋傻子才会见到你们啊。趁午休能拔出脚来,下午我还有课。”
李弘文被孙校长高八度声音吵醒后,急忙穿鞋出迎。先给孙校长鞠一躬说:“老师中午好。”然后撤到妈妈身后,也跟随进了东屋。
爸爸也洗手走进东屋,和孙校长寒暄过后,坐在对面继续聊着。孙校长抬一下手指着李弘文说道:“李弘文,听说你又辍学了?有一个多月了吧?为什么?有这么回事吗?”
李弘文站在孙校长面前,点点头说:“是的老师,我沒和我爸妈说实话,我说学校修房子放假两个月。其实,是没钱交书费和班费,是被老师恶言轰出来的。”
孙校长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说:“啊,这就对了。李弘文,教你的那位老师是我同学,他也说的是他把你赶出校园的。唉,真没办法,家穷,国也不富啊!对贫困生,他也爱莫能助。李弘文,理解吧。”
李弘文只解释一句:“孙老师,我很理解,国家的义务教育我已经享受到了,一点也不遗憾。其实,老师发怒时,我啥也沒说。”
弘文的二老早就知道他说的放假是撒谎,一定是又卡在钱上。沒办法,借了几家,都说分文沒有。今天二老一言不发,是内疚,还是羞愧难当?可能是都有了吧。
孙校长接着说:“好了李弘文,咱不追究这件事了。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咱永加成立了农业中学,我是校长。不交书本费和一切杂费,属于半工半读;就是上午上课,下午劳动。学校正在托砖坯子,活不累。想去明天就去吧,带上粮食和被褥,有晚自习要住宿的。我还要去找一下闻成和晨路。走,李弘文,和我一起去吧。”
“谢谢老师,我明天一定去。”
李弘文随孙校长又去了闻成和晨路家,也是为招落榜生走进农中校园。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教师队伍中,很少见像孙富学校长这样的人民教师,对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咬住失学生、不漏掉一个应受教育者、一个不能少的原则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