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至爱亲情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1-01-13 14:22:46 字数:6432
少郡在翰林院呆了几天,逐项检查着各种诏令条例例案的整理进度,这期间她对冗叔尧等人也在细细观察。这些儒家弟子不同于那班武试的军人,除了子玉宗霖等几位天生儒雅以外,其余大多都是粗犷率真的性格,就有那性格乖张的,也是极尊崇义气,对她的提拔之恩一向敬重。这些儒生就不同了,毕恭毕敬的态度是一样的,里面几人真诚,几人阿谀,又有几人带着些酸溜溜的自负,她看的一清二楚。难怪子玉喜欢军旅的生活,不愿跻身文官的行列。
少郡虽是女子,却从小是男孩的性格,对那些小肚鸡肠的用心不屑一顾,却也清楚记得绾秀的话,水至清则无鱼,苍生万物的和谐才是正道。已经是翰林承旨大学士的霍长瑜,如今负责这项历代律法对照整理的工作,大量繁琐的档案条文,几年来也只有他能胜任。少郡了解哥哥,虽不及自己灵慧有野心,可聪明耐心是他的长处。
长瑜进来,向少郡汇报整理分类中的问题和建议,请丞相示下。少郡微笑着请他坐在一边,问道:“令堂好些了吧?”
长瑜道:“蒙丞相挂念,家母已经无碍,请丞相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少郡松了口气。她那日给子玉写信时,同时也给了哥哥一封信。不同的是,她了解哥哥,对他直言了自己的苦衷和志向,希望哥哥能恰当调节父母的心态,帮自己完成夙愿。并说了自己至少是现在不愿嫁入王府的意愿,让他劝着父母别再插手婚姻的事。如今这一问一答一笑,兄妹之间就已经达成了一致。
长瑜又道:“现在所有的存档基本整理完了,只是这些新晋的儒员里,对负责分工的那部分有些人做的不是很好,里面出了点错,还需重新检对。”
少郡道:“我早想到了,让那些老人再检查一遍就是。这些人里良莠不齐,别光看试卷如何。有些人看起来才华横溢,说起治政头头是道,不过是夸夸其谈。如果一个连枯燥繁琐的小事都干不好的官员,如何能认真完成自己的职责?你把他们的详细情况都记下,我会再制定些考核的内容,只有通过了我的筛选才能安排他们的去向。”
长瑜看看屋里那些忙碌的官吏们,说道:“这里忙的已有了眉目,下一步就看御史台和枢密院了。丞相这几日没上早朝,听恩师说,有些不决的奏章已经压了不少,皇上怕是要等急了。”
少郡笑笑,说道:“皇上的性子也是急了些,有时也挺固执,想说服他一件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长瑜也委婉道:“新皇刚登基,想有所建树在所难免,如今有丞相辅佐,权衡利弊,朝中相对要安定多了。”
少郡转而一叹:“正是这权衡二字最难,刘卞被诛后,他的余党除去不少,可那些未参与叛乱又与刘卞一类的贵族权势并不会因此让步,以后的改革必须考虑周全。我想让你恩师负责这块儿的编撰整理,再抽调几名院事和御史由他专管,王太师是三朝元老,做这些最适合。我朝建立以来,律法的颁行一直因众多守旧权贵的阻挠而停滞不前。如今那些守旧势力已经被削弱,先皇曾作出的努力不能半途而废,这部律法也必须尽快整理颁布才能稳定社稷民生。朝廷有些官员也要调整,尤其是军队……”说到这儿,她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住了口。不知为何,也许就因他是哥哥,是比那些志同道合的同僚下属还要可信的人。
长瑜也意识到少郡的心情,守着满屋子的人又不便直说,便婉转道:“丞相日理万机,一定要保重。若有下官能做的尽管吩咐,下官定竭尽全力。”少郡感激的眼光毫不掩饰地投向哥哥,心里一阵温暖。脑海里又飘过另一张清秀俊逸的面孔,心里禁不住无声的叹息。
兰湮进来,说枢密院的鸿深要见大人,少郡道:“来的正好,让他直接到东厢房去吧,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她走进了东厢房,里面的两位官员已被兰湮暂时请出去了。
鸿深起身见过,向少郡汇报了军政例法的整理进度,少郡道:“这些你不用亲自过问了,调两名老院事交由王太师统一管理。叛乱平息后,因京试耽搁不少时日,现在最重要的是军队安全问题,东路蒙古军的叛乱就是一个教训。我想把他们划归京师,撤销都督府,其所属由樊玉亲自统领,对他们做些大的清理调整,以防后患。我还考虑如今的京城防务、京师驻军权力越来越大,难免皇上对此有所顾忌,必须分开。京师可抽调一部分补充因叛乱损失的两部阿速亲军,以后就直接归你指挥。樊玉、真金军队与腹里的驻军,对千总以上的将领也要定期做调整,以杜绝他们为地方贵族权势利用。这些是我初步的想法,你熟悉军务,看看还有些什么想法?”
鸿深也赞同,说道:“丞相考虑的很周全,这些隐患也必须消除。孟宗霖和魏青阳都是当年征东时的功臣,丞相把他们调回京城也是为了充实京城的防务。我了解元甫,这人忠厚正派,以下官之见,就让他负责防务亲军。至于魏青阳,他是玉凤山诏安的人,皇上怕是会计较他的出身,就让他在京师任个副职,丞相看如何?”
见少郡点头,鸿深又道:“只是平辽王的安排还是可惜了,他对军队的管理还是有经验的。如今这些将领虽然也有些他的做派,可毕竟不如他带起兵来灵活自如。以下官的想法,不如将他调至枢密院,负责各地军队的军纪训练,完善统一的考核检测,每年可在各地镇戊军里巡视检查,以保证这些军队的作战效率一致。这样,既发挥了他的擅长,又遏制了他在军中绝对的指挥权,皇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顾虑。”
这建议,少郡也知道可行,若不是子玉这种感情用事的性子,皇上也不会对他如此不放心。何况帝王的通病就是既爱才用才,又不能容臣子威望高过自己。她苦笑一下道:“这个平辽王什么都好,就是那种不管不顾的犟劲儿不讨喜,我也拿他没办法,那几天弄得我都没面子。”
少郡的话虽是埋怨,鸿深却听出来丞相对这位弟子还是很偏爱,他也知道这师徒俩的纠结,便笑着劝道:“丞相也不必介怀,他为了那位未婚妻子已经弄得朝中人人皆知,没人计较他的话。这位王爷在东征时与下官相处过一阵,他年纪轻轻就能忍辱负重,领军东征,说明他也是有担当的。特别是他战后交出兵权,为父申明冤枉时,我很为他折服。下官认为他不应是那种一味感情用事不管不顾的人,许是人常说的,情迷无智了吧。”
少郡笑笑,她没想到鸿深竟对子玉如此看重,其实她也知道子玉的品性如何。只是自己与他的关系到了这种地步,真不知今后怎样与他同殿称臣。加上皇上如今的态度-----所以此事必须尽快了结才行。哥哥这边一时倒没什么了,可子玉不知看了那封信后是怎样想,她多希望他也能像哥哥这样通达,让自己没后顾之忧。
鸿深看少郡想的入神,轻轻道:“下官也是一己之见,若是---”
少郡忙道:“没什么,平辽王人品我也清楚,不会生多大气,只是他也该受点教训,挫挫他这小性儿,否则我也不敢用他。你放心,我这宰相肚里也能驶船的,这建议过一阵我就会给皇上提。”
从翰林院出来,天还早,想起哥哥的话,她正想着是否进宫去一趟的时候,君眉来了,说有位叫王坤的儒生在府里等着她呢,夫人说让大人早些回府。
王坤就是董清曾给少郡提起的那位一心治理黄河的穷教书先生,也是少郡在东平见过的那位因直言朝政被刷下来的落榜秀才。因被河工叛乱牵连,吃了几天牢狱的官司,少郡赴山东时将他无罪释放,又安排他进京引荐给都水监和工部尚书,讨论黄河的治理根治方案。她曾几次过问过此事,伍陌都含蓄回说还有待商榷,不知是王坤的方案有欠缺,还是被两部的官员排斥。他这一来,少郡便直接回府去了。
王坤也是子玉平叛时见到的那位山东老汉的小儿子,农民出身,生有一副健壮的体魄,不像一般读书人那样文弱。少郡跟他做过长谈,这人也算谈吐儒雅,满腹的诗书学问,天文地理皆通。性情却有些憨厚,这也是他不善攻科举的原因,但他热心朝政、为民谋事的心愿让少郡十分感动。
王坤这次来却是向少郡辞行的,他深深一礼,谢过丞相的举荐,说自己才疏学浅,难以担当重任,恐有负丞相一片苦心,还不如回乡教授那些懵懂学童来的实在些。少郡觉察到他的隐情,也猜得出官场的无奈,对这样一位无官无职的儒生来说,确实为难。但一位科考失利的人是无法进入仕途的,即便自己为他补了都水监的吏员,恐怕也会埋没在复杂的官场里。别看少郡身为百官之首,对下面也不好事事插手,她说道:“黄河的隐患是历来百姓的灾难,皇上也下了决心治理,这工程耗资巨大,要慎之又慎才行。我相信你的图纸是经过深思熟虑,可那些官员们也都通晓水利,要想让他们信服,还必须要有充分的佐证和数据,这些你考虑过没有?”
王坤面露难色,说道:“他们确实提了许多问题,我心里有把握,只是在数据上还缺乏细致的说服力,他们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这样被他们搁置在一边。我孤身在京住了这么久,白白让大人为我操心,我想还是回家的好。丞相放心,我不会就此放弃,等我把数据更加完善后,会再来找大人的。”
少郡笑道:“我相信你是个锲而不舍的人,也定会帮你,这也是为社稷百姓谋划。不如这样,你先住到我继父的书院,依你的经验教学,书院还正缺个水利方面的专家。你也能有一处安身之地,还可随时回山东勘测,等有机会,我会为你安排。”
王坤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丞相大人照拂,只是小民屡试不中,也无心仕途了,就想这一生为百姓做点实事。”少郡道:“正因如此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与你曾有一面之缘,也可说是旧识了,于公于私都是要尽力的。”
送走王坤,少郡舒展一下腰身,兰湮为她按揉着酸软的肩背,说道:“这几日你忙的脚不沾地,都没回家仔细吃顿饭,刚才夫人已经叫厨房早些备饭呢,你可不许再出门了。”
少郡问道:“这几日夫人都是忙什么哪?”
“能忙什么,你不是交代了吗,她可是----”说到这儿兰湮住了口,吩咐门口候着的小丫鬟道,“你去禀报夫人,就说客人走了,再到厨房看看饭备的怎样了。”丫鬟走后,兰湮才又道,“这两日婷姐可是上了心,为这事,莺儿与学士府的那位老乡啦的可热乎呢,把老爷老夫人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说老夫人开始的时候,恨的直骂你不孝不仁不义,说没脸见赫连夫人了。可昨儿他们府里又改了说法,那位老乡的口气也变了,霍宁还把莺儿叫了去,说让她给相爷转达老夫人的歉意,改日还要请相爷过府给她再诊脉呢。”
少郡抚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过去了,等他们府里来请时,就说我公务繁忙,先拖一下。我这母亲虽说是听了劝,可我还是后怕,等过一阵再去吧。你让夫人悄悄备点礼品送去,先安一安她的心。另外,王府的情况听到什么没有?”
“噢,他们府里先是为置办婚礼忙的不可开交,后来又没动静了,赫连老王爷照常上衙门理事,小王爷也不出门,倒没见他们下聘礼。王府里也没我们能说得上话的人,哪里能知道多少?要不就派人下个帖子,以送贺礼之名,探探他们的口气?”
“不行,朝堂上刚刚闹了那么一出,再装无事的样子谁信哪。只要他们不出意外,就是迎娶假的,我也认了。想想当时在大明殿的情形,我可是再不敢了。”少郡说着,想起来道,“那萧小呢,没来找君眉么,他师父的喜事怎么会少了他,让眉儿问他不就行了。”
兰湮不禁惋惜:“可别提了,听莺儿说他们那日吵了一架,昨儿萧小还来过一次,被君眉用剑逼走了。眉儿回屋哭了一阵子,听门房说,萧将军也是落泪走的,这俩人也不知是咋啦,好的时候蜜里调油,说变就成了这样。”
少郡也一怔,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这两日嘛。”
少郡心想,难道是为我和子玉的事?糟糕,是不是俩人也介入此事了,萧小对师父情如父兄,眉儿也曾对我有过试探,难道他们也猜到我的身份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君眉来传秦中和的话,让少郡到他的书房去一下。少郡难得回来的早,自那日朝堂风波后,与岳祖父就未深谈过,自然也知爷爷的用意。她叫住君眉随着一起往上房院里走,路上不断查看着她的神色。果然是没了往日顺性灿烂的笑容,那脸冷的都能挂霜了。便直接问道:“你和萧小吵架了?”
君眉看了大人一眼,随口道:“没。”可看大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又道:“我再也不会理他了,有什么了不起,在他心里只有师父,根本就没我,我白对他好了。”
少郡一把抓住她拉到山石后,见左右无人,说道:“你说实话,是不是为大人的事,萧小他说什么了?你们怎会这样?”君眉嘟着嘴想了想,她不是那种能憋得住话的人,这些话在她心里存的时间也够长了,既然他们师徒都不瞒,索性就全倒了出来。她从碧雁宫的那张画说起,说萧小是怎样让自己试探大人,自己又怎样好奇。
说到萧小前几日对她的诘问,她一腔怒气道:“这都怨他,好好的干嘛要骗我,还说是为我写首诗,钻到你的书房里东看看西找找。最后我才知道,他是为你那把剑来的,还问我怎么不在墙上挂着了。他才认了几个字就能写诗了?我是叫鬼踢了脑袋才信他?大人,你说,两人要好,是不是要真心实意的相待才对,可他就是不对我一心一意,若他直说,也许---”她突然停了一下道,“就是直说,我也不会理他了,男人有什么好,光顾自己。大人放心,只要你在朝当一天的官,我就一天不离开你,这辈子我就最佩服你,跟着你永远不嫁人都不后悔。”
天哪,这番话听的少郡心知肚明,感情自己瞒得如此辛苦的身份,早被子玉弄的露馅了,怪不得能和学士府通了气,只是连累了这对天造地设的小夫妻了。她放低声音道:“听大人句话,我与平辽王的事是误会,萧小他不过是为师父着想,这些与你们无关。好好跟他谈谈,大人不愿牵累到你们,让你们为此生分了。”
君眉道:“大人别管,我是气他,大人对他那么好,可他昨天却说大人无情,害的他师父生病。他说若是师父有个好歹,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大人。”
什么?少郡听了好笑,真是孩子气,竟不问青红皂白怨起自己来,怪不得眉儿生气。便道:“他师父的命都是我救的,转眼怎么就成了我的事了,小王爷真的病了?”君眉道:“萧小说是犯了旧疾,连京城最好的大夫都治不了,这两天药喝了不少,也不见效。我听了还担心呢,不过叫他这一埋怨,我就起了一头火,一气和他绝交,赶了出去。”
少郡道:“你这火爆脾气,可别后悔,丢了他你可找不回了。你维护大人我很感激,可这事要是大人错了呢?”君眉想也不想道:“大人有什么错,就是他媳妇,也得问个愿不愿意,哪里就能他说了算。”
少郡一捂她的嘴道:“住口,这是可以胡说的吗?”君眉笑了,小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大人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从小就爱男装,大人若是像我一样做个平民百姓,就没事了。现在做了丞相,就是眉儿眼里最最最棒的女子,谁要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愿意。”
这一刻少郡感动的一塌糊涂,一个口无遮拦的女孩儿,竟能为自己守住了这桩天大的秘密。为此,她不惜和心仪的男子分手,自己何德何能,竟在世间拥有了这份相知的真情。她眼睛湿润,拉过君眉的手,真诚说道:“眉儿是个好女子,也是我最喜欢的,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就会把你当妹妹一样爱护。”
君眉也抱着她的胳膊说道:“眉儿这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活的自由自在,哥哥也从不拿规矩拘我。可长大后才知道女人有这么多的约束,我那时就害怕过。是眉儿好运遇到大人,能自自在在的过一辈子,真好。”
少郡像哄孩子一样道:“你也莫错怪了萧小,他不是那种循规蹈矩,极重礼法的人。他对你好,就是能接受你的一切,这样的男子世间不是很多,你可别错过。一旦错过,一生就不配再拥有。你和大人不一样,我多希望你能拥有一个安稳的家,一个能懂你的男人陪你过这一生。”说到这里,她无声的叹气,有句话她咽了回去,心想,这也是六爷最愿看到的。
少郡是在说服君眉,却勾起了自己幼时的记忆,许是自己也错怪了子玉。茫茫人海,她如今也经历了不少,心里除了江山社稷,能装得下的男子也只有他。自己不想嫁,也不能嫁,除此以外,她找不出任何嫌弃他的理由。他没有什么不对,错的是他们缘分的时机不对,这一世偏了方向。她改了自己的命运,也改了他的命,但她不想伤害这个在她心目中优秀的男子,她希望他过的比自己好。
正像少郡猜的那样,岳祖父就是因听了那日在朝堂发生的事,赫连、霍家一味地污蔑自己的孙婿,把原来对子玉的那点好感气没了,第二日骂了个痛快,这两天倒是消气了。见少郡今日回来的早,便叫了过去,无非就是让他以社稷为重,不去计较他们两家不懂事的行为,如今朝中很多事要商议,让他明日必要上朝才好。
其实少郡的想法岳祖父并不知道,她与家人的关系已经缓和,也准备明日上朝理事了。就是子玉,她也是在气头上与他反目,被当时形势所逼,事后她也不忍再苛责。毕竟他说的是实话,也不是故意陷她于死地,既然是有惊无险,也就不必再弄得像仇敌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