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水花近年芳
作品名称:风吻青山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1-01-09 14:57:28 字数:5731
六一这天,孩子们穿上崭新的蓝白相间的校服校裙在学校门前集合,思源和静以小米小谷也来到学校,大家在校门口等预约好的班车。
思源让学生在操场上等班车,她突然看到有个人躲在山后在偷偷张望他们。
“是谁?”思源朝那躲着的人影问。
静以跑过去,一看不觉笑开了,是王忠英。她拉着王忠英的手走到思源面前,孩子们一看到是王忠英也笑开了。
八点整,一辆班车来到门口,孩子们排队上车,思源殿后。她回头看着王忠英,他孤独的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渴望。她想了想,向王忠英招手,让他跟她们一起去县城。半小时后,车子来到县城的工人文化宫,门前已聚满了来比赛的各个学校的学生。
孩子们既兴奋又新奇,不住地问思源各种问题。王忠英很听话,紧跟着思源和静以。进入文化宫里的礼堂,比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王家屯小学的合唱安排在倒数第三位。思源一边给孩子们打气一边安抚紧张气氛,轮到他们上场,孩子们依次走上舞台,按照事先排好的队形站好,思源带上手风琴陪伴在合唱团旁边。
她轻轻按动键盘,音乐缓缓响起,孩子们舒展天籁一般的歌声,深情并茂地唱着那首《梨花又开放》。歌声余音袅袅未散,台下的观众深受感动纷纷起身鼓掌。
比赛结束后,思源带着孩子们到餐厅吃饭,然后到电影院看动画片《宝莲灯》。
从电影院出来,已是下午五时,乘坐班车回到学校。思源和静以两个小表妹送孩子们回家,天黑回到自己家时,思源累得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洗了澡饭也没吃饭上床就睡觉。
致远从种植园回来,进屋看思源,她睡得很沉,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致远的枕头上,致远俯下身,用力亲了口思源的脸蛋,掖好蚊帐,轻轻带上门离开。
思源睡得迷迷糊糊,她翻了个身,枕边空空的。朦胧之间,门外似乎有人在吵架。吵得声音很大,她似乎听到有人在骂她。思源睁开眼,侧耳聆听好像是伏秀英在大声叫骂。她坐起身,没有换下身上的米色睡裙便开门出去。果然是伏秀英!她站在场院中间对着宁以静以两姐妹骂个不停,二婶二叔和致远都不在家。
伏秀英粗声大气地骂着:“把她叫出来!她一个外地人凭什么在村里作威作福?你家致远听她的不算,连我公公老公两个小叔都听她的,联合起来骂我,我是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哪里像她?勾引后生哥,没过门就和后生哥公开住在一起,辱没王家世风!害王家毁婚被山里人看不起!”她的叫嚣声吸引了周围的邻居,上门卖药材的客人全挤在大门口看热闹。
伏秀英转头看到了思源,指着思源骂得更大声:“看看!狐狸精穿着不伦不类伤风败俗,就两块布挡在身上,把致远勾引到她床上吃够她的口水。让致远受她摆布,指使我公公不要我做工,听信那买来的贱货的谗言,换上姓保的那个骚货。”
伏秀英是用方言骂人,思源已经完全听得懂她说的每一句话,再也忍受不了砰然关上门,难过得哭起来。
伏秀英在王家破口大骂,那股盛气凌人泼辣蛮横的态度无人敢与之对抗,王家的女子都吵不过伏秀英,只有挨骂的份儿。王家兄弟闻讯赶来,诚远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伏秀英一个大嘴巴,打得她趴在地上,诚远指着她鼻子骂道:“你想丢人现眼是不是?那好,我让你丢人现眼!”说完又给了伏秀英七八个巴掌,直打得她嘴角流血,宁以看不下去,上前阻拦。
致远从大棚赶回来,看着诚远把哭闹不休的伏秀英拖出去,思源把门反锁了他进不去,在门外叫她开门。思源躲在屋里伤心地哭着,任凭致远怎么叫她就是不开门。她一边哭一边想着伏秀英说的话,伏秀英有一点骂对了,她不应该和致远同居,山里人思想保守民风淳朴,她这点确实做错了。
致远在门外叫了她半天,她流着泪不回应他,不久,致远被兄弟叫走了。
宁以敲门叫她一起吃早餐,她应了一声:“你们先吃吧。”
“我们等你。”宁以说。
思源没脸再与她们同台吃饭,她必须离开这里。主意拿定,她换上T恤衫牛仔裤,把一头松散的长发束起扎了个马尾,快速地收拾背包。笔记本电脑留给宁以静以做生意用,她不带走了。她走出房间,到冲凉房漱洗了一番,趁二婶到菜地摘菜,宁以静以和小米小谷忙活,她悄悄背着背包提着桶和脸盆走出了王家。她避开村路,从村民的后院绕着走。赶到学校时,孩子们静静地坐在门前等着她。她把行李放在办公室隔壁的一间空房,这间房原本就是教师的休息室。她收拾心情,走进教室给孩子们上课。
一放学,思源赶紧离开学校,到镇上的书店泡一个中午,为了避开致远的寻找。
下午放学后,等孩子们离开学校,思源再次赶紧走出学校,明后两天是休息日,她知道致远会找上门来。她沿着山路快步地走,搭上最后的班车去找雨晴。
走出乌安湾镇车站,雨晴接到她的电话早在车站站口等着她。两人坐上村里的拖拉机回村,一路上,思源都不说话,雨晴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刚回到雨晴的房间,雨晴的手机就响了,思源紧张地看着雨晴,后者向她无声地说:“是致远。”对着手机“喂”了一声。
手机里致远在问思源去了她那里了吗?雨晴装着不知道地说:“我没见到她,你们怎么啦?”
“她搬出去住了,学校也找不到人。”
“是吗?我打电话找她,有消息再通知你。”雨晴说完挂上电话。
思源坐在椅子上,神情很是落寞。
雨晴让她先去洗澡。任家坳已通了水,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回到雨晴的房间,雨晴做好了两碗炸酱面,雨晴边吃边说:“可以说原因了吧。”
思源放下筷子说:“我忽视了山里的民风,同居在当地人看来是可耻的行为。我不应该和致远同居,不应该过问他们家族的事,得罪了他堂嫂伏秀英,被那个泼妇大清早当众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都没脸呆在村里了。”
雨晴被思源的事吓到了,想到自己和思源的处境是一样的,她也不知怎么安慰好友。
“看来还是少管闲事。”雨晴说。
思源叮嘱雨晴:“不要让任建辉知道我来你这里,他和致远现在成了铁哥儿们。”
雨晴说:“放心,任建辉这几天回市里单位开会。”
两人又聊了许久,熄灯了还再聊。思源在雨晴这儿住了两天,第三天清晨赶到镇上搭车去学校。思源还没走到学校,远远地看见致远坐在学校的篮球架下,她的心一阵揪紧,脚步不由地放慢下来。
致远站起身向她走来,两天不见,致远一脸的憔悴,两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嘴上还起了几个水泡。他紧紧地盯着思源,声音嘶哑地问:“你去哪儿了?”
思源不想回答他,从他身边绕过,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让她面对着他。思源恼怒地甩开致远的手,跑向办公室,开了门进去顺手把门锁上。
致远站在门外,说道:“思源,你别把伏秀英的话放在心里,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个泼妇,诚远把她赶回她娘家了。这两天大家都在找你,害怕你出事。这段时间山里黑熊跑下山,放学我再来接你。”
致远见孩子们来上学了不好再说什么,离开了学校。思源开门望去,致远失落的身影消失在山后。
思源收拾好心情,开始给学生上课。窗外露出一个怯怯的脑袋瓜子,她定睛看去,灰暗的心情不觉开朗起来。她放下课本,走出教室。
王忠英躲在窗外,看到思源,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思源从办公室抬出一把椅子,让王忠英坐在最后一排和孩子们一起听课。
下午还没到放学时间,致远早早来到学校等着。思源走出教室看到他,她让孩子们先回去不用等她,她走进办公室,正想关上门致远抓住门把把门顶住不让她关上。
“跟我回去。”他说。
她不理睬他,走到办公桌边,坐在椅子上,边整理学生的作业本边说:“致远,你回去吧,别管我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很不安全。”
“我锁好门就没事了。”
“不行!这学校离村庄又远附近也没有人家。”
她生气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走到她身旁,蹲在她脚边,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腿上,低沉地说:“思源,别这样,你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挨过来的吗?我到处找你,镇上的每个招待所旅馆旅店酒店我都找遍了,我怕你坐车晕车被人拐卖去了,跑到车站问遍每一辆车,到处打听你的去向,有人好像看到你搭车,把我吓坏了。今天再看不到你我就到派出所报警,这三个晚上根本睡不着,想你想到心都痛了。”
思源的心一阵阵抽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脸庞。她拭干脸上的泪水,轻声对致远说:“致远,你的事业已经慢慢做大了,你找个当地的女孩子吧,门当户对没人说闲话,我支教结束后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刃刺入心脏,痛得他大叫一声:“不要!思源不要!”抱着她放声痛哭,“你不能走,我不能没有你。”
思源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我响应学校团委号召下到边远山区支教,不是为了找男人,我不应该谈恋爱更不应该同居。我当时来的时候心里有准备要面对艰苦的环境,住在你们家这么一段日子,承蒙你家人的照顾和关心,我很感谢你们。我真的没想到会遇到你,会和你好上,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将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学校这里有电有水窖,很方便的。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致远已经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紧紧抱着思源不放手:“思源思源。”哀伤地叫着。
“致远,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他沉痛的哭声戳痛了她的心,她内心很是凄怆。
“我不回去,我留下来陪你,我离不开你。”他啜泣地说着抱得她更紧。
致远居然是个泪腺浅的人,这让她意想不到。
“这样不好,我的存在会影响你将来的婚姻。”她说到这里心里刀割一般地痛。
他放声哭泣:“我只要你!你是最合适我的。”
“致远,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就是我的芳草。”
“你是当过兵的男子汉,拿得起要放得下。”
“我不放!我就是要你!”致远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泪如泉涌。
房门被轻轻推开,大伯走了进来。
“村长。”思源惊愕地叫了一声。
致远回头看了一眼大伯,抹了把眼泪站起身。
思源也站起身:“您怎么来了?”她问。
大伯走到思源面前,愧疚地说:“思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没有管教好我的家人,伤害到了你。你不在这两天,全村的人都为你担心。我代表全村的村民请你回去,你不能住在这里,夏天到了,黑熊和野狼经常下山,上次来支教的男老师就被吓坏了。你如果一定要住下来,就是不把我这村长放在眼里。”
村长这一招很厉害,把思源的计划全打乱,弄得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静以走进来,拉着思源说:“思源姐,回去吧。你不在的这两天,把我们都想坏了。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你和我们才是一家人。”
他们已经给她台阶下了,她再不顺着走下去就说不过去了。致远给妹妹递了个眼神,静以不容思源再想,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走出来,思源不由得愣住了,门外站着致远几个兄弟,连二叔三叔甚至六叔也来了。
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地发生不愉快的事,都惊动村中长辈,她内心很是愧疚。
诚远走到思源面前态度诚恳地向思源道歉:“思源,对不起。”
安远走到她面前,很不客气地说:“思源,你太不够意思了,你害得我们这两天到处找你,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鹏远则说:“你也太软了吧,你一个城里人居然被一个村里女人骂到跑了,巧巧就不怕伏秀英,敢跟她对着干,你要多学学她。”
文远白了眼鹏远:“不能学!思源要多跑两次还不整死我们。她们是一个赛过一个的聪明。”
思源不觉地笑了,看到她笑了,静以牵着她的手就走,致远叫住她。
“还有行李。”他说。
思源打开教师休息室,致远把背包背在肩上,拿着桶和脸盆把房门带上。静以挽着思源朝家走去。
静以说:“发现你一走了,大家都慌了。六叔虽然没和你说过话,但他说你面相特别好,有着菩萨心肠。你来到王家屯,是王家屯的福音,没有人能取代你在屯里的地位。”
思源的一颗心变得酸楚起来:“六叔言重了。”
“六叔说得是实在话,大伯、我爸、三叔都认同六叔说的话。哥不能没有你,他和兄弟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找回来。从中午开始,妈准备了好多菜,都是你喜欢吃的。”暮色中,静以的声音甜甜的,带着满心的欢喜。
小米站在村口耐心地等待着,看到静以搂着思源出现在斜阳中,赶紧跑回去通知。二婶和宁以在场院内摆上四张大圆桌,端汤上菜,巧巧和小谷摆碗放筷拿酒杯。
思源一走进院门,看到王家人为她的归来给她压惊做了满满四桌菜,不觉惊呆住了。
二婶握着她的手说:“从你来到我们家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没把你当外人看,别人说什么随他去,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这里是你的家,你得回家住,就是用八台大轿抬也要把你给抬回来。”
二婶一番朴实无华的话让思源热泪潸然,不知该说什么。
巧巧走上前,拉着思源说:“我都决定留下来了,你说什么也得留下来。你要是不留下来我跟你急。”她给思源拭去脸上的泪,又说,“快去洗个手,一起吃饭。”
思源走到水槽边洗手,致远递块肥皂给她,两眼脉脉地看着她。
大伯一家三叔全家都来了,六叔和六婶也来了,连弘远也来了,他长相清秀和致远真的有几分像。
吃饭时,巧巧说:“虽说你是来支教的,但你早已融入了这个大山里,不是亲人胜过亲人。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大伯二叔三叔带着大黑满山遍野地找你,致远几兄弟把镇上都翻了一个遍都没找着人,致远急得嘴上都长了几个水泡,差点没倒在路上!看你把他给折磨得都快不成人形了。”
思源不敢说躲在雨晴那里怕穿帮,于是敷衍地说:“我在县里的酒店住了两天。”
“难怪,他们翻遍了整个乡镇都不到你。”巧巧说,“同学战友都在找,差点要去报警。”
宁以盛一碗鸡汤给思源,说道:“你不在这两天,我们家全乱套了。妈没心思做饭,哥没心情吃饭,我们没心情做工。”
“你在他们心里早已不是一个外地人,而是家庭成员的一份子。”巧巧笑说,“这两天,你不在家里,致远可是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这大青山的天都要暗下来了。”
“瞧你说得。”思源惭愧地说不出话来。
巧巧和思源很谈得来,正远瞅着她俩,轻声对弘远和致远说:“将来我也要找个读大学的,你们看她俩说话多合拍,多有水平。”
诚远说:“有志气!大哥等着瞧!”
大家都报以会心的笑声。
吃饭时,门外走来一断了胳膊的老人,还有一个面容极其沧桑的中年男人,致远和鹏远连忙从堂厅里抬两张椅子,请两人入座一起吃饭,宁以进厨房拿出两副碗筷。
老人低声问了一句致远,致远点着头,转头看了看思源,眼里带着欣然的笑意。
又躺在熟悉的床上,思源心里不禁啼笑皆非,看来她是离不开这里的。宁以送来的账本放在书桌上,她侧躺着,背朝着门看账本。这个月的生意比上个月的还好,每日的大订单超过三百个以上。
她专注地看着账本,没注意身后的动静。致远提着一壶开水进来,给她倒茶水,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过去他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
致远拉张椅子坐在她身边,说:“你不在家时,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找过大伯,说宁可不要伏秀英,也不能放弃你。虽然你才来不久,但是你在村里的地位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比不上的。”
思源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子热浪,眼里不禁浮上一层泪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