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周记肉饼

　　公子男眼巴巴看着太子妃和太子历被裹携在帝乙车队里去往殷都，他和随从跟出好远都不能接近，就回到封父把周记肉饼店的生意交给了伙计，嘱咐：“小心经营，我去去就回。”留下一个管事的就回到了西亳城外的营地。
　　
　　“太子本来也是要去商国赴任的，虽然什么东西都没带，总算和夫人在一起了，不会有什么事儿。”见到姬河，公子男说。既是安慰对方，也是安慰自己。
　　“下一步咱们怎么办？”姬河问。他和公子男虽然同龄，见识却比他少得多。
　　公子男说：“咱们是几只掉了队的大雁，函谷关被封着回不去，太子历去了殷都找不着，就得靠自己了。”他拆了腿上的绷带，让随从帮助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轻软的棉衣，问：“咱们俩谁大？”
　　“你是兄，我是弟。”
　　“那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太子不在我就得多操心了。你喊所有人都过来，我有话说。”
　　姬河不知道公子男要说什么，这支队伍总得有个头，说：“是，公子。”
　　片刻之后，留在西亳的人都聚在了姬河的营帐里。公子男说：“太子不在，今后这里就由我和公子河当家。你们有多少人？”
　　姬河答：“有三十人，都是周程两国的青壮和妇女。”
　　公子男说：“未成家的就在此成家，无论男女，都要跟我们创业。”问：“我们有多少财货？”
　　账房先生答：“财货多是生活品、礼品和种子，有钱三千金，一半收购了粮食。”
　　公子男说：“我要在此地办一个天下最大的商号，大到在各诸侯国都有我们的分号，将来你们都是老板。”
　　众人互相看看，深受鼓舞，说：“愿意跟从二公子。”
　　公子男看看姬河，说：“我们这个商号就叫‘周记肉饼’，我是店主，公子河是店东。”
　　众人都笑了，说：“周记肉饼？天下最大的商号？”
　　姬河也感觉肉饼店不能算商号，说：“是不是店东不打紧，太子不是让我们做粮食生意吗？民以食为天，王以农为安，这才能做成天下第一店。”
　　公子男说：“民以食为天，说得好。将来周记肉饼店就是我们的军队，你们就是军人，要拿着肉饼攻城掠地，散会。”
　　拿着肉饼攻城掠地？众人以为公子男说笑，就嘻嘻哈哈地散了。留下两个当家的面对面不说话，他们的经营方向相左，不知道能在一起合作多久。
　　
　　善于动手的姬河当天晚上就做出了一份想象中的周记肉饼，端上来说：“东家，你要开的肉饼店是不是这种吃食？”
　　公子男正在灯下看着公子历留下的一札书——《商民要术》，是公叔畋写的。他发现此书虽然以农事为主，也涉及到匠作，还真有面食。他尝了尝姬河做的馅大皮薄、两面煎得焦黄、咬一口满嘴流油的肉饼说：“唔，加点蒜泥就更好了。兄弟，我要的不是这种，这种虽然好吃，也受关内人的欢迎，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易腐。我要又好吃又好保管的，这才能做成你说的，天下第一店。”
　　姬河问：“那你和太子妃在封父做的周记肉饼什么样？”
　　“我光顾着满城挂灯笼了。对了，你手巧，要给我制作些规格不同的灯笼，到时候有用。我光顾着满城挂灯笼了，也没看过他们做，好吃倒是好吃，可做不成天下第一店。”
　　“那怎么才能做成天下第一店？”姬河叨咕了一句就去忙活粮食生意了，他想：“这里虽然以程男为主，可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像自己，虽说贵为公子，却从小就跟着母亲干活。那就让他多动脑，自己多动手吧。”
　　
　　第二天一大早，公子男带人去西亳选“天下第一店”的位置，他们走遍了这座著名的商城的每一条街，并且在早午晚三个饭口查了过往的人数，回来已经是落日时分。又饥又渴就看到了姬河在食堂里摆好的一沓沓金灿灿的薄饼，他们一落座就有人给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煎饼卷青菜香脆可口，羊汤放麻油鲜美宜人，最主要是有饥渴为佐料，每个人都吃了个肚子溜圆。姬河问：“怎么样？”众人说：“嗯，好吃，好吃。”姬河就笑眯眯地看着公子男，意思是：这回你满意了吧？
　　等大家都吃完了，公子男唤他们过来问：“你们都选了什么地方？”
　　有人说：“城中心的估衣街有个最大的店铺，周边全是商户，买卖都不错。楼上楼下有十丈阔，可做各种面食；再配以关中的牛羊肉菜肴，可容百人同时进餐，肯定是西亳第一店。只是房租有点贵，每年五百金。”
　　这时爱动手的姬河已经办了个作坊，高兴道：“明天你们带我过去看看，开第一家店就得找最好的位置，而且不能怕花钱布置，门脸、招牌、桌椅板凳，木工、瓦工我都会。”
　　公子男老板味十足地说：“这不是我要的，挣的钱全交房租了，其他人说说。”
　　有人说：“城门口花鸟街有块地，周边全是名门大户。能盖商铺三间，每间三丈阔。如果卖一间租出去一间再留一间自营，白赚了商铺不说，租出去的那间还能留作扩充，投资估计要一千金，半年就能收回。”
　　姬河一拍手：“这个好，等于白赚了铺面，我来管工地。”
　　公子男又冷冷道：“这也不是我要的，还有什么好地方？”
　　众人互相瞅瞅，说：“没了。”
　　姬河想：“程男出来久了，有家回不去，没追上太子又和太子妃走散了，难怪心情不好。”小心问：“公子，这回的肉饼怎么样？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公子男说：“这种饼很好，不受潮能放数月，加上汤菜好吃又营养，却也不是我要的，不能做成天下第一店。”
　　“那你要什么样的？”姬河叨咕了一句又去忙活粮食生意了。他想：“程男毕竟是老板，我名义上也是老板，却是周家的庶子，不能算。考虑到周程两国的关系，就依着点他吧。”
　　
　　第三天早上，公子男又带人进城考察来往客商的“旅行食品”，回来见姬河又在食堂里摆了一大摞西域烤囊。大如菜盘，黄中带红，外脆内软，越嚼越香。一问，加了牛奶、鸡蛋、清油和葡萄干，就着白水吃就不错，当然，还是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胡辣汤。
　　公子男边掰着吃边问：“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有人说：“商贾们在路上一般会带炒面，有开水就泡来吃，没开水就一把一把干咽。”
　　有人说：“他们也会在路上埋锅造饭，却不能保证顿顿都吃热的。”
　　有人说：“遇上驿站或村镇他们就会饱餐一顿，再买点咸肉水果之类，边走边吃，他们太需要这种烤囊了。”
　　姬河这回可下了功夫。他特意拿出公子男每天捧着的书——《商民要术》来看，这才知道面食原来不简单。首先，小麦不是自己的祖先农神稷培育的，五谷里没有麦子。它大概在夏代才由西域传入关中，再传入关内。人们开始是粒食，叫“麦饭”，粗糙难咽。后来发明了磨，把小麦磨成了面粉，又分离出了麦麸和黑面白面，面才和米一样成为主食，并且花样更多。面的做法有胡面、蒸面和汤面三种，胡面就是烤囊和馅饼，蒸面就是馒头和包子，汤面就是各种水煮的面条。书里没有图和详细做法，心灵手巧的他就自己琢磨出了烤囊，只是没有专用的炉子。姬河见公子男吃得香，对众人说：“程公子说得对，买卖有坐商和行商，坐商肯定做不大；饭菜也有店吃和外卖，在店里吃销量肯定有限。咱们这种烤囊，营养丰富还易于携带和保管，居家旅行皆宜，肯定能做成天下第一店。”
　　公子男冲他笑笑，意思是：“你终于上路了。”却说：“这种饼也不是我要的。”
　　姬河这回恼了：“要什么样的你自己做。”他试验烤囊烧坏了两口锅还浪费了一袋面。
　　
　　以后这两个东家就各干各的。公子男每天一大早就带人去西亳，太阳不落山不回来，姬河就吩咐厨房一早一晚给他们做饭，自己却有意躲着不再和他们一起吃。姬河在组织人收购秋粮，入冬之前粮价很低，农户们等着卖掉它们换回生产、生活用品，再预备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年。一开春粮食就贵了，特别是那些不会计算的人家，留下的粮食很少，就过着半粮半野菜的生活；一入夏粮食青黄不接就更贵了，那时候他就估把囤积的食粮放出去，大赚一笔。他不能完全听太子的，平价卖。粮食储存有费用，也掉份量，打死都不能赔钱。这两个东家各干各的就找了一个传话的，那个账房先生，城里城外两头跑。
　　
　　“周公子，程公子选好了一个店铺，就在西亳城府门前的大街上。”账房先生从怀里拿出一个清单，有灯笼四个，桌九张，椅子四十把，说，“程公子说款式和质量要好，不要赚他太多钱。”
　　姬河想：“这就分家了？”笑笑，问：“他们都卖什么吃食呵？”
　　账房先生说：“饼一种、腌萝卜若干，和一种清淡的酒。”
　　姬河能想象那边的生意会怎么样，说：“这就是天下第一店。你给我计个成本就行了，告诉程公子，面得在我这边进。”
　　
　　“程公子，周公子把你要的东西都打好了。”账房先生从怀里拿出一个清单，有面、油、盐和各种佐料，说，“周公子说你需要什么尽管在那边取，顶账，不用给钱。”
　　公子男想：“多会算账？”笑笑，问：“他还在进粮食吗？”
　　账房先生说：“大多数营帐都改成了防雨防虫防老鼠的仓库，每一分钱都用在了进货。”
　　公子男能想象那边的生意是什么样子，说：“他想做成西亳第一商邦？可粮食生意微利，就得有量，最压钱。你告诉他，我最近也要用钱。”
　　
　　账房先生分别对姬河和公子男说：“公子，老夫大致算过了，你们两家的股份在一千五百金，从现在起，程公子在周公子这里进足一千五百金货双方的账就平了。”
　　姬河和公子男分别问账房先生：“他要分家？”
　　账房先生说：“亲兄弟明算账，这是老夫的意思。”
　　姬河和公子男同时对账房先生说：“肯定是他的意思。”
　　这二人从此不再打听对方的消息。
　　
　　日子过得真快，冬去春来又一年，姬河和公子男之间的账终于两清了。十二月初一商历新年那天晌午，姬河和伙计们祭了灶神吃了大餐，就换了件新棉袍子骑马出来，带了一大块腊肉，他要去城里看看社火，顺便拜访公子男，他毕竟是跟着周家出来的。这一年姬河的本钱增加了一倍，却感觉离太子历的“天下第一商邦”的越来越远了。他知道公子男的生意也不会太好，在他这儿进的粮食越来越少，倒是订了不少灯笼，可能是想在年里与商户们同乐，去一去晦气。
　　姬河想象一进城就能见到一大片挂着“周记肉饼”的大红灯笼，却发现那条街冷冷清清，人们没有在饭店过年的习惯，商铺都装上了门板，不到正月十五不会开张。只有“周记肉饼”的四盏灯笼还亮着，忽闪忽闪，好像说：“进来吃肉饼吧，照顾照顾我家的生意吧。”他想起第一次和公子男见面，他本来是押送笼车到西亳就要回去的，却被太子的雄才伟略给迷了，就想跟着太子闯天下。他在龙虎会上，在追太子的途中表现极佳，但两国两家和他们俩的交情都不深，如今各奔前程他也理解。所以想和他修好，今后互相能有个关照。
　　姬河一进门就见到了喜气洋洋的公子男和一个漂亮的西亳女子，他果然在这里成了家。
　　“周公子，新年吉祥。”公子男喜出望外，向姬河介绍，“我夫人，店主。”那女子上前施礼道：“早就听说了，丈夫经常在外，新年才得以回家，正说着要去给周公子拜年。”
　　“生意怎么样呵？”姬河还了个礼，坐下问。
　　公子男说：“噢，贤弟，我把周记肉饼的灯笼挂满了商国的城镇，相信太子和太子妃能看到。”
　　姬河说：“赚点钱岂不都挂灯笼了？”见店面很干净，就是没食客，说，“伙计们忙活一年都辛苦了，不给他们放个假？”
　　公子男说：“天子要打莱夷，我们十二个时辰开工。”
　　姬河笑了，心里说：“这牛吹的，商王打仗跟你有什么关系？”说：“炒几个菜，烫壶酒，咱们哥俩喝一个。”
　　公子男吩咐伙计：“把咱们的吃食给周公子呈上来。”
　　姬河就见到了一种白白的干巴饼，几根腌萝卜干和一种清淡的酒，到底是公子哥，把生意做成这样。尝尝饼，说：“这不是咱们的烤囊吗？只是干烤，没加油，里面好像有咸肉丁？”又尝尝腌萝卜干，“咸甜酸辣，还行。”又尝尝酒，“这是酒还是果汁呵？”
　　这夫妇俩就冲他笑。
　　姬河说：“咱们还是合在一处吧？以经营粮食为主，民以食为天；周记肉饼要做出花色，关中人还是不知道面食有好多花样，可靠开饭店做成西亳第一商邦是不可能的。”
　　公子男见老实寡言的姬河居然教训起了他，也不争辩，叫道：“把咱们装好的吃食给周公子呈上来。”
　　有伙计端上一只盘子，里面有一个圆筒式的羊皮口袋，放了一打白饼，公子男说：“这种饼不透油，就不污损这羊皮口袋，比烤囊保存时间长。”还有一只羊皮口袋，里面装了一只盛了酒的葫芦和那种腌萝卜干，公子男说，“这种萝卜干也不污损口袋，是一人三天的份儿。”
　　姬河看明白了，说：“这就是商旅的食品？”
　　公子男叫了一声：“士兵。”
　　只见来了一伍伙计装扮的商军，全副武装并且在腰间扎着两个食品袋，行进打斗全不碍事。公子男说：“战争的胜负可不能光看武器，我研制的军粮携带轻便、营养好，不用埋锅造饭就不会暴露目标，有时一顿饭就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最近商军订了十万件。”
　　姬河惊得合不拢嘴，说：“你的思路和太子一样！”
　　公子男说：“我在全国各地都办了周记肉饼店，并且找到了太子。”
　　姬河高兴得跳了起来，呵呵笑道：“怎么找到的？”
　　公子男对夫人说：“给我们炒几个菜，我得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