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落花燕巢泥
作品名称:风吻青山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1-01-07 20:02:40 字数:5257
除了卖花,思源还跟二婶学编织竹器。编竹器要用新鲜的砍下的青竹,致远利用中午闲暇时间上山砍竹,思源也跟着去。
两人牵着手,山路蜿蜒却不觉得难行。五里外的山谷里青竹茂盛翠绿,空气是清清凉凉的,山谷远远望去是一片叶浪滚滚的竹海。致远告诉思源,凌晨来这里,可以看到竹林中的云海和笔架峰、猴跳峡的云瀑,非常好看。他在外地工作,总忘不了家乡的一切,所以宁肯留在山里。自从兄弟们有工作做之后,上山的时间少了,砍山竹是男子的工作,村中妇女是不来这偏僻的竹林做体力活,以致青竹长得愈加浓密。小半天功夫,致远麻利地砍下十几根青竹,又挖了一篓的嫩竹笋。
致远在一边干活,思源却无事可做,东看看西玩玩,采些玛瑙似的莓果子解嘴馋。突然,她尖叫一声,指着一个洞眼叫着:“一只大老鼠!好大好大!”
致远笑了,操起砍刀,砍了几枝竹枝顺着思源手指指的方向找到那个藏在一堆竹叶里的洞眼。他把竹枝插在洞眼口,用一根细长的竹枝伸进洞里捣弄着,一会儿一只硕大的老鼠窜出来,致远眼明手快抓住鼠尾,递到思源面前。这是一只几斤重的大家伙,皮毛油光发亮。
“这好像不是老鼠。”思源说。
致远笑了:“这是竹鼠。吃竹根竹笋为生,竹鼠是夜行性动物平时很难见到,冬天不出窝,夏季是繁殖期白天能看到它。它的肉特别好吃也很补,跟香菇或是竹荪炖汤,真是人间一大美味,今晚炖汤给你吃。”
“它的毛你们丢掉吗?”思源问。
“不丢呀,妈用它的毛做背心给叔伯叔父他们。冬天下地干活不冷到后心。”
这个村尊老爱幼的风气做得很好,常听致远说起他经常送米送油给村中几位孤寡老人。
致远用麻绳捆扎青竹,思源蹲在他身边看他干活。她突然看到不远处厚厚的竹叶下面有东西在蠕动。她低叫了一声,目光发直地瞪着那里。
“蛇!”她惊恐地叫着。
致远笑了:“不是蛇,是小竹鼠。”他倒空篓里的竹笋,拿起竹篓轻轻走上前,迅速把竹篓罩在那堆蠕动的竹叶上,两只小竹鼠惊恐地从竹叶里窜出来。是两只没长全毛的小竹鼠。致远抓住两条小竹鼠,笑着对思源说:“用来泡酒喝最补了。产妇喝了不会得产后风。”
“你们会泡药酒?”思源问。
“我们会一点。十二叔最会泡药酒,十二叔常拿自己泡的药酒拿到镇上叫卖,生意还行。”
“怎么说生意还行?”思源不解问。
致远说:“十二叔不会打猎,他最拿手的就是泡蛇酒。九叔又最会捉蛇,每捉到蛇都拿去给十二叔,药酒卖得钱两人平分。”
“我前些天看到九叔在种植园里工作呢。”思源说。
“自从开春时,村委禁止猎户捕猎珍贵动物,有些蛇是属于受国家保护的动物,九叔去年捕获一条烙铁头蛇,十二叔做了药酒拿到集市叫卖,被一位省里的什么专家考察时撞见,结果出大事了,森林警察追查到这里,把九叔和十二叔抓走,关了一星期,罚了几千块,得不偿失,年都没过好。再加上他下的捕兽夹夹伤了你,被姑婆狠狠地训了一顿,九叔发誓再也不捕猎了。他儿子卓远也不想当猎人了,在村里暂时当屠夫。”
“那你爸爸呢?他也是猎户。”
“我爸爸从来就不抓蛇,他只打野猪野鸡野兔。”致远干完活,一边收拾刀具。
思源背起满满一篓竹笋,跟着致远下山。她看着致远矫健的身姿,扛着一大捆的青竹一点也不觉得累,脚步轻松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那三条竹鼠倒挂着绑在竹枝上吱吱地叫。致远走了一段路,久不久停下脚步回头看思源,却发现她跟得很紧。
“累吗?”他笑着问。
“累什么?我都没干活。”思源说。
“走山路很累的。”
思源也笑了:“我不觉得累。”
致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揽着思源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好爱你!宝贝!”
思源笑着捏他的脸颊:“不正经!”
“有几个爱人是正经的?”
思源臊得面红耳赤,用力地捏了下致远的手臂,疼得他叫了一声,他拉着思源的手说:“我发现你捏人的花样好多,有大面积地揪,有小面积地拧;还有拧了又带旋转的;拧了又向外抻的,每一次都用在皮肉最薄弱的位置上,每一次都痛得要命,大腿里青一块紫一块。捏大腿里面可以,但别捏手臂,兄弟们看到我说不过去。”他的话没落音,思源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笑着去捏致远,他笑着跑开了。思源有意放慢脚步,远远地落在后面躲起来,致远放下青竹来找她。两人玩得兴起,竹林里飘荡着思源银铃般的笑声。
山林后忽然飘来一个男性粗犷原始的山歌声,思源侧耳聆听着歌声。
“谁在唱歌?”她问。
致远笑说:“是八叔王忠英。”
山歌越飘越近,唱山歌的人出现在思源的视线里。这是一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人,但脸孔的神情却显得相当稚气,他衣着破旧布满补丁,背着一个巴笼,拄着一根木棍在行走。王忠英见到致远,一脸喜悦地叫道:“致远哥,你怎么在这里?”
致远拍着王忠英的肩却说:“你别跑进深山里,走丢了我们找不到你。”
王忠英呵呵笑着:“我没进山里,就在这四处溜达。”他取下身后的巴笼,“致远哥,你看,我挖到不少花呢。”
致远往笼里看了一眼,笑说:“忠英不错,挖到不少花。怎么想到挖花了?”
王忠英憨态可掬地笑说:“我看到思源姐偷偷上山挖花,我也跟着挖。我也种了好多花,开花了可香了。”
致远笑了:“哥有空就上你家,看你种了什么花。”
“好啊好啊。”王忠英咧着嘴高兴地说。
思源看着天真无邪的王忠英,眼睛里感到一阵潮潮的热热的,鼻子酸酸的。
致远扛起青竹,拉着王忠英,两人一路走一路笑,山路上洒满了他们的欢笑声。王忠英不时回头看思源,像个孩子似的。
“思源姐,跟上,别走丢了。”
思源顿觉眼睛一热,眼泪流了下来。
一天晚上,思源在她房里画画,她在画背着巴笼的王忠英,他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宁以炒了两把花生,叫思源一起吃。思源放下画笔,走到堂厅和四个女孩聊天,思源问她们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们的回答却是一致的,想到山外看一看,看一看外面缤纷的世界。
静以收到订单,派单给姐妹做工。不久致远回来,思源起身和致远回北屋,她边倒茶边问任家坳的工程建设得怎么样了?致远接过思源递过来的茶水,说通水了,水窖沼气池建好了,道路也修得差不多了。他还告诉她,任建辉已经向雨晴表白了,雨晴接受了他。
致远挨着思源的耳朵说:“他们也同居了。”
思源推开他,说:“你们男人也真够八卦的。”
致远放下茶杯,搂着她说:“放着这么好的女孩子不追才是傻子。那么好的女孩子山里几百年没遇上一个!”
“你们都是死脑筋!”她盯着他问:“听说佟柏月和她哥哥又来找你了?”
“到村委直接找我们谈药材基地的事。大伯告诉他们贷款已全部到位,不愁人合作。大伯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想跟他们合作,自己人管自己的村。他们觉得没趣只好走了。”
“佟柏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又来了。你是不是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你想掏都掏不出来。”
致远气到语噎,半晌,他握住思源的手轻声说:“思源,我们结婚吧。”
思源瞟了眼致远,语气淡淡地说:“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他的嘴贴着她的耳朵说:“怎么不见你怀孕呢?”
思源吓了一跳,生气地说:“王致远,你有没有搞错!我还在支教,我是不能怀孕的。”
“怀孕并不影响支教。”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思源说:“绝对不行,教育局的人会怎么看我?学校团委会怎么看我?你真是太可恶了!只为自己着想。”说完不再理他。
一连几天,她都不理他,也不和他说话更不让他碰,自顾在工作。致远急了,趁堂厅里没其他人,他拉把椅子挨着她说:“思源,别生气了好吗?我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思源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嘴里吐出几个字:“我们分手吧。”
致远吓得大惊失色,差一点从椅子上跌落在地。他紧紧握住她敲键盘的手,哀求道:“不要,思源,我不会和你分手。我答应你,以后我不会再犯浑了,什么事都等你支教结束了再说,好不好?”
思源瞅了他一眼,抽回被他紧握的手,他紧紧握着不松手。
“放手!”她低声叫着。
“你答应我我才放手。”
“你不放手我就不答应你。”
他立即松开手,小表妹进屋他好像没听见动静,两眼仍巴巴地看着她,思源又瞅了致远一眼,说道:“你的工做完了?
“没有。”
“没有还坐在这里?”
“我怕我一走你就搬到学校去住。”
思源心里想笑,但她忍住了,说道:“你犯浑了是不是?外面现在黑麻麻的,我怎么敢出门呀?”
他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去做事。望着他患得患失的背影,思源心里也很烦恼,好在她一直在偷偷吃避孕药,以致远的体力她不出一个月肯定会怀孕。对他旺盛的精力她是又喜欢又畏怯,她不得不承认,致远对她是掏心掏肺一心一意的好,她真不敢想像支教结束后她会不会离开他?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烦意乱。
她坐在办公桌旁,翻着音乐课本,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有人敲了两下门,她转头看去,是致远,他手里提着一件沉重的货物。一看那包装,她知道是什么了。
“这么快就送来了。”她说。
致远说:“是任建辉送来的,他说雨晴是个急性子。”
思源拆开包装纸箱,小心地抬出一台手风琴,手风琴八成新,看来雨晴的家人保管得很好。她坐在椅子上,信手拉起了《康定情歌》,致远靠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里布满了深深的情意。自习的孩子们听到琴声全都跑过来,围在思源身边看她拉琴。
“老师,你好棒哦!”学生们称羡道。
致远也说:“你们老师是最棒的,不仅会吹笛子,还会弹琴。”
思源被夸得不好意思,她问孩子们:“想不想去县里参加比赛唱歌?”
“想!”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那从明天起我们好好练习。”思源说。
孩子们兴奋地鼓着掌。
半个月后,位于村后的药材基地和花圃大硼已初建规模,卫生所和商店也相继在村里办好。十二叔有了固定的卫生所喜上眉梢,而商店的人选经过村民的讨论,让有文化的俭巧巧和诚远老婆共同管理。
在全村人都赶去观看卫生所和商店的剪彩时,思源却在家洗着她的拉舍尔和被单被套蚊帐,大黑蹲在屋檐下的阴影处看着她。静以匆匆跑来叫思源一起去看。
思源晾晒被子后和静以锁上大门,带上大黑向村里跑去。全村的人聚集在卫生所门前,村长在门前慷慨激昂地演讲了一番,然后燃炮剪彩。思源拍下视频发到网上,她不知道她这段视频把村长弄成了红人,成了镇里县里的先进人物。
思源放学后抓紧时间教孩子们唱歌,学生稚嫩悠美的歌声飘荡在学校上空。天快黑了,宁以不见思源回来,打电话给同样还没回家的大哥。致远接到电话,赶到学校。思源还在教孩子们唱歌,唱得是《梨花又开放》。思源拉着手风琴,一个节拍一个节拍地教孩子们唱和音,动听悦耳的歌声让站在门外的致远也陶醉了。
回去的路上,思源和致远把孩子们一一送回到家,回到自己家里时已是八点钟。听说思源要带学生参加县里的少年儿童歌唱比赛,全家人都呆住了。
“思源姐,我可不可以到时跟你一起去看看?”静以问。
“可以呀。”思源说,“小谷小米你们去不去?”
听到思源问自己,两个表妹很是兴奋,但转念一想又摇着头。
“怎么了?不想去看看吗?”思源问。
小米怯怯地说:“那要花很多车费的。”
思源说:“这几块钱的车费我出得起。”
“可是那么多学生,再加上我们,不更多了吗?能省一块是一块。”小米说。
思源笑了,多淳朴的山里孩子,她说:“就冲你的这份心意,我一定要带你们去看看。我不差这点钱。放暑假了我还想带你们到大城市去玩一玩,买新衣服吃麦当劳去看电影。”
“真的?!”几个女孩子跳起来问。
“真的。”
女孩子们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一边吃饭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二叔二婶和致远看着女孩子们又说又笑的,越看越觉得思源像她们的嫂子。
吃过饭,思源帮着洗碗。致远站在她身旁,她白了他一眼,不和他说话,做自己的工。他着急了,距离上次吵架有十多天了,思源都不让他碰一碰。
“别生气了好吗?你想怎么出气我都依你。”他一脸诚挚低柔地说。
她瞟了他一眼:“我不想看到你!”
“可我想天天看到你,少一天都不行。”
她嘴角浮上偷笑,却马上收住那抹偷笑。她端起一锅洗碗水倒进水槽,他仍站在她身边,她转身看着他没好气地说:“别站在这里防碍我做工。”
他无奈地转身走出厨房。
思源故意不理致远,可她每做一件事,致远却想着法子接近她。她烧水,他搬柴;她和面准备第二天早餐,他给她打下手;她洗衣,他给她拿衣架子。思源虽不说话心里却笑开了。
山里夏季的夜晚清凉如水,思源站在窗边,对着画架画着她的画。致远走到她身边,她装着不知道,继续画她的画。毕竟心不在焉,颜料随便涂抹在画纸上。
“你这红薯怎么是黄色的?我从来没见过红薯是黄色的。”致远说。
思源定睛一看,可不是,她画的红薯是黄色的。
“我就喜欢画黄色的红薯,怎么了?”思源强词夺理地说。
“八叔的牙齿你怎么画成猪肝色的?”致远讶然地说。
思源说:“那天我看到他的牙齿就是四环素牙。”
“你搞错了吧。八叔的牙齿可好了,他家里很贫穷,他从来都不知道糖果是什么,他的牙齿又白又整齐。那天你看到他的牙齿,是因为他吃了山里的桃金娘。”
思源错愕地看着致远,发现自己有时候错得真是离谱。
“哪天我带你到街上看一个卖臭豆腐,他外号叫大苞米,长着一口钢琴牙,你画他最有意思了。”致远说。
思源诧异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什么叫钢琴牙?”
“钢琴不是一黑一白吗?大苞米的牙齿就像钢琴一样。”
思源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怎么可能嘛。”
“是真的,他不是做臭豆腐的嘛,家里那口黑豆汁都熬了有一百多年了,从来没换过底料,他经常要品那百年底料,他的牙齿久而久之就变得一黑一白了。讲话嘴巴臭得要死,不过,他在他店里,别人就闻不到他的嘴臭。”
思源已经笑到直不起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