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殚精竭力 死而后生为人民

　　8日下午，午休起床后，王青发突然感到头晕，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轻飘无力。心里牵挂着前方的战斗消息，他仍想去上办公室。自己扶着楼梯栏杆刚下了三个台阶，便滑倒下来。警卫员小李见状赶忙将他扶起并搀扶到卧室，随后急忙打电话呼叫医生。王青发半闭着眼睛，对小李说：“不要大惊小怪的，你先打电话给刘秘书，看有没有前方的战斗消息？”
　　经过服药，第二天起床后，王青发感觉头轻松了许多，走路似乎也稳当了些。吃过早饭，便火急火燎地催促小李扶他去办公室。小李笑了笑说：“首长，今天是星期天呀！”“是吗？看看我都过糊涂了。”回到客厅后，又让小李给值班秘书打电话，说一旦有前方的消息马上告诉他。
　　王青发轻轻地干咳了一声，随后在床前坐了下来，戴上老花镜，顺手翻看起这几天的报纸，他把重要新闻都粗略地看了一遍。墙上的挂钟响过十下，他感到有些乏力，遂站起身想在客厅里活动一下筋骨。在他刚刚伸展了一下双手时，李司令员推门而入，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师留守处的高清源副政委、三团副团长贺振强，最后面的是卫生所张所长。
　　王清发面对此情一时困惑不解，心想：准是小李把我昨天身体不适的情况告诉了李司令员。不过高清源和贺振强他们怎么也来了？心中自叹：这点小病还值得兴师动众？李司令员带着比往日更严肃的面孔，上前紧紧地握住王青发的手，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只见李司令员凝重地注视着这位曾精神矍铄的老同事，几次欲言又止。
　　还是王青发拉开了话题：“老李，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吧？”“老王，身体还好吧？”“我没事，昨天下午偶尔有点头晕，吃了几片药，睡了一宿好多了。”李司令员仍然握着王青发的双手，似是在想如何回答王青发的提问。“老李呀，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这吞吞吐吐的可不是你司令员的作风！”李司令员的眼睛湿润了，他哽咽着说：“老王，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10月7日10时零8分，敌机偷袭了三团指挥所，温广才同志不幸牺牲了，王松山同志被炸断了右腿，头部严重震伤，昏迷不醒，现正在南宁市人民医院抢救……”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王青发的头“轰”的一下，立刻像被巨雷轰击一般，眼前一黑，斜倒在了沙发上……
　　
　　王青发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由于劳累过度，加之受到意外打击，王青发的心脑高血压病又复发了。脑中枢组织还出现了局部渗血。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虽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处于极度虚脱状态，吞咽及语言功能均出现了障碍，神志还算清醒，常常伴有昏睡。为了照料他的生活，军区首长特别指示干部部门与北京市民政部门联系将他的前妻黎花和儿媳一家调进北京。
　　
　　输着氧气和打着点滴的王青发仍在昏睡中，黎花依偎在他的病榻前，静静地盯着这位脸色黑红，充满着刚毅与坚强的铁汉子，用手绢不住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王青发翻动了一下身体，似是从昏睡中醒来。眼睛不停地巡望着四周，嘴里发出了轻微的喊声：“柱儿，六柱儿……”黎花见状，知道王青发是想念儿子了，便转身从一个绿色帆布提包里拿一个塑料布包，快步走到王青发面前，她用颤抖的双手缓缓地将塑料布包打开，里面露出一个非常精制的硬皮日记本。王青发看到后急切地想伸手把它揽在胸前，但是两手已经不听使唤了。这个十分熟悉的日记本是王松山出国前，他特意托人在王府井文具店买来送给儿子的。
　　黎花赶紧把日记本打开递给王青发看，第一页上贴着六柱和王青发在友谊关前的合影，第二页上是六柱和继军、继红佩戴着红领巾时的合影。睹物思人，王青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淌了下来，嘴里颤颤地发出轻微的声音。黎花又翻开一页，在这页中间部位写着刚劲有力的《战场日志》四个大字，下面一行用较小的字注记着日期——1967年2月。
　　王青发寖着泪水的眼光直直地盯着笔记本，接着黎花翻到第3页，这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王青发眼神瞬间凝聚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他多么想了其中的内容呀!可黎花斗大的字识不了半升,于是，她便恳求一旁的护士小田帮忙：“小田同志，请你帮我给老王念念我儿子的日记好吗？”护士田甜知道王副司令员为参战部队日夜操劳，始终关心着战场上的情况，这本日记是目前儿子与父亲沟通的最佳信物，她便爽快地答应每天都给老首长读念几篇他儿子的日记：
　　1967年2月11日
　　我们团分编6个列车梯队，从驻地沙河车站装载，经过24个小时的铁路输送，第一梯队于9日21时到达崇左车站，最后一个梯队于10日4点到崇左车站。
　　各个梯队卸载后，就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以摩托行军的方式开往崇左县东南的江州和罗白镇集结待命。黎明前，我团最后一个梯队也到达崇左县集结地。部队在这里进行出国作战前的教育和各项准备工作。
　　这次出国作战与当年抗美援朝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最主要是部队的成员不一样了，那时部队的指战员都是从枪林弹雨过来的，一声令下就过了鸭绿江，没有那么多活思想。而现在部队连以下的干部打过仗的很少了，虽然在国内打过几年的P-2V，而P-2V只有侦察能力而无还手之力，一点空中威胁都没有。
　　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是美国空军的亚音速或超音速的战斗轰炸机。它装满1000磅、2000磅的大小不等的炸弹，还有专门对炮阵地攻击的菠萝弹、子母弹、气浪弹、专门攻击炮瞄雷达的“白舌鸟”导弹，简直武装到了牙齿。面对这血与火的生死博斗，对于多是建国前后出生，长期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战士们，将是严酷的考验，除了进行作战中基本常识教育外，这生死观的教育是重中之重。
　　1967年2月15日
　　这几天，部队集中进行了三视（仇视、鄙视、蔑视）美帝的教育，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和国际主义教育。通过教育，全团指战员个个精神振奋，纷纷表示要站在国际阶级斗争最前线，以革命英雄模范人物为榜样，决心当好“五个伟大”的代表，为“五个伟大”争光。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个人和百分之九十的单位写了请战书和决心书，许多同志写了豪言壮语：“南大门外把敌杀，胸怀祖国看天下，流血牺牲何所惧，困难艰险都不怕，不管雷公鬼怪式，打它个空中开花，满腔热血献战场，不灭美帝不回家！”“挺胸迎炸弹，横眉对恶敌，英雄倒下去，万株青松立，热血在沸腾，杀声震天际，愿将满腔血，洒在越南地！”
　　二连班长吴先达怀着对美帝的深仇大恨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援越抗美，消灭美帝，革命到底！”表达自己坚强的战斗决心。也有不少战士以写信的形式变相写了“遗书”，好像一上战场就必定要牺牲似的。
　　1967年2月21日
　　今天全团召开了誓师大会。会场设在江州镇一个广场上。临时搭起一个土台子，主席台上悬挂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和越南民主共和国胡志明主席的巨幅画像，两边挂着中越两国国旗，巨幅会标上写着：“援越抗美誓师大会”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主席台两侧挂满了广大指战员的决心书、挑战书、应战书796份。
　　我和政委从不同的角度向全团指战员发出号召：我们盼望已久的援越抗美的时刻终于来临，我们是代表“五个伟大”所赋予的重任和期望出国作战的，我们要发扬人民解放军的光荣传统，努力打仗，多打胜仗，消灭美帝飞贼，向毛主席、党中央和祖国人民报喜。
　　在越南战场上，要发扬国际主义精神，遵重越南党、政、军的领导，严格执行援越抗美人员的纪律守则，爱护越南人民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尊重越南人民的风俗习惯。
　　一营营长刘桂林代表出征官兵表达决心，他代表指战员庄严宣誓：“要把自己一切献给伟大的援越抗美革命斗争，千方百计、拼死拼活地打好仗，为‘五个伟大’争光！”战士代表吴先达也在大会上发言，气氛非常热烈。下午5时，我们团开至友谊关，我和政委率领部队在友谊关前又举行了向祖国宣誓的仪式。然后部队浩浩荡荡地通过友谊关向越南作战地区开进。
　　友谊关城楼上红旗招展，城楼下和道路两旁站满了欢送出国作战部队的人群，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口号声响彻四方。高音喇叭里播放着“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历史潮流不可抗拒，美帝国主义一定灭亡，全世界人民一定胜利！”和“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共临东海，我们的友谊像朝阳；共饮一江水，早相见，晚相望，清晨共听雄鸡高唱。啊！共理想，心相连，胜利路上红旗扬。啊！我们欢呼万岁，胡志明—毛泽东！毛泽东—胡志明！的歌声。”
　　我远远望见爸爸站在路边欢送人群的行列里，我和政委驱车来到他的面前。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孔，我多么希望妈妈早日回到他身边。他一心扑在革命事业上，心里装的最多的是官兵。爸爸的嘱托，我一定牢记在心，绝不给他丢脸。
　　1967年2月23日
　　拂晓前，我们到达了作战地区——越南太原市。全市只有1万5千多人，虽说城市不大，但它战略地位却很重要。它是越南重工业基地。其实这两个厂的规模都不大，钢铁厂和我国大炼钢铁时的小高炉相差无几，发电厂总装机容量不过5万千瓦。越方赋予我们师的作战任务是保护两厂（太原钢铁厂、发电厂）、两桥（陈国平桥、架白桥）和两站（刘舍站、管交站）。我们团在师的统一指挥下，与加强给我团的两个军的独立高炮营一起，共同担任钢铁厂的对空安全。
　　越方把这两个厂子看得非常重要，在会谈中他们对我们提出：保住这两个厂子不被美国飞机炸坏，是你们的唯一任务。在作战指导思想上，双方发生了分岐：他们提出要采取苏军的打法，实施拦阻射击，也就是说要我方保证，不准飞机靠近保卫目标，远距离开火。我们则坚持毛主席的军事思想，集火近战，以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进而达到保卫目标的目的。在制空权不在我方的情况下，不让敌机靠近目标，保证目标一点不受损失，那是很难办到的。
　　1967年2月27日
　　马上就过春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趁这两天敌情少，给淑贤写封信，报个平安。部队进驻广西边境前，上级要求保密，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淑贤跟我结婚这么多年，她心里像明镜似的，早就猜出我们是去越南作战了。这一年又苦了她一人。母亲和父亲身体都不好，两人又不愿意合在一起生活，只好两地来回跑，还要上班带孩子，幸亏继军和继红不但学习好而且很乖，倒不用太操心。
　　1967年2月28日
　　25日战斗中，WS军高炮营一连二炮手王景山同志脊椎被打断两截，脾脏被打坏。当别人扶他时，他手捂着溢出的肠子说：“别管我，我顶得住，快去打后续敌机。”他入院后多次休克，当醒来时还说，“请转告师首长，这个仇记在美帝头上。”王景山在作战中的英勇表现，使我深受教育：新中国成长的一代青年也一样能打仗。他牺牲后被追记一等功。
　　……
　　清晨，护士田甜查完病房，按惯例来到王青发床前，她拿起王松山的日记刚要读给王青发听，只见王青发轻轻地摇了摇头，小田会意，便悄悄地合上了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