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僧写断绝书 象洒甘霖雨

　　​取经心热，除魔志决，一片赤诚扶道义。
　　为人性盛，处事臆断，两肩重担失平衡。
　　
　　话说空幻正要处死左金脚，不期日放千光，遍照天下。降下一位菩萨，只见得他红身十二丈。左掌日轮，右掌莲花。三昧耶形为赤宝，十度双合结印契。药师佛之左胁侍，盖障院之九下尊。
　　话说来者乃日光菩萨，责令空幻释放左金脚。空幻气急败坏道:“这乌龟王八精私藏天雨，招致天下大旱。又冒充佛门中人，大施幻术，抬高身价，奉为金脚佛。多年来迷惑无知村民，皆愿追从造逆。更甚者与紫云山黄毛洞三大恶贼相互勾连毒食人命，以至于七十二白骨幽魂不能投胎。尚自暗修地室，藏污纳垢，禽兽杂交。种种罪孽，天诛地灭。你身为药师佛之大弟子，如何也苟合取容，阿党相为？你心中天理何在？正义何在？难道不怕佛祖降罪吗？”
　　日光菩萨闻言大怒道:“你也太不会做人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北海中的海龟王，是顶天立地的功勋之臣。当年共工与颛顼争夺天帝，共工大败。他恼羞成怒头触不周山，致使天柱倒塌，天既塌而生洪水猛兽，生民维艰。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挽救生民；可是没有天柱支撑，天随时还会塌的。这时海龟王主动找到女娲娘娘，捐出一条后腿变为撑天玉柱。女娲娘娘为奖其功，封其为“九千岁”，赐北海为王。
　　后来我奉佛祖之命去往华首门朝拜迦叶之时，正好路过北海，海上波涛汹涌，险象环生。我正垂首叹气间，海龟王浮出水面，渡我上岸。我见他少了一条腿，行走缓慢，恐为凶兽所害。所以为了报答他，我赐了他一条金光腿，来去迅速，由此他拜我为师。他原居北海，可是北海出现了四大圣；乃鲸水圣、龙鱼圣，鲨河圣，鳄海圣。所以他才……。”
　　“所以他才在此行凶作恶，我袁空幻最恨这种欺软怕硬之辈。”顺手拉着法绳轻轻一拽，海龟王被勒了回去，见他背着个铁锅甲壳，十分坚固，万分喜欢。拉着他的头骑在龟壳之上与日光菩萨对话。那法绳乃如来佛祖所赐，火不能烧，刀不能断，一旦绑缚，神佛不能自解。
　　海龟王被勒住了脑袋，缩不回壳里，喘不上气来，爬在地上泪视日光菩萨，以沙哑之声求救道:“师父快救救我吧！弟子要死了。”那日光菩萨松了面孔，好言好语相求，只是不听。日光菩萨正色道:“你待怎样？”空幻高叫道：“让他以死谢罪！”
　　日光菩萨急切道:“你把他交给我，我自然会带他到佛祖面前治罪。”空幻道:“我知道你这是金蝉脱壳之计。可怜百姓犯法一旦查证属实就论罪判刑，一点也不拖延。权贵触法即便证据确凿，也要一审再审，企图寻得一线生机。何以身犯相同之法而获别样之刑？归根结底，就是有你们这种所谓德高望重之名人所干涉耳。”
　　日光菩萨大笑道:“太圣能悟出此理，可见绝非痴者。既非痴者，何以行痴者之事？是谁告诉你犯同样的法就必须要治同样的罪呢？岂不闻法不加于尊？你是出了名的人品不好，还如此为百姓着想，百姓未必领你这番情，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给你。”
　　空幻怒道:“日光菩萨，你的日光已为黑色矣！好！好！好！老爷人微命贱，斗不过你朝里有人。老爷要放王八了，你可接住了。”话音刚落，就扯着法绳紧握右手，举过头顶高高旋转，把个乌龟精转得头晕脑胀，嘶嘶直叫。却因发力过猛，一颗乌龟首血淋淋的飞滚到日光菩萨怀里。然后才喊一声:“接住！”空幻拿刀把龟壳卸下来，敲了敲道：“找个造铠甲的，给瑛子姐姐做一领护身铠甲。”
　　日光菩萨吓得跳下莲台，乱了金刚定印。直捧着龟首辱骂袁空幻，空幻受不了委屈，一个飞踢神脚把龟首踢到半空中。仗手长，一拳击碎。彻底惹恼了日光菩萨，两个大神干了起来。空幻毫不畏惧，扯扯羊皮褂，拽拽圣旨裤，狂舞对金杵。直战得日月无光，天地动容。战百十回合，日光菩萨拍拍脑门，放出三个太阳，赤日炎炎直压太圣。太圣解下法绳一祭，破了法术。日光菩萨乃召唤来同门十二药叉大将。空幻见了这十二大将，险些笑杀，长得如十二生肖一般，只是兵器凶些。
　　为首的是宫毗罗大将，他面相如猪，全身闪耀红光。一脸怒气，手执大刀，挺腰叉掌。第二位乃伐折罗大将，他相貌如犬，全身闪耀青光，一脸笑容，手举宝剑，起肘覆鼻。第三位乃迷企罗大将，他脸面似鸡，全身闪耀黄色，一脸横气，手持独钴，押于腹下。第四位乃安底罗大将，他相貌如猴，全身闪耀朱光，一脸忿态，手持宝珠，开掌向前。第五位乃頞你罗大将，他面貌如羊，全身闪耀白光，一脸愤意，手持弓箭，作引射状。
　　第六位乃珊底罗大将，他面相如马，全身闪耀粉光，一脸妒形，把三股戟，作舞女状。第七位乃因达罗大将，他笑容似蛇，全身闪耀绿光，一脸愁苦，右手开掌，左举鞭状。第八位乃波夷罗大将，他面貌似龙，全身闪耀金光，一脸刚气。左手拿弓，右手拿箭。
　　
　　第九位乃摩虎罗大将，他面貌如兔，全身闪耀紫色，一脸正气，左手持斧，右手持刀。第十位乃真达罗大将，他面相如虎，全身闪耀蓝光，一脸大气，左手执铁，右手执棒。第十一位乃招杜罗大将，他相貌如牛，全身闪耀花色，一脸怨气，左手插剑，右手以指。第十二位乃毗羯罗大将，他面相如鼠，全身闪耀墨色，一脸晦气，左手拉袖，右手举轮。
　　话说日光菩萨唤来了药叉十二大将齐来对付通天太圣，双拳难敌四手，急纵白驹翼马逃走了。日光菩萨并不放过，还要追赶。为首的宫毗罗大将道:“我看他形容枯硬，脊骨勾曲。眼神阴悒，声音少弱。怕是没有几年阳寿了，何必现在就要他死亡呢？”有诗为证:
　　虫神庙里罪无边，金脚妖僧死必然。
　　可叹人情难震动，最终还是命中捐。
　　复诗曰:
　　人情不会做狐狨，万事辛劳总教空。
　　真理敢将神佛战，方知太圣有忠公。
　　
　　话说日光菩萨并不放过空幻，执意要为海龟王报仇。乃道:“承蒙各位殷勤助战，再此谢过，列位且先回去。袁空幻乃佛祖所中意者，多厚赐其佛家法宝，我不与其争。但我也忍不了这口气，我要到唐释子那里去理论，问问他是怎么管教的徒弟？”
　　话表唐释子三宝扶着杨立返回下河村，依旧住在老翁家里。象沙婆看见长老搀扶着杨立，问是怎么了？长老乃将恶贼下药伤人之事陈述一番。沙婆骂骂咧咧的嘴不歇，炕上还躺着老翁，家里还有他孙儿看书写字。长老叫她闭嘴，她还絮絮叨叨的没完，杨立也自心烦，闭目摇头以示意，这才歇了下来。长老四下扫视，因没看见空幻，乃问道:“狌儿呢？”
　　不等沙婆答复，天上日光降落，刺破黑暗。众人忙闭目，只闻有声道:“唐释子，还不出来迎接日光菩萨？”长老慌得出迎，但见日光菩萨云中定印，左右二沙弥侍立。长老行大礼以问安，日光菩萨乃将空幻行凶伤人之事说与长老，又以强硬口气道:“唐释子，眼见得你取经将成。难道就不自律了吗？你纵徒行凶，打死了我的徒弟，我跟他理论，他还打我。这种徒弟收之何用？我佛门岂是藏污纳垢之所？”
　　长老哪敢多嘴，他说一句听一句。等他说完，长老战战兢兢道:“劣徒行凶造逆，皆弟子罪也！弟子定将严惩不贷，请佛驾回云。”日光菩萨又训诫了几句，出了气去了。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在疯传虫神庙死人之事，长老跟着村里人翻过紫云山，到上河村去虫神庙观看，只见庙也成了废墟，尸体也如炼胶似得黏黏糊糊，大片大片的卷落在废墟堆里。村民们匍匐到废墟之中，抚尸嚎啕。不禁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猿贼何在？”
　　话音刚落，空中回应一声:“师父我来也！”众人仰头观看，但见云中有个侏儒野狖，蓝眼怪胎，穿着一副龟壳宝甲笑嘻嘻地落下来。原来空幻杀了海龟王之后，拆了龟壳去兵器铺打造了一领护身铠甲，好送给瑛子姐姐。
　　长老一见空幻，二话不说就把那《敲心咒》狠狠的念了三五十遍，疼的空幻心如刀绞，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各种哀求都无济于事，长老只是念个不停。空幻疼的满地打滚，地上的土坑磨了无数，身上羊皮褂都滚成黑皮了。肚子里好似拳打脚踢一般，疼得直把十二生肖所鸣叫之声都学会了。
　　
　　杨立违心求情，长老方住了口。直问道:“猿贼你知罪吗？”空幻趴在地上喘了好久，站起来道:“弟子为民除害，乃正义公道之举，实不知何罪？”长老道:“还不承认？你杀了日光菩萨的爱徒，还敢狡辩吗？”空幻理直气壮呐喊道:“他勾结恶贼吞食人肉，私设暗室禽兽相交，克扣天雨以至大旱，假冒慈悲收买人心。这种恶霸妖魔不除，将会毒害更多的人？”
　　长老道:“他纵然有罪，不该你来处决。”空幻理论道:“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难道这些话是喊喊而已吗？天下之所以有这么多罪恶之徒得以善终，就是有你们这些德高望重之圣贤为之文过饰非。你们都讲人情，不讲法律，那律文之存在意义何在？底层百姓之冤苦向谁倾泻？”
　　长老争论道:“你知不知道那海龟王为了天地安宁而捐了一条腿，他是天地功臣。”不等说完，空幻急着插嘴道:“功臣就可以为非作歹，目无法纪吗？若真是功臣就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名誉，爱惜自己的羽毛，更加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泯灭人性之事。”
　　长老见他顶嘴顶得厉害，厉声责备道:“你难道不知人至察无友，水至清无鱼？纵有百日晴，也有一日阴。你敢说这世上的恶人能除尽？没有恶人的世界就是最美好的吗？岂不闻草原无狼，土陷于羊。你不堪进化，终究成不了人。你自以为做得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可你问问这些百姓们，他们心里是感激于你还是憎恨于你？”
　　不等去问，村民们都哭着喊着要为死者报仇，都来求长老处死袁空幻。空幻搞不明白，与村民对话道:“你们的妻女儿孙哪里是做僧人，分明是做禽兽。我今除之，本是合理合法之事，为何不感激我反而憎恨于我？”众人自知打不过他，只是哭着跪下求他说:“袁老爷啊！我们打不过你，只求你快点死吧！”
　　空幻登时气急攻心，就要行凶，早被长老一手提住。隐忍一声，哀叹一声:“你走吧！”空幻争辩道:“弟子一心除害，自觉问心无愧……。”
　　
　　“不要再说了，纵然海龟王该死，那三百条人命也个个该诛吗？你是一个没有慈悲心的人，你走吧！”
　　“这十几年来，弟子保你艰难跋涉，历经寒暑。眼看得南海将至，取经将成，我等功果就要实现。你却在此时节赶我走，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念这一路上弟子对你的忠心吗？”空幻眼睛红润，声音细腻的哭诉着。
　　长老道:“非是师父绝情，实在是你获罪于天，我不敢留你。”空幻仍不甘心道:“这一路妖魔无数，只怕没有我保护你，你难以抵达南海普济寺。”长老鄙视着空幻，然后拽住杨立的手道:“我自有贤徒相助，不用你操心，快走。”空幻放不下这场功果，执意不肯走，还要和杨立比武，以看谁优谁劣。长老大怒，又把那咒念了一回。又拿出笔墨纸砚，写下断绝书，从此与空幻断绝师徒关系。书曰:
　　弟子唐三宝上告住天神佛；三宝微生尘市，父死母亡，自幼便入我佛门。承蒙武皇不弃，佛祖重用。于天授元年差三宝南海之取经，渡三宝出凡之入圣。是以无用之才而垂青史，三宝敢不效力？取经十年，十年之中，世事难料。收徒三人，始俱亲善。十年之后，大徒弟袁空幻易其善良之性，更为残暴之徒。于此新寿村虫神庙杀伤人命四百来条，三宝身为佛门弟子，更受取经重担，有如此恶徒，三宝诚不敢收也。今写此《断绝书》便是要与之断裂师徒关系，永不复用，有天地神佛作证，三宝亲笔。
　　写毕，扔给空幻。空幻看罢，心如刀割，屈叫一声:“痛煞我也！”长老转身离去，空幻赶忙上前认罪，只嚷着要取经。长老心如铁石，狠了心道:“若还不走，当心我再念咒，将你黑心烂肺敲碎了。”空幻叫嚷道:“我是有地方去的，之所以这般不舍，全念在师徒情分上。”长老怒气冲天，连吼了七八个“滚”字！
　　空幻从怀里拿出一个粉盒道：“师父啊，你对我无情，我不能对你无义。眼下村民饱受大旱之苦，你焉能一走了之，岂不黯淡了高僧本色。这几年来，上天不是没下雨，而是被那海龟王收于此盒了。我若直接倒出去，怕淹杀人。所以想让师妹用鼻子洒在地上，岂非和下雨一样么？这个人情就送给师父了，指望到了南海见着菩萨，多少替我美言今之义举。”
　　长老憋着气白眼斜视道:“我与你已断绝师徒之情，要不起你这人情！”空幻遂将粉盒递给沙婆，只见她变为一头大象，卷起鼻子一吸，那盒子里的水都进了鼻桶里，“嗷嗷”叫两声作雷鸣，甩甩长鼻作闪电，百姓们欢喜道：“要下雨了。”然后鼻子一喷，喷洒出霏霏细雨，滋养万物，顿时草木一新，庄稼发芽。有诗道：
　　雨润中华气象新，
　　大地回春人倍勤。
　　赶牛下地耕财富，
　　何惧雨点身上淋？
　　
　　空幻又对着村民拜了拜道：“我杀了你们的妻女儿孙，是我有罪。日后报应自会到我头上，我命暂不能奉还。你们要是想重新安家，就去妇士国，那里的女子忠贞不二，温柔贤淑，可以和你们白头到老。”村民仍旧谩骂不止，求他速死。
　　长老骑着骆驼犬赶路，前有沙婆，后有杨立追随，百姓们遥遥相送。空幻望着长老远行之背影泪眼涟洏道:“我失莲台矣！”
　　正悲间，虫神庙废墟之中突起一阵旋风。空幻看得真切，正是七十二冤魂。原来空幻杀了他们的亲人，所以卷风来袭。空幻一把抓住旋风问：“查清楚了吗？我瑛子姐姐还有多少年阳寿？”七十二冤魂怒气瞬间化作奉承之色，哄骗他说:“令姐阳寿三千年。”空幻听了欢喜，道：“眼下无处可去，正好找姐姐去。”
　　未知空幻能找到石瑛否？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