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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施一言断语明王朝 讲八戒论诗海棠社

作品名称:侠经      作者:诗侠李洋      发布时间:2020-12-27 18:48:58      字数:16724

  第九章
  施一言断语明王朝
  讲八戒论诗海棠社
  
  樊娲她们虽然玩的好好,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快活,但女侠心、古道肠,听得要紧,也就放下,都站了起来。
  伊人屑说:“他又夸张。”
  樊娲却道:“未必夸张。”
  两厢对答完,小胖子也到了面前,催说:“快打起来了——群殴,绝对的群殴。两边上万人,快去解决一下吧。除了你们,校长也管不住的。”
  樊娲就问:“谁和谁呀?”
  得个简答:“护朱派和杀朱派。”
  吾花却愣:‘‘这么有面子吗,为一头猪打架?’’
  没等樊娲言语,伊人竟笑,不和别人说,只对吾花讲:“正规应该叫挺朱派和灭朱派,朱家王朝的朱。老病了,由来已久——两个派别,两伙儿精神症状者。一伙儿说大明朝混蛋,天天骂;一伙儿说大明朝好,天天夸,经常争吵,有时候也动手,不过好像今天事情闹的非常大。不如瞧瞧热闹。”
  “是很大,大得不得了,都快惊动台湾岛。”小胖子加言过来。
  “噢。”吾花便做主说,“那咱们都去管管。”
  大家应了,随小胖子往那边赶,没有不急步的,但到了地方却还嫌迟慢了些——此时此刻,虽未打斗,互相推搡却有,交接手肘,渐入凶境,很具备“非我族类必伐之”的极左倾向。
  伊人玄有心思,先自笑了,站高处喊道:“打呀打呀,快取菜刀。”
  樊娲不禁恼她:“你干什么?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伊人却强词:“缺个振臂一呼的,舍我其谁?”
  吾花不与她们相扯,独对众人急急大喝:“都住手。”
  其声听得真,又明眼看得是吾花,众人果真不动——横草不动、竖草不动、墙头草也不动,这才容出空儿,让她们几个细观瞧:呵,规模真不小,已经人山人海,两边都举着标语,一边写着“打倒大明王朝”,一边写着“大明帝国万岁”,明晃晃地刺眼,似乎与某个时代的场景相近,尔虞北梦,竟不是巧合。
  伊人逮见,又加嘲弄:“缺心眼大集合,猴哥来了也没辙。”
  吾花连忙止她一句:“算啦,姐姐别再激恼他们。”
  这工夫,那边喊起来:‘‘圣女,你给评评理。’’
  大家全都赞同。
  吾花便不推辞,站个高,朗声道:“他们说有他们的意义,你们说有你们的意义,但究竟有啥意义,我无法理解。我只知道那个王朝已经灰飞烟灭,是非曲直,历史里、人心里,各有分晓,最多当个考古,该借鉴的借鉴,该盗墓的盗墓。同学们千里相聚,一起求知在青春年华,是大缘分,不去做些友爱互助的事,反而为这个八竿子来打架,又像考古,又像盗墓,不太合适吧?”
  说完看看众人,发现虽然静默无声,尊重是很尊重,同意也都同意,但为首几个脸上却没有完全服气的表情,便付:只是对我个人的好感,能暂时压住他们一下,实际里未太打动。他们各自知道话中道理,但非要论高低、争气焰,看来我需要表明一下态度,单单制衡是没有用的,倒不如以直快得个清静,说是“以毒攻毒”,事后任由评论吧。
  这般吃准,她便侧身发言,对“挺朱派”那边数落道:“咱不说明朝,就说自古官府有几个好东西?尤其甚者,从大坏蛋汉武帝开始,到不是人的康熙、乾隆,官方一天到晚不是禁止这个就是禁止那个,有时候连喝茶饮酒都管,更不用说出版什么自由言论的小册子。明朝虽然还可以,但不管怎么说,单是有东厂、锦衣卫等特务组织这一点,就已经罪大恶极。特务横行,加之专制桎梏,腐朽黑暗,皇帝老儿几乎个个昏庸残暴,社会风气极尽奢靡逐利,到处都是矫揉造作、狐假虎威,有贪官污吏、地痞无赖,有庸俗的市井之徒,有暗杀和秘密逮捕,有廷杖和酷吏,有黑帮和青楼,如此糟糕透顶,没什么可取之处,怎么还会有人喜欢?呵道于此,好没道理。你们歌颂它干啥?”
  言语之间,站到了哪里,已经再清楚不过。
  顿时,“灭朱派”的人群中欢呼声起,但瞬间却被吾花斥住:“不要再起哄。”
  于是静下,能听得“挺朱派”中有人嘀咕:“圣女偏向他们了。”
  伊人一旁调笑如一,继续说她的边风话:“不是偏向,是站稳立场。圣女说得好,封建王朝哪有一个好东西?皇帝轮流做,谁做谁祸祸。”
  大家不敢理她,也不能对吾花,局面竟霎时僵持,到底还是樊娲,见状适时发言,立刻打破了冷战:“我来说两句——咱们得承认信仰的伟大,如果你有信仰,生死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信仰,活着也是浪费。同样,咱们也得承认公理的伟大,它不会因权势而倾斜。朱家王朝是个什么底子,事实自有分晓,看看那些舞动鞭子的差人衙役,看看那些盯梢暗杀的东厂锦衣,当他们的卫道士,岂不成了为虎作伥?”
  人群就有熙熙反应,其点头者居多,伊人便趁势加话道:“不砸碎旧世界,如何翻身得解放?大明的遗老遗少们,你们念念不忘那帮人,要他们到面前来,其实皇帝老儿们也正想念你们,要你们到那里去。这叫什么?你来我往,胡思乱想。”
  一语补俏,后话和前言,无论“灭朱派”还是“挺朱派”,都顿时哄笑起来,一阵轻松袭人,一片水随天碧。
  便有人唱起来:“迎闯王、盼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又有人欢呼:“红娘子万岁!”
  樊娲起先并未在意,但听喊声不断,才忽然想起自己今天穿着一身红色衣装。
  但暗合还是有意,此刻都不被她计较,也经不起她的计较,只看他们慢慢散了,也就舒然,便回头对吾花说:“怎么样?姐姐总算抢你一回风头。”
  吾花答之:“服气。”
  之后却不禁有所叹:“这又何必?世道茫茫,侠道苍苍,只为一个‘虞名显’相争无端,轻了些。”
  樊娲却道:“也未必不是好事,年轻人就要有战斗的勇气,朝气蓬勃嘛。”
  说着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吾花审视几眼道:“刚才不觉得他们有所病,现在却发现姐姐烧得很重。”
  伊人立刻举手:“同意。”
  吾花又说:“很同意。”
  樊娲大嗔,她们受嗔,相为欢笑。
  伊人随后说:“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瘦弱的病人走过来,在蜡烛前晃了一晃,吹一口气,没灭,就又走开。”
  樊娲言道:“玩魔幻现实主义。”
  伊人说:“不是我玩,是他们的魔幻。大哥金太阳,二哥金灿烂。”
  “不错。”吾花表示同意,“潟湖痕迹,远有水云天,大家子之处,其纠结朗然化为一笑。”
  樊娲点头道:“很对,天下这般事不求科普,也要体悟。”
  伊人则有另一番感想,说:“明代的文化和科技有长足进步,还是要肯定的,但政治确实落后时代一万光年,这也需要其忠实遗老遗少正视。”
  “这些都是客观实情。”吾花跟着说,“归根到底,人民才是历史的主人,江湖才是历史的主导。同其它封建时期一样,那个朝代也出现过无数次的大起义,最后,不甘被奴役的人们在高迎祥、李自成的带领下,向黑暗没落发起致命一击,摧枯拉朽,冲破了漫漫长夜,无休无止的苦难终于到头了。”
  伊人也生感慨,言道:“只是旧的卫道士不甘心失败,他们放清兵入关,想凭借满洲新势力和义军的大战来坐收渔翁之利,结果八旗兵很快南下,即有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但那时南明小朝廷依旧十里秦淮,灯红酒绿。说到这里,我发现一个奇怪现象——举凡在南京做朝廷、以南京为都城的朝代都只能坐半壁江山。也许会有人说明朝开国也是在南京,但别忘了它很快就北迁,而且经历了叔侄南北战争。最后残明还是被清朝所灭,那些平时忠诚喊得叮当响的人们也都审时度势地梳起了辫子。很有讽刺意味的是——坚决抵抗到底的竟是平时被这些人所不齿的妓女和宦官们。例如赫赫有名的‘秦淮八艳’,桃花扇和李香君的故事家喻户晓,还有‘女侠谁知寇白门’,还有柳如是和玉京道人,而且当时顽强抗战的‘阉党’要比清白有节的东林太学们多得多,这也是历史一奇。”
  “不奇怪。”吾花释道,“他们爱的不是朝廷,而是做人的尊严。想以往那些高不可攀的达官显贵竟然如此轻易变节,他们终于发现自己有比那些平日压在自己头上的人高贵的东西了。一个破朝廷,是不会有人爱的,但不屈服的精神,却是天地所有。”
  伊人她们听了,不住点头。
  如此说了一气,也就散去。
  赵倩之这才催促起柯扶夏的事,伊人便说:“那咱们走吧。”
  吾花要动身时,忽然发现那面“大明帝国万岁”的旗子潦倒在地上,被踩踏的已经很褴褛。
  于是看到极妙处:一列旗帜沿黄河岸展开,个个上面都“闯”字,旁边便有百姓捧起一把泥土亲吻着,热泪盈眶,而远远的,在秦淮河边画舫上,却有忧郁抚琴的歌女。本来彼此并不干扰,各自有各自的画面,谁料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学究从草堆里爬了出来,就举着这样一面旗,咳嗽几声,嘶哑地喊着旗上的话,全不顾破坏了很交融两幅场景,但这嘶哑的声音几句之间也就力竭,反倒是另一个蓑笠青衣人高大走过,幽幽传来吟唱,清晰入耳——“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不是她的幻视幻听,不过瞬间联想,可以当下形容。
  感慨过后,吾花才追上她们,但没几步,忽然有别的同学将赵倩之叫走,去什么傲来国,不陪往终南山。
  剩下的路,便由吾花独自领着,说几句话,也就到了,却看那位柯老师非常听话,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很有“天荒地老”的精神。
  没等别人说话,房英却先上前来,很有巴结性地问候道:“来啦?”
  伊人瞥他一眼,随便“嗯”了一声,就走到柯扶夏面前,批评道:“终于犯了吧,上次我要帮你治,你还不信,那是‘病在腠理’。”
  说完探出手指,上下比划了那么几下,便喊声:“好了。”
  吾花正在惊奇,柯扶夏已然活动自如,说:“果然好了。”
  然后致谢。
  伊人叮嘱道:“三天内不要做剧烈的活动,过后就不会再有事啦。”
  柯扶夏高兴地走了,房英却嘻:“你没有行医执照,将来查起来,恐怕得惹麻烦。”
  伊人一笑置之,并不理他。
  吾花却真心惊叹,要轻轻说“了不得”,但未及出口,伊人已先拉她道:“走吧。”
  没等吾花说话,房英抢言:“别走,别走,我离开就行。”
  “客气。”伊人淡淡答道,“你练你的。”
  说完带吾花离开。
  路上,吾花问:“我看那个房英人不错,对你也很友好,怎么姐姐有些不爱搭理?”
  伊人苦笑:“你不知道——那些男生太烦人了,整天缠着你,好容易甩掉一个,又来了一群,还有的又发誓又跳楼的,都快让人崩溃了。可不能太热情,太热情他们就遐想。”
  “哦,也是。”吾花点点头。
  然后问道:“你用的是‘气指点穴’吧?”
  “差不多。”伊人认真答道,“中华古老的医学太过神奇,后辈暴殄天物。中医并不仅是草药和针灸,还有许多内容丰富的部分,这和西医有着本质的区别。现在的医生也就那么回事儿,任何病并拿到他们面前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偶尔有两个厉害的,还动不动就自称‘神医’,搞个专家坐堂之类的玩意儿大把收钱,故意弄得神神秘秘的。早年间的大夫才叫真功夫,对面走来,冷眼一瞅,立刻就知道你有什么病;一拍头顶,就知道你的哪根骨头软哪根骨头硬。一句话就给你解决问题,那才叫大夫,那才是真正的医生。”
  吾花深表赞同。
  最后伊人说:“我还得去看看那个管事的老师回来没有,如果回来,就不用等明天了。这样吧,二十分钟后你在宿舍门口等我,如果还找不到那个老师,我教你点穴。”
  吾花高兴应了,与她辞别,到宿舍,先进寝室,和彩彩说了几句话,觉得时间差不多,才到大门口一站,安静地等候。进出学生难免迟疑,一个个看她,就有问的:“哦,圣女、、、吾花,是在检查什么吗?”
  “不是、不是,在等同学出来。”
  吾花慌忙解释,才觉得把住进出通道有些欠考虑,便下了台阶,守到石狮子边,却又被慕容楚楚看到,冲她笑道:“吾花,好美,你扶着狮子,我给你照张相吧。”
  吾花奇怪地问:“你带着照相机?”
  “刚带。”楚楚回答,“我是校报的摄影记者,正赶上任务。”
  “那好,不如咱俩合影一张。”吾花建议。
  “好呀。”楚楚很高兴,“但我先给你照两张吧。”
  吾花依她,扶着狮子摆了个造型,拍好后,又按照楚楚的意思骑到石狮子上照了一张。
  这时楚楚才说:“咱俩合影,得别人帮忙了。”
  话音刚落,后面搭茬的:“咱们来吧。”
  正是樊娲、萍云和伊人。
  楚楚就将相机交给她们,和吾花一起拍了两张。
  然后,四姐妹请楚楚为她们照了“全家福”。
  两三张罢,别人就要歇下,伊人却不减兴致,招呼道:“再来一个,等我骑到狮子上,你们分列左右。”
  樊娲就嘘:“你在狮子上坐着,咱们在旁边站着,那不成了随从?”
  伊人笑了:“对呀,就是要这个情境。”
  “行。”樊娲也笑,“能给衣小姐做随从,也是光荣。谁让你是前朝公主呢?那年改朝换代,因为咱们不在。如今都在,就补上吧。”
  于是摆好姿势,特意烘托出伊人。
  她们一番动静,早引来不少同学的围观,这时偏偏有一个不像学生的也凑到了人群后面,入神地看向伊人,还不知觉地赞了一声:“好漂亮。”
  此刻嘈杂,有听到的,有没听到的,因为也是一句正常的话,再大不了,不过就是一丝轻薄,所以别人倒没在意。
  但这一声偏偏被主角伊人留心了。
  她立刻望去,居高临下,看是个生脸,不禁有些疑问:应该不是学生,而学校里的老师没有我不认识的,说是工友吧,也不像。这人来路倒很蹊跷。
  就在目光一对的时候,明显那人紧张了一下,迅速转头,趁着人群混杂,往另一边去了。
  要再观察,却被楚楚打断:“伊人,别乱动呀,就照了,笑一笑。”
  她只好放下这重,欢快地又拍摄了两张。
  完事之后,樊娲塞钱过去说:“拿着,楚楚。多冲洗几张。”
  楚楚坚决不收,说:“还用你们拿钱?我明天就去洗。”
  便快步进楼。
  “算啦。”萍云说,“楚楚一向豪爽,随她吧。”
  樊娲点点头,转头问吾花晚饭如何安排,却听答道:“同室的时彩彩同学已经先打招呼了,说让我等着,不用再买饭。”
  伊人就说:“那好,咱们走了。照顾好自己。”
  吾花忙道:“你不是要教我点穴吗?”
  “今天心情好,先不教了。”伊人大大咧咧地回答一句,走了。
  ‘‘这是什么说法?’’吾花又气又笑,只好回到寝室,见米娟和王琼已经将一张桌子搬到中央对坐,便也在旁边坐下。
  “你是吃我这个,还是等那个不靠谱的时彩彩?”王琼举着一盘香肠问过来。
  吾花笑道:“生活不错呀。”
  话音刚落,门外已有动静,米娟立刻去接,瞬间发出惊呼:“哟,这东西我认识,叫‘盒饭’。”
  吾花和王琼就注意看,见她们拎进来好多白亮亮的小盒子,也不知是塑料的还是泡沫的,总之里面明显冒着热气,到近处又有香味飘出,让彩彩有资格自豪说:“待遇不错吧?”
  然后撂到桌上,旋即打开一个,露出满层肉食,都是馋人东西。
  “‘待遇’不错,‘晴雯’更好。”王琼撇撇嘴,“你们那个潘心媛脑袋也不大呀?”
  吾花就笑,说:“那是豪爽,我看那个女孩外粗内细,倒是个直性子,好交往。”
  米娟也道:“心媛可是个讲究人,就是高傲一点、娇气一点,其它品德无瑕,仗义疏财就更不用提。”
  说完递到王琼面前:“你先尝。”
  “不用,那是给你们的,我可不吃。”王琼推辞。
  米娟和吾花却拽她:“给咱们了,咱们请你,这就正常。”
  王琼便不再客气。
  这时候彩彩说了一句:“心媛有话——如果你确定她们确实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那说明馋在大家心中占据很高的地位。”
  接着又道:“她特意嘱咐——‘等吾花吃过之后,好有心情准备明天下午的诗社会议报告’。说‘一定说动吾花,天大的事都放下。明天下午正式开社,无论如何也要请吾花加入并做第一个讲演’。”
  吾花一愣,旋即笑了笑,问:“明天不上课吗?”
  “怎么,没通知你?”彩彩说,“学校内部装修一星期,加上领导检查,就不怎么上课了。”
  “那好吧,我就答应。”吾花点头,“明天上午,你帮我赶稿子,等到了诗社,有需要的时候,还请帮我念。”
  “没问题,非常荣幸。”彩彩高兴地答应了。
  说虽如此,但等到了第二天,她却被同学叫出去,声称急事,对吾花致歉道:“得你自己忙了,我要到下午,到时候直接去诗社。”
  吾花便由她去,独自准备了一下,也不过写写讲稿而已,好在一上午都没什么其它事情,顺风顺水,个把小时即毕,又做些其它事情,直到晌午,米娟、王琼喊她吃饭,方才出屋,但到宿舍门口,却被樊娲截住,给了一盒大包子,说:“别人请的,我就给你拿来,就别去食堂了。”
  吾花正在高兴,忽然看到米娟显出好大的不乐意,看樊娲时的眼神竟带着冷火,便忙招呼她和王琼道:“咱们就吃这个吧,香喷喷的,你俩快谢谢樊娲姐呀。”
  王琼立刻搭声,和樊娲近乎了一句,米娟却没说话,不过态度也缓和下来,随手接了一个吃。
  樊娲笑笑,便走了。
  吃完之后,吾花说声:“海棠诗社的事情要紧”,与她们告别。
  看看现在的时间,虽嫌早些,但她有意积极,就朝清华园那边走去,拣的路径是长城大桥。
  这样中规中矩的直穿,比从山那边绕,要少走十几里路,所以尽管很多中文系的学生不大喜欢到清华园,说那里“藏着理科的妖气”,也还是要必经的。
  这下,不想观赏也要左右闲看了。
  但今天,北边的未名湖、南边的醉月湖,本来该有些“清波荡漾”的,却奇怪都看不到生气,只说“无聊的水面”,便真很无聊,倒还不如走“奈何桥”,有前世今生的一份牵肠挂肚。
  总算过去,就到了清华园边上。
  吾花却不奔大门,偏沿着墙边寻找起来。
  那边对着未名湖的十里长亭,是有一个正门的,但若寻便捷,图疾步,则需像吾花现在这样往南走一段,从某个大豁口踏进去。
  听说几个月前,清华园的一颗大树倒了,还砸塌面墙,幸好没伤到人,只是弄出个豁口,便有中文系的学生欢呼雀跃,称之“好兆头”,被另一些院系的听了,骂为:“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不良。
  不过,从这里到潇湘馆,的确又节省一里多地,
  呵——吾花进来一看,还真热闹,许许多多的同学,有颠拍儿的,有弹玻璃球的,有跳方格的,还有的集体活动,围蹲一圈,做“丢手绢”,都是大学生常玩的游戏,虽然缤纷,却不嘈杂,仍有安静可寻,体现文雅校品。而最稳当的一些则端坐在树下,一页、一页又一页地翻看小人书。
  吾花怕惊动他们,便沿着小路走。
  谁知怕惊动,偏有惊动来,竟畏畏缩缩闪出个男生,模糊记得是二年级的,便到面前,不敢看她,却低低说了声:“哎啦无有”,似将其音入尘埃。
  但吾花还是听清了,朦胧知道是英语,就有些微恼:学校内外,都知道我不懂外语的,莫非有意取笑?
  便责道:“这位同学,嘀里嘟噜的在讲什么?请说中国话好吗?”
  这一问,那男生却慌乱起来:“没什么,没什么。”
  他支支吾吾地说着,就要走掉,却迎头撞到潘心媛,听她不停地笑,讲些“世间再深怀感情的语言,另一个听不懂时,就只是独自糊涂心了。礼物到别人手里才算得”云云,引出吾花一头雾水,但也没多问,只说:“我就要去诗社,怕晚了不好。”
  潘心媛将那男生放走,言道:“本社长还没到,哪个敢挑剔早晚?”
  便一路说笑,同到诗社。
  一进门,就有掌声四起,潘心媛借势招呼:“欢迎吾花,欢迎吾花。”
  刹那热情袭人。
  吾花发现原来同学们已经到齐,不由得致歉:“恐怕我来晚了。”
  采云嫣一旁忙说:“不晚不晚,大家是有意早来欢迎你的。”
  其乐融融间,潘心媛以社长姿态讲话道:“海棠诗社最重要的一刻已经到来,本诗社之宗旨为‘宴集校园诗人于疯疯癫癫,醉了胡说于吃杏啃桃,作诗吟词以显我校众姐妹之文采不让灌篮高手’。”
  大家又以掌声助兴,间杂无限欢笑。
  吾花却有担心,问:“这么多人聚集到一块儿,别引起秘密机关的注意,给大家惹来麻烦。”
  “没事儿。”潘心媛她们安抚道,“都是熟人,谁扯这个蛋?热闹无妨。”
  稍后开始点名,叫了五十七个,又数三位社长——时彩彩、采云嫣和潘心媛,最后算上吾花,道声:“六十一个,不多不少。”
  别人听得,只道是人头罢了,吾花却心中一动,脱口说:“缺我不过一甲子。”
  本来随意而发,却被潘心媛听去,拣个欢喜,立刻大声告诉大家:“吾花才出了个上联,是开社的标志,有谁能对?”
  吾花刚才智慧天来,起于无心,此刻想要纠正,但想她已经说了,倒不失文雅生动,便不解释,只静待好配,谁知等了半晌,不见有贴切些的出来,到底还是采云嫣最后对她来了一句:“有你才算五千年”,引得一片笑声,好歹差强人意,即不做取舍。潘心媛便重复道:“‘缺我不过一甲子,有你才算五千年’,送一横批‘侠义天地’。”
  大家要再笑,却觉得她批的很好,竟都不笑了,反而纷纷点头。
  这时潘心媛言归正传,喊道:“下面请圣女给咱们讲话。”
  又一番掌声不断,过后却有听针的安静。
  吾花便不推辞,在台上站定,侃侃而谈:
  “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既然叫‘诗社’,那首要的就必须得明确‘诗歌’的具体含义。
  这个古体诗好理解,有不懂的,随便翻一本书就能找到许多答案,而且古体诗优秀的作品车载斗量,不计其数,所以不用专门谈它。但是现代诗就不同了,好的作品微乎其微,且一个人一种理解,产生了大量的文学垃圾。有许许多多堂而皇之称作‘诗’的作品甚至完全和诗不挨边。
  常听有人说‘诗歌早完了’,他们是正确的,比较理智地去看看电视、打打扑克,对汉语来说是一件非常有益的事情,这让人们不会沉浸于文学虚假繁荣的幻象中。
  仔细看,写诗的不过是三种人,一种御用文人,充斥于各机构,随便用任何文字,只要最后落实到歌功颂德的实处,就不愁升官发财,大把的进银子;一种是闲着没事儿,吃力地将一堆文字码到一起,怕别人看出来,还弄得很高深很高深,对外有了炫耀自己高雅的资本;最后一种是大师,对文学的感觉与生俱来,对这项艺术的爱又是那么自然流畅,也许一生只写一首,但也足够了——先别偷着乐,说的不一定是你。
  以前的诗词的确与歌曲密不可分,后来叫了‘诗歌’,反倒和音乐没多大关系了。现在的诗是一个独立的形式,所以歌曲能够表达的,你就不要再写诗了,只有其它文艺形式无法概括的空间,诗才有活动的余地,但也别大马金刀地晃来晃去,容易惹人烦。今天咱们建议写诗人别再充高雅,更不用报委屈——人家一首歌唱出去,立刻家喻户晓,却很少有哪一首诗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顶多也就是那个被追捧足了的《再别康桥》而已。
  古人写诗之前,必要熟读《诗经》,这也是成为中国文化人一个最基本的条件,落实为‘坟典’。而今天,压根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哪里都不知道的诗人满街都是,咱们就别强要求了。今天没有‘典’,只有‘坟’。
  现在,我说一点个人总结的小技巧——要写一首诗,首先你要弄清自己此刻的感情基调,接着确定自己的节奏是快是慢,是急是缓,是催促还是挽留,然后找出符合感情和节奏的字句,定下基本用词。要知道每一个字词的感情是不同的,每个字词所能体现的节奏也不一样。
  一般来说,汉语中‘山’、‘先’、‘欢’、‘翩’、‘婵娟’、‘流连’、‘嫣然’之韵类的字词比较适合表现阳光、美丽的一面,更能让读者生出同鸣,以它们做韵,可选择的字眼非常多,我本人就很喜欢使用。
  还有一点,很多词语或者字眼是不能放到诗歌当中的——如果你还想让自己的作品具备诗意的话。
  另外诗中字句,古典和现代且不可以混搭一处,似那穿西服打领带,却戴顶瓜皮帽,还趿拉一双拖鞋,成什么样子?
  老子和苏格拉底相提并论无妨,将爱因斯坦和嫦娥放到一块儿写,那就是你的幽默。
  当然,你非这样穿,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也许你还挺有理,说这是‘特立独行,济公进城’。
  莫非你也会法术?
  现代,许多成功的流行作家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炒作集团,但基本限于小说,绝没有哪个投资搞个‘诗歌产业’。
  所以写诗要刷闲工夫,而且是闲的闹心的时候。
  所以说写诗的好处在于方便,小说家有留遗稿的,诗人却很少出现这样的事情——诗还没有写完,人已经永垂不朽,落一句‘出诗未捷身先死’。
  所以,诗人该是有心的,诗歌该是无心的,错位则不必叫‘错位’,叫‘摆不正位置’。无论你多么的自负奇高,也总会有一首诗写落凡尘。
  写诗,趁年轻,还能体会爱情。老了的时候,千万别再写诗,多写写政论,玩玩回忆录,都可以。
  现代人能够看一眼的诗,无非三四种,即——爱情诗、泄愤诗、儿童诗、寓言诗。
  爱情诗最好理解,都会产生同鸣,足备传播的各种元素。
  至于泄愤诗——人们能找到释放郁闷的窗口,当然喜欢,不管写得多不好,都会有欣赏和抄录的。
  儿童诗呢?现代图书,百分之八十是少儿读物,不这样就卖不出去,诗歌不朝这个趋势走还能去哪儿?
  寓言诗倒差些,不过喜欢听故事是人类的本能。
  诗之祖典,莫过于《诗经》,人曰‘半部论语治天下,几句诗经通天地’,其中笙诗六篇,称作‘有声无辞’,为‘过门曲’,具体原因说法不一,属学术问题,暂时不去探讨,我这里只用它和现代诗比,说那些不怎么样的作品,真都不如一个标题来的吸引人。我认为一首现代诗能称作诗,至少在形式上必须要具备以下几点,这也是主张和提倡——
  一、诗歌必须有韵,此亦是诗歌区别于其它体裁最显著的特征,无韵不叫诗;
  二、诗必须可以歌唱,至少是轻音乐般的唱和,有跳跃在阳光春水里的音符美;
  三、诗歌要有标点符号。当然,如果在一些诗歌中有技巧上的需要,摘除一些标点符号也有情可原,但我不知道现在这些诗作者和诗歌刊物是受了谁的命令,竟然全部将标点符号清理掉了。标点符号的出现是文学史上的第三次大变革之代表,以其注释感情,清晰顿挫,明确抑扬,是诗歌和文章中极重要的组成部分,无之则无味;
  四、诗歌里不可以有污言秽语或者描写色情,更不可以歌功颂德。作为文学载体,即便不谈高雅,给人启迪和向上总应该吧?或者抨击丑恶,或者指责时弊,即便歌颂,也要讴歌爱情,称赞自然,这都是一个作品应有的文德底线。如果将污秽堂而皇之地当做高雅的另类,不但违背了诗歌精神,也完全违背了文艺精神。至于‘歌德派’,未必有好下场,他们以为献媚当权者几句就能衣锦一生啦?那位投湖自尽的大作家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里,我多说一句——有的诗歌刊物很经济,弄出个某某杯来骗钱,当大家不受骗时,就由一位兽款编辑回信,恬不知耻地说大家不懂诗歌的深意——诗歌的深意竟然也是潜规则,这兽款编辑倒很合乎原性。
  我说的这件事家喻户晓,不多提。只讲这个诗意、诗感的确是不得了的事。
  现代多如牛毛的诗作者经常弄些古里古怪的东西,硬说自己是诗人,大部分诗歌刊物和书籍也一样,‘滥竽充数’说的就是他们,再批评得厉害点儿——它们不过是垃圾山上的层层堆垒。
  但是现在这个诗歌刊物怎么样了?已经倒掉。
  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叫诅咒,但大家用不着诅咒谁,该报的,会报。
  我们所做的只是每一件事都要扪心自问,是否符合侠道,会不会缺德,这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事事都要问个结果,都要问值不值得,那是对道德的怀疑,甚至可以说是对侠道的否定。
  文学让我们感应道德,有文化比没文化强,文科比理科强,就是因为这个精神世界。
  那诗歌呢?它要使人幸福。
  有它的时候,我们该是愉悦的,否则何必强写?
  对己如此,对人亦如此、更需如此,且将之归为四个字——‘诗须悦人’。‘悦’不是‘取悦’,而是‘陶冶’之意。
  人生本就艰难,每天里,地痞流氓、贪官污吏、市井小人、不良警察、酒鬼泼妇,还有邪教和极左派、种姓和拜金者等等,形成一个混杂的大世界,如果诗歌里还不能有流畅和甜憩,那我们的人间浪漫地真要被一点点强拆了。
  谈到这儿,咱们还得翻回头提古体诗,想不说还真不行,因为那是真文学,为现代师——‘老师’的‘师’,不是刚才说的现代诗歌。
  什么是文学?用咱们侠家的话来讲,文学是用来感应天地的,而诗则是一种道。诗词里有人生变化,每一字每一句都有天地运行的规律。古代考学为什么要考诗?就是要人们通晓这个‘道’。——不得不说,冥冥中还有特殊的力量。这力量可以和你撑小舟划入烟雨的江南。
  大家开诗社,其实大多都是奔着古体诗来的,也经常有同学问我——这个韵怎么掌握?说自己写出一首诗,总有人拿着平水韵表对来对去,反复挑剔,弄得自己很灰心。我则回答四个字——‘大没必要’。
  声韵表之类,谁都会翻。拿个平水韵表,只能证明他有钱,买到这本书了,就像富二代炫富一样,说明不了什么。
  咱们举个例子,都知道苏东坡吧?他的诗词里很多都走了韵,也拿那些表来对照,简直成了不堪入目,但你能说苏东坡不懂押韵吗?当然,或许真不懂,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再不懂,人家也照样是文豪,你把平水韵表翻烂了,盯着看一百年,也写不出‘千古风流人物’。况且来说,韵这个东西,古今不同,各地差异,无法求全,而在韵的外面却还有个‘辙’,比如‘十三辙’,所谓‘合辙押韵’、‘合辙押韵’,就是这么回事。‘合理合法’与‘合辙押韵’都是常用的成语,你总不能每做一件事都去翻刑法,看看犯不犯法。即使看,你那本书就保准没有印错吗?万一上面写着‘抢银行无罪’怎么办?再说,当官的如果有心要抓你,你犯不犯法都一样。同样,真挑剔,世上就没有诗词了。所以说这里面有侠道。生活中,你只需按照道德去做;写诗的时候,你只要做好工整飞扬,看看字句之间是否紧凑,节奏又如何,合辙、合理,最后合情,因为文学更重要的是升华精神境界——意境第一真不是高调虚谈。
  当然,韵也是要追求的,能完全符合不更好吗?韵乃诗歌之灵魂,否则人家编撰出这么多对照表干什么?不可不抠,不可死抠,这就是中庸之道,侠学里叫做浪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水至清则无鱼,至浑浊则连人都没有了。所以初学写诗,必须要认真学习韵律知识,要一字一句地讲究,在此基础上,才可以随意发挥。你不能一上来就不押韵,别和人家苏东坡比,人家是大家,你是个棒槌。韵丢了,人家能托住,好比醉拳高手,往地上一倒,那是败中取胜,你往地上一倒,那是喝多了。且看十年梨花,再论雪有多美。
  好啦,我就谈这些吧。刚才在路上,潘社长说也准备了同样看法的稿子,现在不如请她给大家讲讲。”
  大家立刻欢呼,哄抬起气氛,潘心媛兴高采烈,就拿出稿子,替换了吾花的位置,而吾花则和时彩彩坐到一块儿。
  只听潘心媛声情并茂地讲道:
  “现代诗歌之堕落,简直不可想象,可以说,每天都见废墟。咱们不发一笑,只将有关作品分门别类,叫‘垃圾曝光’也可,说‘滑稽大观’也行,闲说说它们,我以《西游记》为饵,做个点评。
  先说最常见的‘枯燥无味派’、‘空洞无物派’、‘言语乏味派’等等,举例如下——八戒踩到了西瓜皮
  八戒站起来
  觉得
  有一位啃西瓜的姑娘
  在笑
  西瓜叶
  以向上的姿态
  完成圆滑的精神
  八戒渴了
  高老庄上的水龙头
  咕咕响着
  八戒想家了
  想回到高老庄
  他想到西瓜的鲜血淋淋
  那可恶的猴子
  正以向上的姿态
  翻着筋斗
  如此这般,还可以不停地继续加字,你不嫌长,他们就不嫌累;你不嫌烦,他们就不嫌啰嗦。说枯燥无味,不委屈,生活中但凡有点灵感,也不至于把诗歌写成这模样。但也许这幅模样真就是他们的长相——一脸呆滞。天下有妙句以白描取胜,非比这般。
  接下来说‘丢人现眼派’,举例如下——
  八戒是谁
  一个沉甸甸的
  肥头大耳的诗人
  丰富
  饱满
  摘西瓜的时候
  我想到了他
  还有个‘太过迷茫派’,和它有得一比,举例如下——
  丰富的脂肪
  妖怪凝视着八戒
  红孩儿对白骨精说
  等你一万年
  她看着他
  后来
  八戒取经去了
  接下来说‘发泄派’,举例如下——
  你个大个的八戒
  混账该死的八戒
  你是头猪
  我砸你家玻璃
  我拔你自行车的气门芯
  到这种程度,不如说一句‘二师兄,你已经肥头大耳了’。
  再说一个‘啰嗦派’,举例如下——
  悟空有悟空的金箍棒
  八戒有八戒的九齿耙
  悟空的棒子属于悟空
  八戒的耙子属于八戒
  再说一个‘胡说八道派’,举例如下——
  八戒笑开了怀,
  耳朵笑大了
  永无止境的欢乐
  一直到西天
  你来吧你来吧
  八戒的扣子掉了
  笑啊笑啊
  直到自己被写进一本古典小说
  此‘八道派’若与‘啰嗦派’联合,则可称作‘昏倒一片派’。
  还有个‘废话连篇派’,举例如下——
  八戒的九齿钉耙属于八戒
  九齿钉耙有九个齿
  它是一把钉耙
  因为有钉子
  钉子是刻薄的
  像猴子的嘴
  像八戒的心
  再说一个‘新感觉派’,举例如下——
  饥饿的八戒
  餐厅走过
  猪头被他扛在肩上
  再说一个‘莫名其妙派’,举例如下——
  八戒要吃西瓜
  很久
  他想一边吃
  一边
  过火焰山
  或者
  爱上铁扇公主
  再说一个‘缺心眼派’,举例如下——
  一头猪被选为最佳动物
  净坛使者
  世界上最干净的
  一座祭奠的圣殿
  很修辞的
  关门敲着钟
  那年
  崇祯皇帝上吊了
  在女儿国
  八戒的阿Q精神
  发挥余热
  呵,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其实现代诗坛比这还让人堵心几百倍,这已经很留情。人间不乏奇形怪景,写诗的人占了大半天下。
  还有个‘我的心事你来猜派’,应该提提——该派写一篇作品,列标题为‘八戒’,内容就一个字‘猪’。
  这样,想理解,就得看是谁写的,评论家依照作者的三六九等下语。如果是一位已经成名的作家,他们会说‘一字千金,言简意骇地直入内涵’;如果是一位官员写的,他们更会说‘领导惜墨如金,显现了硬朗节约的从政风格’;但若是普通人写的,他们则会鄙夷‘门外汉,糊涂虫’;如果是我写的,他们必要怔怔相问‘你骂我干啥’。猜也猜不明白,都说都有理,不如不猜。
  ‘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果强为了写诗而写诗,那就一定会写成这个样子。
  诗歌里真我不见,失体不已,就难免成为伪学。
  其实说到现代诗歌流派,我个人认为还是以新月派为龙头老大。确切地说,还是清新浪漫能够一枝独秀。别的诗歌,流传几遍也就被淘汰,唯独清新浪漫式的新格律体可以传唱不止,被各阶段的人们喜欢,这和他们重视汉语本艺术的特点是分不开的。有人说贴近自然的风格只可以抒情,涉及人生政治等大的方面会捉襟见肘,这话不对。任何一种技巧,在高手应用,都不受条条框框的约束,只不过因为这些风格在表达爱情等方面可以迅速出意境,所以大家过于追求,难免忽视其它方面。它们最大的作用和成就就是能够融汇古今体裁,是桥梁和纽带。中国被称作‘诗国’,唐诗宋词举世无双,但是今天的人们很难更进一步,一方面是在那个鼎盛时期,李白等古人已经先将词句用得太多,我们今天写江河,再如何高超,也要写‘向东流’,也要写‘浪淘尽’;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工业式的现代通俗化对文艺的摧残。而清新流却能弥补这一缺口。说它古典也可以,说它现代更行。
  实际来说,古体诗入门难,但要达到层次和境界很容易;现代诗刚好相反,入门容易得很,但要写好、写的出类拔萃,却非常不容易。就像拿文凭,普考是严进宽出,自考是宽进严出。古体诗入门需要很强的汉语基础,要系统学习各种格式和平仄,要通训诂,要在大学里学习小学,而现代诗则没那些讲究。比如随便一个人要写诗,他肯定不敢写古体,觉得深奥,怕写不好被人耻笑,但写现代诗却毫无顾忌,张嘴就来——‘啊,八戒,你多么伟岸,多么美丽’,然后就认定自己诗人了。”
  一通过后,有热浪滚滚来,那是同学们被点燃的激情。
  她倒聪明,适时打住,又推给吾花说:“圣女不是也写了专门的论文吗?现在快念念。”
  吾花未动,时彩彩却起身道:“我来替吾花念。”
  大家就又安静,微平氤氲。彩彩便举着吾花的稿子,抑扬顿挫地朗读:
  “词为小赋,现代诗则为通俗。通俗,不要低俗。
  风、雅、颂和赋、比、兴被称作《诗经》的‘六义’,现代诗也要这样的‘六义’。
  一个诗人,首先必须得是一个疯狂者;
  但要成为一个大诗人,则必须思维正常,要冷静、睿智、懂生活,所以‘六义’是对他们情怀的真考验。
  在受到心媛社长的邀请后,我准备了这篇《我诗的十神韵》,里边是个人见解,大家如果喜欢,传看无妨,我也可替你们复印。
  现代诗之美,以进步名,形胜百年,从古体脱颖却非唐宋,是而自创语言,从欧洲借鉴又别于西方,实乃另起了旗帜。这样的文艺,说风标独立,真不是虚夸,但其意义还不仅于此,观其横贯东西的作用,宛如桥梁,与文明连接大同。
  既然现代诗以自由标榜之,卸载五言七律,面貌自成窗口,避约束曰——活泼了、烂漫了、洒脱了、是真性情,那么韵也就变得突出重要,曰——能得红绿浓淡,才有春风扑面。若是春风不起,必是有我没你。
  管它沧海桑田,这里独以几行文字创造奇迹,应该有诀窍可鉴,我们将之呼为‘神韵’,以此十种为作。
  一、人格之韵。
  越出文字,成就生活。只容意气,不许低沉;只要拍案而起,不去保守平常。这是人格之韵的伟大,它直接决定了一部作品的优劣。因为此韵入侠。至今还激动于大江东去,是那里有无数豪杰的千古风流;频赞绿肥红瘦,因有一个女孩的海棠依旧、、、这许许多多,拨动着我们的心灵,不谈人格,何谈诗格?我亦主张行文应给人以教益,无论豪放还是婉约,都要留给读者高尚的东西。拒绝无病呻吟,更反对趋炎附势。这是净化——自己不是春雨,如何唤醒大地?‘出门一笑大江横’,人在韵中才是诗。
  二、字句之韵。
  这是基础,是别于其它体裁的主要地方。有心恭维某某大作时,寻来找去,却发现竟然没有一句是押韵的,便不敢去作声,且将‘笔大如椽’之类的言语生生咽下,往肚子里烂一句‘脸大如船’。这般的偏偏叫了诗歌,太勉强,态度还是晴好的,笔下却阴云密布。也或许以我等才疏,未觉大作内涵,莫非诗歌的最高境界叫散文?以前邻居二哥也指自己的三轮车说是少了一个轱辘的‘奔驰’。哪怕其它方面不考究,只要字句工整,也会有诗歌美感可寻。所以有许多诗人在这里下足了功夫,这是严谨踏实的风范。当我们老去的时候,翻开写过的诗,发现字果然是字,句果然是句,那应当是一件很欣慰的事,会说——人生不左,才华余韵。
  三、情景之韵。
  枝头比拟,心头吹拂。情节在诗歌中的重要性,如春光赋予鲜花颜色。其具体华彩,不仅是哪一篇哪一节的准则。比比其它体裁,那不强调格律和音韵的,它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和在诗歌里竟不差分毫,可见文化的总体意志是协调一致的,可谓‘胸怀经纬’。哪里杀人了,大家只是震惊而已;哪里虐待人了,大家却要义愤填膺,因为不虐待是基本人性,宁要死得痛快,不要生得痛苦。同样,读一首诗能读出痛苦来,只能说是作者对情景的虐待,是个‘无韵之人’。诗的神采,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无论古体还是现代,无论你牵心哪一种形式,都一样的,该有春姑娘的身影,走过一路阳光洒洒、花香流溢,到山正清、水正好的境界,又起舞在云天深处。此情此景无可比,且传说去波中涟漪。
  四、太极之韵。
  阅读有太极之韵的诗歌,起初或不经意,渐渐却觉察好处,发现其功力竟如滔滔江海,真似武林高手的修炼,由浅入深,从外到内,依小承大,尽显积累的可贵,回味一次,惊喜一次,便有百读不厌之感。纵观这样的诗,特点或技巧是留一份本色和纯朴,不急于表达什么,但主题思想却明确,谓之‘抱元守一’。它的魄力,诸诗难出其右,无论你有怎样的挑剔心,都会被它化掉。但你若倾向浮华,那就不要往这里来。有一种香瓜叫‘开口笑’,很甜的,不知道大家吃过没有?如果吃过,那你该会立刻理解什么是诗歌的‘太极之韵’了。一般来说,香瓜要和西瓜交替种植,今年种香瓜,明年种西瓜,利于土壤。诗人其实该学学这种种植技巧。学技巧,但也不要弄‘巧’成拙,总说东施效颦,实际东施并不一定长得难看,其丑全在‘效颦’上。任何女子,蒙上面纱,河对岸长草中站着,都有‘所谓伊人’之感,让你去臆想,让你惊叹‘真是仙子’。可她实打实地仿照别人,还是病重的样子,便不知不觉地丑了,无法让人‘我见犹怜’。因她不懂每一种美都是独立的,或说‘独立才美’。这独立,是病弱时也向世间倾城的个性,谓之‘侠道大哉’。
  五、步款之韵。
  此韵包含明冷、顿挫、容纳三重,皆指节奏,如武术中的运劲儿,未必有如何扣人心弦的笔调,但缓急上的变化与最后的含蓄,却让人叫绝。此三重,如款款而行,非优雅不能体会其美妙。我们侠家儿女讲究行得其体,入花丛中自有逗留之暖,入沙漠中自有甘霖之流,以侠动万物,万物才动;以侠静一心,万物皆静。如果你的诗中有侠意,那你该发步款之韵,万事万物便如爱情,可牵手而行。
  六、清溪之韵。
  这个名字很解渴,还是避暑好去处。只要世间还有自然,它在文艺的灵感里就不会绝迹。它的文笔是流畅优雅的,一切随意而发,却没有任何懈怠,比喻成清溪,是大家喜欢它的透彻,听得见甜甜的叮咚响,又在叮咚里沉浸于花香鸟语。相比之下,有的作品让人感到枯燥,就是没有领悟到它的真谛,是还停滞于闹市的熙攘。一首充满清溪之韵的好诗,是花丛间走出的一位俊俏少女,沿着潺潺的流水,登上烂漫的峰顶。她该是有常识的,但她不会被常识所左右,所以,当她把时光安静留下的时候,旁人会问——谁曾带走水中云?
  七、秋千之韵。
  有的诗歌需要作为读者的你去加以推动,一荡漾,天高云淡,青春无限。而从它首尾相衔的特点来说,也可以叫做反复之韵,其浑然一体,无论开头还是结尾,都同中间呼应。呼应来,呼应去,终于无懈可击。试想——读者或诗人自己不曾在字句里找到知心,那多么违背诗歌的美意,再生机勃勃的鲜花也要萎谢。但是秋千之韵却使大家复活过来,仿佛一个哲学的迟疑者,既不能表白出世的决心,也不能把握入世的自由,遥望彼岸,回首此尘,两难的时候,忽然得到指点,立刻脱离迷津,得道去也。
  八、衡思之韵。
  生活的临水照花,投入波光的娉婷,真无法细说那感觉。总之,衡思之韵是禅深化境。不妨问一句——你所见到的对错,真的是对错吗?同样,你所写的诗歌未必是诗歌,但它该是大千世界。在我们的哲学里,总要说天,但天到底是什么,你其实是解释不清的,它该是一种衡思。你想,你再想、、、
  九、气度之韵。
  始终见到端庄,给人良好的仪态,却没有做作的痕迹,也不和严肃苟同,能凭思想自由驰骋,给人憧憬,落落优雅,既古香古色,又进步浪漫,这就是气度之韵。这样的诗多半都喜欢用仄声押韵。人们难免将之与‘人格之韵’混淆,但它们之间是有区别的,前者注重干骨,气度之韵则讲究姿态。这在古诗里司空见惯,并为很多大家用做技巧,不知为何,到现代,它竟成了稀罕物,近体诗中颇为少见。
  十、涟波之韵。
  当看到一首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联想世间万物,从眉头到心头,从千年莲子到彼岸花,一步一步,沿袭这首诗的影像走过,便是涟波之韵。凡这样的韵,都必定有一个确定的主题,即刻落实到一种感情中,并以这种感情为中心,层层荡漾,氤氲开去。它美就美在这个‘波’字,一旦理解,就形成了水一般流动的飘逸。
  一韵成阙,可以赞誉;十韵齐发,可配极品,为天籁之作,至今无有第一人。可见世间事物,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不求完美,只求完善。”
  一番读罢,大家听得入神,个个喜欢不已,立刻争抢着要了稿子。
  还不仅这些,在本次大会上,吾花讲了很多,离开的时候,掌声仍余韵袅袅。
  出来已近黄昏,再过清华园,一个人也没有,想必都跑去食堂了,便径直穿过,不加逗留。
  本来无甚它事,偏偏到湖边时,远远看见一个女生有些异样。
  “哟,这女孩要自杀。”她立刻判断出来。
  问是如何判断的,那当然出自生活的慧根,只在一眼之间,阴阳便分晓了——哪怕唇角微动,也能看出你是咬牙还是咬舌,要知道这二者可大有区别,因为:咬牙是愤恨,咬舌是自尽。
  便叫苦道:不妙,不妙,我可不会水呀,舍己救人无妨,白搭可不是办法。
  圣女就是圣女,这样想时,灵犀却也上心头,真个智慧人节节丰满,此刻更不耽搁半分,忽地一嗓子惊破全校寂静,喊了最聪明的一句话:“救命呀!”
  
  
  此正是:
  
  自以今身饶代古,偏须站脚立得足。
  诗间本就出八戒,句里何必起唐徒。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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