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追猫（3）

　　何清说边军辛苦，风吹日晒的，挣得饷银，都不够娶老婆的，好歹开垦些荒地，补贴一些。而今朝廷开始统计天下田亩，还把军田计算在内。听说要求一并缴纳税赋，如果是真的，那边军岂不是一边守卫，一边种田？周缜听了，连连摇头，道：“如果这样，谁还去做边军？估计是道听途说吧！”
　　那孙元笑道：“周兄，何止是军田，就是藩王府的田地，也要先行统计亩数，然后一并交纳税赋。这事是真的，估计过些时日，朝廷就会下来旨意的。”
　　太祖皇帝有云，皇亲国戚乃是朝廷重宝，一律善待，不得擅自变更优待。敢在藩王头上动土，这得多大的胆子？果然，孙元的话一出口，这些军人们便开始骂道：“我们出生入死无所谓，还得当牛做马，奶奶的，是谁和我们过不去呀？”
　　“还能是谁？”孙元故作深沉，瞅瞅周围，低声道，“是那宫中！”周缜眼睛瞪得溜圆，道：“是刘瑾吧！”
　　他的声音很高，众人吓了一跳，孙元急忙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小声些，周缜却不在意，看看我们，道：“大家都是兄弟，没人会去禀告吧？刘瑾那厮就是混账东西，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不知做了多少坏事！“
　　神机营另外三人听了，吓得放下筷子，道：“大哥，不要胡说！”周缜白了他们一眼，喝了一杯酒，道：“怕什么？那厮就不是好东西，我们有张公公在，还怕他扒了我们皮不成！”
　　夏雨春听了，脸色煞白，看看周围，道：“周兄，你喝多了吧，不要乱讲话，小心隔墙有耳。”周缜嘻嘻一笑，扫视一周，用手指着我道：“就你这位兄弟，是外人，其他人都熟悉，难道他会告密不成？”
　　夏雨春刚要接话，周缜站起身来，道：“就算锦衣卫，东厂来了，老子也不怕，那帮人为虎作伥，没几个好东西！”哈代听了，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我忙用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孙元见了，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道：“今夜本来是朋友相聚，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朝廷自有公论，这位张兄，我们喝一杯如何？”
　　夏雨春顺势把周缜拉着坐下，我则站起身来，道：“孙兄所言极是，今夜大家都是朋友，不必为那么多闲事烦心，来，我们喝一杯。”说着，喝了一杯，孙元随即也饮了，看着我道：“张兄来京城多久了？贵店在哪里？”
　　我“哦”了一声，道：“大概有一年了吧，哦，在六部大街外开了一家店！”孙元一愣，道：“张兄好阔气呀，那里的租金可贵着呢！”“嗨，小本生意，混个温饱罢了！”
　　孙元一笑，又道：“我们宁夏有枸杞，不知你那里是否需要？”我心中一乐，这家伙是要贩卖货物呀，多少我还懂得草药，当下道：“可以呀，中宁的枸杞，个大味甜，可是天下闻名的，温补肾水，我们当然要了。”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我们那里多得很，就是卖不出去，既然这样，日后就有劳张兄了，来，我们再喝一杯！”
　　周缜听了，哈哈一笑，道：“啥东西都不如狗肉来得快！孙先生，你经常带猫来京城给达官显贵们玩耍，何不弄些狗来，我们兄弟也做份营生，贴补一下生活！”
　　一提到猫，我不禁为之一震，看一眼哈代，又看看夏雨春，他显得有些紧张，眼睛直勾勾看着孙元，我怕露出破绽，赶紧笑道：“狗肉虽然很好，只是适合雪天来吃，吃多容易上火。不如这枸杞，既可以泡水，又可以泡酒后，周千总不妨试一试！”
　　孙元连连点头，道：“塞外猫狗多，但也不是用来吃的，不过，枸杞确实如张兄弟所言，益处多多。”周缜不以为然，道：“贩卖枸杞能整几个钱，听说您养猫获利不少，一只猫若进了贵人眼中，便是价值连城。如今，天子好猫，何不多弄些来？”孙元笑而不语，而何清摇摇头，道：“听说弘治爷时，乾明门内养了十一只猫，每天购买猪肉四斤七两，肝一副。到了当今皇上这时，养猫的花费已增数倍，嗨，比起我们不知强多少！”
　　孙元看他一眼，道：“平常百姓人家，也就养些普普通通的猫，抓抓老鼠，皇宫里的猫，都是名贵的。我从宁夏弄不来多少，而且奉王爷命令，进献给皇上，而且，我也不常来京城，今天也是偶尔来到，所以，贩猫这件事，我是无能为力了。包括枸杞，我也是看张兄弟是商人，商人就算微利也会不辞辛苦的，对吧，张兄弟？”
　　我自然点头，心中猜测孙元说的王爷，会不会是安化王。而孙元接着道：“太史公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俗话有云无利不起早，诸位将来都是大人，我算是读书人，只有这位张兄弟，做着生意，实话讲，做个商人也不错，有房有铺，有妻有妾，天南地北，车水马龙，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强过我们既有刀兵之辛苦，又有案牍之劳形！”
　　我听了，端起一杯酒，起身道：“既然这么说，我来敬大家一杯酒，今晚的酒钱算我的吧。”周缜还有推让，孙元笑道：“周兄，张兄弟是商人，总有用你的一天，你就别推辞了。”
　　众人大笑，纷纷饮酒，夏雨春看着我，却不知如何说话，而我心中有数，道：“孙先生，刚才听大家说，你手里有猫，可否让我看看。”孙元一愣，道：“看老弟绝非纨绔子弟，如何喜欢这玩物丧志的东西！”我笑道：“不是我养，家中老人，闲居无事，想养些猫儿打发时日，适才听大家谈论此事，所以，才生了这个念头。”
　　孙元听了，连连点头，道：“难得，难得，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明日你可到我这里来，我手里倒有些猫，不过，都很平常。”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名帖来，上面留有地址。
　　大家又喝了几杯，周缜几人已经醉意朦胧，夏雨春赶紧让人把他们送走，孙元并没有喝多，带着何清也走了。一时这里仅剩下我们几个，夏雨春连连施礼，道：“大人，卑职交友不慎，打扰了大人。这酒钱，还是我来付吧！”
　　我摆摆手，道：“夏大人言重了，今晚也是凑巧，酒钱还是我付。”回过头来，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大歇道，“王捕头，今晚怠慢你了。”王大歇忙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您公务繁杂，今晚能陪您待一会，我就是万分荣幸。”
　　我笑了笑，道：“你我同乡之人，就不要说这么多客气话了，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能办到的，自当竭尽全力去办。”
　　王大歇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多谢大人！您在我们那里，已是大人物，衙门上下，没有不敬重您的，您家世代为医，乡里有口皆碑，而且您的祖父，更是高风亮节之人。”自从我进京以来，同家里来往书信屈指可数，思乡之情从未间断，如今听了王大歇的话，我急忙问道：“我的家人可好？”
　　王大歇点点头，道：“一切安好。您进锦衣卫，宫里就下了指示，务必照顾好您老家，知府大人不仅亲自前往探视，而且每逢佳节，必定奉上礼物。而您家老太爷，除了锦衣卫送来的东西，其他丝毫不要。知府大人登门拜访，更是客客气气，丝毫没有大架子，而且热心给大家把脉，嗨，今日看您的风采，想必也是德行兼备之人呀！”
　　我心里暖暖的，祖父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是个谨慎的人，轻易不会接受别人的物品，保定府送的东西，大多是冲着我的职位而来的，祖父必然明了，断然不会收，而锦衣卫的东西，犹如我的俸禄，祖父欣然收下，而我也知道，我本来在卫里领了一份俸禄，那祖父的另一份，是谁送的呢？
　　有些事情是弄不明白的，但将来一定能搞清楚。此时的我，心里还在盘算着安化王府的事情，和王大歇客气几句，又叫来夏雨春，道：“夏大人，那位孙先生是做什么的？”夏雨春赶紧道：“他是宁夏安化王府的教师，此番陪同宁夏卫何清来京城，说是送田亩账薄，顺路帮安化王爷拜访一些贵人，说白了，就是回来送礼。”
　　我点点头，看来这猫的事情，确实和安化王府有关，当下又问道：“他手里果真有猫吗？”夏雨春点点头，道：“确实有，不过只有三只名贵的猫，献给皇上和建昌侯兄弟了。”建昌侯就是宁溪的父亲，通过宁溪就能搞清楚。
　　我不觉轻松了许多，这猫案不是特别难办吗？我又简单问了几句，见天色已晚，就让夏雨春走了。
　　哈代过来，问我回镇抚司吗？我想着宁博阳，又念及那些物证，便对哈代道：“三弟，你另弟兄们回去一趟，把那些东西收拾好。我一个人回家，明早和大哥一起回去。”哈代点头，领人去了。
　　月色皎洁如水，大街上静悄悄的，我缓缓催马前行，脑海里还在想着家里，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们了，不想他们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们也不来看我，让我着实难过。一年来，自己经历了许多事情，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万幸有张永公公，虽然回到京城，除了在奉先殿前见过一次，平时也是难见，但我的事情，都被他安排的好好的，让我心里渐渐有了底气。
　　如今我是锦衣卫千户，兼管着镇抚司，但我能感觉到，自己还是年轻，十九岁的年轻人，不要说外面的事情，就算镇抚司，上上下下千八百人，如何能弹压住？我还是佩服廖建忠，所有人都给他面子，只是他做了指挥使签事，就不怎么来镇抚司了。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家附近的那条街。看看时辰已是亥时，可谓夜深人静。我的府第也是静悄悄的，除了门房亮着灯，其他房间都是黑黑的。想必这些人都已入睡，大街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静寂得可以听见路旁小溪缓缓流水声。猛然间，我发现几个人影悄悄奔向我的府第，贴着墙根，慢慢移动。
　　我吃了一惊，难道是贼人不成？我轻手轻脚下了马，拔出短剑，悄悄跟了下去。那几个人，确切讲是四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身材不高，而且很瘦弱，会是什么人呢？我心中猜测，眼睛却紧盯着他们。这几个人蹑手蹑脚上了大门台阶，偷偷往屋里看了看，又退回来，想必里面有人，他们聚在一起，躲在黑暗处，看不清他们比划什么，而后却见他们顺着墙根去了宅院后面，那里虽说是高墙，但挨着为数不多的几户民宅，登上房顶，还是能爬上高墙的，我不敢怠慢，紧紧跟着，这些人绕到后面，果然翻身跃上民宅，继而又上了高墙，随即身形一跃，已经跳到后宅。
　　忽然听得一阵铜锣响，宅院忽然变得灯火通明，已有人高声喊道：“贼人进来了，大家封好门，抓贼！”正是那胡总管，随即便听得家丁大声应和，人声鼎沸起来。
　　我心中暗喜，想不到胡总管竟然如此警觉，却惦念我那大哥宁博阳，不知道他是否会出头？
　　只听得一阵冷笑，一女子高声道：“我只找张英，和其他人无关，谁想送死，姑奶奶的绝不留情！”那声音有几分熟悉，我思来想去，也没猜出来，想着自己在京城多时，怎么会得罪这样的人呢？
　　那胡总管高声道：“这里是锦衣卫千户府，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这里撒野？千户大人不在，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免得吃一番棍棒之苦。”那女子“哦”了一声，骂道：“张英，你这个缩头乌龟，本姑奶奶就找你，你有本事就出来，让下人出来算什么好汉？”
　　那声音越发熟悉，我想来想去，猛然想到了铁家庄铁红英，细听正是此女，顿时明白缘由，必是他们识破我不是叶成大，继而来到这里，替木师古报仇。
　　想到这里，我不禁轻叹一声，我刺伤木师古不假，但也是事出有因。只是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但从薛申及铁家庄身上，可以看出，木师古一定是出事了。
　　正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打斗之声，想必是铁红英和胡总管动起手来，我顾不得太多，急忙快步向前，想回去看看，忽觉背后冷风袭来，我急忙闪身让开，那劲风依旧横扫过来，我避开势头，反手一剑，如削在铁丝一样，亏得是好剑，砍落几根，却觉得虎口发麻，那人“咦”了一声，收住招式，我也回过头来，却见一人抖动拂尘，正是那风千，他看着我道：“好你个张英，白天撒谎骗贫道，今晚又毁我拂尘，你休想逃走！”
　　说着，长啸一声，拂尘又来。我没料到风千会来这里，但白天见识过风千的功夫，不敢大意，连忙跳到一旁，道：“道长且慢！”
　　风千闻言收住拂尘，道：“你有何话讲？”“不错，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张英，但我确实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们铁家庄？”
　　“呵呵，你既然是张英，为何白天不敢承认自己是？想必你清楚，你究竟做了什么事？”风千冷笑道。
　　我一时语塞，继而又道：“不错，白天我没敢说自己是张英，是因为你们气势汹汹，我怕我贸然承认，会引起更大的误会！”“嗯，似乎有些道理，不过，你既然是张英，就不要怪铁家庄无情了！”风千一面说着，一面又摆动拂尘。
　　铁家庄一定是不清楚事情原委，但和他们讲清楚，此时的态势，是难上加难，府中的打斗渐渐平息，想必是风千发出的啸声，已经让她们知道我在哪里，我心中焦急，自己一个帮手都没有，如何打得过风千？
　　忽然想到林生，他和铁家庄熟悉，当下一拱手道：“道长，您可认识一位公公？”风千鼻子哼了哼，道：“那个傻家伙，你提他做什么？”看来他们很熟悉，我忙道：“人说铁家庄明事理，懂利害，特别是风雷两先生，江胡赫赫有名的侠士，公公知道我去的居庸关，我一路上的情况，他最清楚我所作所为，我觉得铁家庄冤枉了我！”风千呵呵冷笑，道：“你说的是林生吗？那厮一贯伶牙俐齿，黑的都能说白了，我还想找他算账呢，你和他如果是一路人，那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