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土城失守

　　（一）
　　大少爷贪生怕死
　　大少爷宋显忠在炮楼里向外瞭望。他坐在椅子上扇着扇子，身边的小桌子上放着茶壶和茶碗儿。通过这两天的较量，他觉得匪兵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除了利用黑夜进行骚扰以外，连一次像样的进攻都没有，看起来他们是被打怕了。
　　要说去年那次真够悬的，差一点儿就让他们得手。现在不用怕了，新修的炮楼上也连夜安放上大台炮，要是他们强攻的话，那些大台炮可不是吃素的。现在，莫说攻进来，即使靠近城子都很困难。也不知匪兵来了多少人，可是来了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难道他们还能像鸟儿似的飞进来吗？
　　大少爷正在冥想，突然听到从南山那边传来“咚”的一声，同时看见一个像鸟儿一样东西向他们城子疾飞而来；那只“黑鸟儿”一头就扎进了城里，紧接着就是“轰——”一声炸响。
　　大少爷被震得一下子就跳起来，他似乎感到炮楼子都在摇晃，忙跑到身后的枪眼向城内观瞧，只见在腾起的烟尘里，一间塌了屋顶的房子隐约可见。
　　城里立刻就炸了窝，人们都从各自的屋子里跑了出来，东躲西藏，好像自己的屋子不安全而别的地方就很安全似的。有的孩子找不到母亲，哇哇地哭着；有的母亲在找自己的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叫着；还有一些长工搬着梯子拿着绳子在城墙根寻找合适的地方，打算翻过城墙逃出城去。看起来这些人都是事先准备好逃跑的。
　　在混乱中，大少爷听见有人大喊：“二东家死了，二东家死了。”大少爷心想：“难道说我二叔被炸死了？再仔细一看，炸塌的那间房子果然是他二叔住的。”
　　祸不单行，大少爷突然又见后院长工的住的地方冒出一小股浓烟，那烟迅速扩大，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喊：“着火啦！着火啦！”大少爷想：“怎么后院又着火啦？被炸的地方不是后院呀？”就在大少爷惊魂未定的当儿，“轰——”又是一声炸响，这下让大少爷惊呆了。只见东边炮楼子的顶层给削掉了，里边的护院全部炸死了，底层的护院鬼哭狼嚎地往外逃。大少爷吓得魂飞魄散，心想：下一颗炮弹说不定会把他这个炮楼子炸毁，自己的小命岂不要玩完，于是急忙逃出了炮楼子。他这一逃，炮楼里的所有护院全都跟着逃了出来。
　　大少爷在前面，他带手下的护院在后面一起逃到后院。只见长工住的房子已经熊熊燃起了大火，烈焰腾腾浓烟滚滚。三少爷宋显民（宋善堂之子）正指挥护院和长工灭火，可是只有几个人听他的命令，火势一时很难控制。
　　这时前院及中院的人大都逃到了后院，整个后院乱作了一团。新修的炮楼上的护院也逃出来了，还有一些护院随着长工逃出了城。
　　宋显义见宋显忠带着守前院的护院跑来，知道前院失守了。于是高声叫骂：“不要跑！不要跑！谁他妈的逃跑就枪毙谁！”宋显忠见三弟宋显义毫无惧色，心里稍稍镇静了些。于是不跑了，和宋显义一起指挥护院们进行防御。护院们被重新组织起来，他们守住几间房子，准备和土匪拼个鱼死网破。
　　
　　（二）
　　二扁担攻入土城
　　
　　二扁担见第二炮将东面的炮楼子削掉了半截儿，心里顿时畅快起来，多年郁积在胸中的恶气似乎一下子吐个精光。“啊，这太厉害了，太神奇了！”二扁担高兴得忘了恐惧。本来西边的炮楼子还在，里面大台炮是非常危险的。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了，带领着弟兄们嗷嗷地就冲上去了。过了河套，前面就是一片开阔地（宋善仁下令将河套的柳树全部砍掉，以防土匪利用这些树作掩护进行偷袭），这是开炮的最佳时机，可是大台炮却没响。东面的炮楼子给炸掉了，可是还有西面的呀，西面的为何也不响，当然不响是最好不过了，难道自己还盼着响吗？二扁担心里这个高兴，这个痛快！
　　他们一直冲到了城下，竟然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可是宋家的大门实在是太坚固了，在外面很难打开。有几个喽罗利用事先准备的梯子和绳索翻过城墙进到城里，从里面打开城门，二扁担叫喊着第一个冲了进去。此时，他们才遇到有效的抵抗。宋家的护院从房上从角落里向他们射击，二扁担一面还击一面指挥攻击。他知道此时最好的武器莫过于炸弹（手榴弹），于是就组织投弹，可是只投了三颗就没有了。不过即使是三颗也给宋家的家丁带来巨大的恐怖，将他们全部压缩在后院里。
　　大扁担见陈玉虎一炮就将炮楼子削去了半截，大吼一声：“打的好！”随后又见其弟率领手下人马顺利杀进城里。不觉心花怒放，又大吼一声，“牵马来！”一个喽罗牵过那匹大白马，他翻身上马，打马如飞，也不顾及喽罗是否跟得上，直奔城子而来。
　　城里枪声大作，大扁担听到这如爆豆一样的枪声，精神格外的振奋。到了城门口，他把马交给一个喽罗，然后提着短枪就进了城。
　　双方在对射着，宋家的护院门据守着后院的炮楼，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势，但他们的武器不行，人数又少，支持不了多久。二扁担后悔以前炸弹浪费得太多了，现在要是再有个三两颗，说不定就能解决问题。
　　“别打了——有话好商量——别打了——有话好商量——”宋家那方开始喊话了。
　　既然宋家那条老狗和他的狗腿子被围在了院子里，已经是逃不出去了，索性听一听他们临终的求饶未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二当家的止住了射击，双方的对射缓慢地停止了。
　　“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呢？你们想要什么咱们好商量。”宋家一方有人拖着长音高喊着。
　　“我他妈的想要宋善仁那条老狗的命！”二当家的躲在一间房子里，他从后门冲着后院恶狠狠地骂道。
　　他想，现在，根本就不需考虑策略啦。宋善仁这条老狗已成了瓮中之鳖，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性命都掌握在我们的手里，虽然他们或许还能抵抗一下，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完蛋！此时的二当家的心里振奋。眼看着就能为自己报仇了，而且还能搞到粮食、牲口，说不定还能搞到金条、元宝，所有的匪兵都怀着一颗发财的梦想。
　　“咱们之间到底有何怨仇，你们非要我的老命呢？”另外一个人说话了，听这口气此人一定就是宋善仁了。
　　“我和你有血海深仇！”二当家的怒不可遏，似乎这仇恨是由宋善仁刚刚造成的而不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虽然那件让他们哥俩儿几乎家破人亡的事情过去了很长时间，但他心里的那道伤口从来就没有愈合过，还不时地在渗血。现在他的心就隐隐作痛，脸也因为激动有些变形。
　　“我到底在哪里得罪了你？请你告诉我，即使我死了，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好——我就告诉你这条老狗，让你死个明白。”二当家的怒气冲冲地说着，好像要把他心中的仇恨也射出去。“你还记得长林沟的地是谁给你开的吗？”
　　
　　（三）
　　冤有头债有主
　　
　　宋善仁躲在后院东边的炮楼上，现在他的家丁只控制着两个炮楼和伙房，那些长工住的房子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势还在蔓延，甚至在炮楼上也感觉到那炙烤的热浪。他时而发狠，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像一只困兽一样不住地走动。时而战战兢兢，那双惶恐的眼睛骨碌碌地瞪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是要得到他们的安慰。本来，他有逃走的机会，可是他不想丢下他的家产和妻儿老小。他认为，经营那么多年的城子是坚固的，还有那么多的枪，所以，他放弃了逃走，下令死守。现在晚了，他们被包围了，很明显，在周围的庄稼地里，都埋伏着贼兵。
　　“什么？长林沟的地是谁开的？”宋善仁当然记得那块地是怎么回事。他太热爱那些肥沃的黑土地了，为了得到每一块土地，他都精心盘算过。他觉得，卜克川的每一块地，如果不姓宋，他就不舒服，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他记得那块地一开始好像是两个逃荒要饭的人开垦的。
　　是的，大扁担和他的弟弟二扁担逃荒要饭来到此地，见长林沟荒无人烟，又远离宋家的势力范围，就在那儿落下了脚，开垦了几亩地，渐渐地生活有了着落。宋家的一贯做法，就是不动声色地先让别人替他们垦荒，等到有了规模，再去把人家赶走。那年春天，张家的三十多亩地的小苗已经出来了，而且长势喜人。宋善仁就打发高朋去处理此事，张家二兄弟闻听他们辛辛苦苦开垦的土地已经不属于他们，要归宋家所有，愤怒使他们失去了理智，拿出拼命的架势据理力争，试想他们那可怜的势力怎么能是宋家的对手。结果，兄弟二人被痛打了一顿。
　　本来，依宋善仁的做法，是要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出路的，就是允许他们租种那些从此属于宋家的土地，只是每年交一些租子，而且所交的租子要比正常的低些。对别人施以小恩小惠，这也是宋善仁的一贯做法。可是，张家二兄弟的火爆脾气激怒了高朋，他学着宋善仁惯用的口气说：卜克川所有的土地都是宋家的，是宋家从大清国那里买来的。你们不经宋家同意擅自开地实在可恶，而且张家必须将这些年所欠的租子一并交齐。高朋给他们粗略地算了一下，就将张家的全部家当，包括房屋牲口以及锅碗瓢盆全加在一起都不够抵账了。于是张家二兄弟就带着妻儿老小及遍体的伤痛和满腔的仇恨走了。
　　宋善仁赶走了张氏二兄弟，就打发班头儿黄良去经营。通过逐渐扩大生产，几年的时间就形成了目前的规模，那黄良住的房子就是当年张家兄弟盖得。
　　兄弟二人例数宋家一件件的罪状、恶行，那仇恨的程度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宋善仁心想：怪不得这伙杆子屡屡找他的麻烦，原来是他们，看起来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不过自己也是有恩于他们的，那些年自己还开过粥棚，说不定他们就喝过他的粥。于是说：“人不能没有良心。早些年，我开过粥棚，你逃荒到这儿就是喝我的粥度命的，没有我的粥，说不定你们当时就饿死了。”
　　宋善仁说自己开过粥棚倒是事实，不过，那是他兄弟宋善堂的主意。当年，宋家的土地规模扩大以后，急需长工，可当时逃荒的人却少。为了招徕长工，宋家就采用开粥棚的办法。到了后来，逃荒的人实在太多了，反而成了累赘，宋家的粥棚也就关了。
　　“我们没有喝过你的粥，你他妈的那不过是假慈悲。”
　　“把你们赶走，是高朋干的，不是我让干的，是高朋自己的主意。高朋回来，我还骂了他一顿。”宋善仁看看周围的人，里面没有高朋，心想他大概给炸死了。他还在争取，希望能打动这伙土匪，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愿放弃，这是他的性格。哪怕能让这伙土匪生出一丝的怜悯，他觉得自己的良苦用心就不白费。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今天是冲宋善仁那条老狗来的，其它的人只要交出枪我们不杀。”大当家的向里面喊话，希望能瓦解他们。
　　“放你娘的狗屁，我们到死也不交枪，有本事你们就进来拿来。”有人在房上骂着，还还了一枪。
　　这下激怒了兄弟二人，尤其是二扁担，他想这些家伙死到临头了还他妈的嘴硬，看来非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不然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他们不想再听他们罗嗦了，现在最紧迫的问题就是拿下炮楼，捉住那条老狗，报仇雪恨。兄弟二人和几位头目在一起商量如何进攻，商量的结果打算用火攻。
　　第一步先攻伙房。那伙房处在后院的中间位置，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廊道将伙房和中院连接起来。中院的那头儿，设有两个小餐厅，是专门为女眷使用的。在后院紧挨着伙房，设有两个大餐厅，是供男人们用。现在，匪兵们已经控制了中院，如果他们占领了廊道，就进入了后院。所以，大少爷宋显忠率领部分护院，在伙房和餐厅阻击敌人。
　　二扁担指挥着手下的喽罗，将收集来的干柴和干草扎一小束一小束的，点燃后投向廊道和伙房。伙房距二扁担他们控制的房子不过二三十步（二十几米左右），所以他们不费什么力气就把燃着的柴草投到了伙房那里。起先落在地上的柴草马上就熄灭了，但随着那些易燃物越积越多，很快就形成了熊熊大火，廊道和伙房被点燃了。宋显忠见此，只好带着护院们逃走。大部分都逃到了库房、仓库的里面隐藏起来继续抵抗，有几个随主子逃进了西面的炮楼，还有一部分做了俘虏。
　　西边的炮楼和库房形成了一个防卫体系，一时还不易得手。东面的炮楼相对孤立，而且宋善仁就躲在里面。所以，二扁担组织人马集中全力攻打，擒贼先擒王，只要逮住宋善仁，西面的炮楼就会自动瓦解。
　　攻下后院的伙房和餐厅后，匪兵们向前推进了几十米，距离东边的炮楼更近了。于是，二扁担指挥手下的喽罗将一束束柴草投向东面的炮楼，那燃着火冒着烟的柴草纷纷落下并堆成一座小火山。虽然那座小火山距炮楼还有一段距离，但是那称心如意的南风将浓烟和火焰压向炮楼那边，这对于宋善仁来说，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被烤成肉干。
　　二扁担踌躇满志，他想，呆一会儿捉到宋善仁和高朋后，我要亲手宰了这两个狗东西。还有他们的家人，也不能放过。想当年，我们兄弟被他们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过着牛马一样的日子。可他们却吃喝玩乐，比他妈的神仙还要快活。二扁担一想到这些就怒火中烧，心里又刮起那可怕的风暴。我当着他（宋善仁）的面枪毙他的儿孙，让他也尝尝那痛苦可怕的滋味；我要给他灌辣椒水，让他交出他的全部财产，让他变成一个穷光蛋，然后再活埋他。
　　总体上说，这次行动真是太顺利了。虽然一开始出点儿差错，有两颗炮弹打不响（当时真是让人沮丧，几乎就要放弃了）不过，第二次进攻却又是如此的顺当：击中炮楼，没有遇到抵抗就进了城，几乎没有伤亡（到目前为止，二当家的还没听说手下的人被打死或是受了伤），还有天助的西南风，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胜利在望。“我要和弟兄们好好地喝上几碗庆功酒！”二当家的想。
　　这时，城外突然想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
　　“日本人来啦——日本人来啦——”一个喽罗惊慌失措地冲进城里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