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空空道人

　　“三位女香客，”空空道人眼里闪出疑虑的目光，道，“以你们的言谈举止，想必是久居繁华之处，见过大世面。不过，凤翔山远离尘寰，人烟罕见，常有虎豹出没，歹人横行。似你等正值豆蔻年华，前来清风观，为何没有家人陪伴？”
　　肖秋妹道：“听道长的口气，似乎疑我们的心不诚？”
　　空空道人说道：“诚与不诚，那是你们的事情。但贫道既为一观之长，不容他人犯我清净之地。我有必要提醒你们，行武之人，还是少管道家闲事为好，免得引来杀身之祸，后悔晚矣！”
　　肖秋妹道：“此话从何而起？”
　　空空道人冷笑道：“你三人进得观来，面带杀气。若无他念，何以至此？”
　　史翠环道：“以道长看来，我姐妹三人有何企图？”
　　空空道人说道：“欲解清风观的‘失踪之谜’，非你等所能胜任。劝你们不要飞蛾扑火，还是快快下山去吧！”
　　墨玉脱口道：“岂有此理！我们既然来了，哪有不问个明白，就稀里糊涂地半途而废？若要我们下山，倒也不难，你且把那‘失踪之谜’说清楚！”
　　空空道人双眉一扬道：“你们三人，果然是来者不善！”
　　肖秋妹道：“据说，你正在炼‘童子化炁丹’，我们特来请教。”
　　空空道人闻言色变，厉声问道：“何人告诉你的？”
　　史翠环道，“此事传遍远近各乡，妇孺皆知。”
　　空空道人大笑道：“奇哉！怪哉！漫说贫道并不懂得‘童子化炁丹’之术。即若深谙炼化之功，又与那‘失踪之谜’有什么干系？”
　　肖秋妹道：“那‘童子化炁丹’，专取即将成年的童子之心为药引，故尔清风观才闹出‘失踪之谜’的事端。”
　　空空道人淡然笑道：“你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儿家，怎会想出如此残忍的炼化之术？”
　　肖秋妹道：“我说得是也不是？”
　　空空道人说道：“贫道已然说过，并不懂得什么‘童子化炁丹’。”
　　墨玉道：“你敢不敢叫我们将这清风观，里里外外地搜上一搜？”
　　空空道人怒道：“尔等欺人太甚！”
　　史翠环道；“莫非道长不愿还清风观一个清白之名？”
　　空空道人一捋胡须，道：“念你们俱是不谙世故的女儿家，我只当作是三个淘气的娃娃。也罢，就让你们四处转上一转。看明白了，就早早地回家去吧！”
　　言讫，空空道人连击三掌，唤来一名小道士，吩咐几句之后，便一拂宽大的长袖，扬长而去了。看那样子，似乎并不把三位侠女搜观的事情放在心上。
　　“请吧！”
　　于是，三位侠女在那个道士的陪同下，开始搜查清风观。
　　一个时辰过去了，三位侠女并未发现可疑之处。那昂扬的斗志，早已消减了大半。再搜查下去，显然毫无意义了。
　　墨玉道：“这观中连个炼丹炉也没有，拿什么去炼‘童子化炁丹’？老庄主家的喜来、小欢，说不定真的被狼吃掉了。”
　　那个陪同她们的道士，忽然眼里落下两滴泪珠，忙扭脸偷偷地擦掉了。不巧正被史翠环瞅见，于是疑窦顿生。这时候，她才仔细端详那个道士，只见他生得单薄，面容憔悴，眉宇似乎隐藏着哀怨悲苦之情。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却已经有些驼背。此刻正紧闭双唇，默默地望着什么地方发呆。
　　“小道长，”史翠环问道，“你是哪方人氏。为何要出家在清风观？“
　　那个道士直瞪瞪地看着史翠环，并不答话。
　　肖秋妹看在眼里，颇觉奇怪。只见她冲小道士微微一笑，信步走上前来，用白净的手拍了拍小道士的肩头。那墨玉也凑了过来，冲着小道士的脖梗，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顿时，那小道士羞得面红耳赤，慌忙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史翠环道：“小道长，莫非你的耳朵失聪啦？”
　　小道士微微抬起眼皮；瞅着史翠环慢慢地摇了摇头。
　　史翠环又道：“既然听得见我说的话，为什么却又不回答呢？”
　　小道士痛苦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史翠环同情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来到清风观，是为了寻找喜来和小欢。你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小道士嗡动了一下嘴唇，不禁闭上了双眼，又将头低了下去。
　　史翠环道：“自从喜来和小欢失踪之后，他们的母亲便悬梁自尽了。剩下一个年迈的老父亲，无依无靠，寂寞孤独，过得好不凄凉。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既然知道喜来和小欢的下落，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呢？”
　　小道士忽然抬起头来，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史翠环，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
　　史翠环道：“我知你不能说话。喜来、小欢倘若活着，你就点点头。他们现在何处，你就用手指一个方向。如此简单的示意，总不算难为你吧？”
　　小道士目不转睛地看着史翠环，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冲史翠环点了点头。
　　三位侠女大喜过望，正迫不及待地等者小道士指明方向，不想他竟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肖秋妹道：“看那神情，说不定他就是喜来。”
　　史翠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墨玉道：“既然他就是喜来，为什么不肯承认？而况他的家距此不过六十里地，又为什么不肯逃回去？小欢是他的妹妹，说不定正在哪里受苦。我们前来寻他兄妹二人，他怎么不将小欢的隐身之处告诉我们？依我看，他不过是‘失踪’者之一。见我们来寻喜来和小欢，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不然的话，空空道人将喜来派在观中打杂，就不怕被老庄主的熟人碰见吗？”
　　史翠环道：“玉妹说得不无道理。但小道士就是喜来，也不无可能。我们不管他究竟是准，总算知道了喜来和小欢仍然活着。只要我们死死抓住那个小道不放，就不怕找不到那兄妹二人。”
　　肖秋妹道：“言之有理！”
　　于是，三位侠女忙朝小道土逃走的方向追去，却怎么也找不见了他的踪影。
　　“好奇怪！”墨玉说道，“明明看见他往这边来了，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
　　三位侠女满怀疑团，又寻了半天，渐渐向清风观的深处走去。葛然间，草丛中窜出—只野兔，把她们吓了一跳，那野兔看见有人，没命地向前逃去，倏忽之间钻进草堆里消失了。在那草堆的近旁，有一个半掩的角门。三位侠女眼前一亮，便奔了过去。
　　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院墙之外，杂草丛生，古木参天。在一片浓郁的绿荫之中，隐现着青瓦飞檐。若不仔细辨认，很难看清那里有房屋建筑。
　　三位侠女不约而同地向那个地方走去，及至到了跟前。才看清是—-座高墙大宅院。只因满墙爬满了青藤，又有绿荫掩映，遮住了人们的眼目。
　　三位侠女好不容易找到了大门，却因大门紧闭，如何能够进去？
　　墨玉道：“我猜那炼丹炉，准定藏在这里头。”
　　史翠环道：“我们不如悄悄从墙上进去，免得惊动了里面的人。”
　　肖秋妹道：“进去之后，我们三人于万不要走散。万一动起手来，只拣那持兵刃的打出飞镖。夺得兵器。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走，万万不可逞强。”
　　墨玉道：“秋姐．你只管放心吧！”
　　史翠环道：“玉妹，你不要答应的蛮痛快，一旦厮杀起来，就晕头转向地忘了东南西北。你那不管不顾的毛病，最让人放心不下啦！”
　　墨玉道：“我哪里会不顾厉害。硬拼硬打？”
　　史翠环道：“只要你能晓得‘厉害’二字，就算是个明白人。”
　　肖秋妹道：“我们吃过峨嵋双煞的大亏，险些丧了性命。这空空道人也非等闲之辈，我们切不可小瞧了他。好，我们进去吧！”
　　言讫，三位侠女腾空而起，飞身上了院墙。只见大院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于是，她们彼此看了一眼，然后飘然落入院中，没有一点响声。
　　三人沿墙鱼贯而行，十分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经过一处厢房时，墨玉突然收住了脚步。
　　“你们看，”墨玉低声说道，“房中有剑！”
　　肖秋妹和史翠环向屋中望去，果然看见墙上挂着两口宝剑。然而，屋子里却没有—个人。
　　史翠环冲墨玉一努嘴，墨玉会意地点点头，便轻轻打开窗户，跃入房中。肖秋和史翠环名执一枚钢镖，守在厢房窗户两边。
　　须臾，墨玉从窗口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便纵身跃了出来。两口出鞘的宝剑，握在她的手里。
　　肖秋妹道：“你们各执一剑，不必管我。”
　　史翠环哪里肯接墨玉递来的宝剑？及至看到肖秋妹一脸肃容，这才将剑拿在手里。
　　三人悄然来到上房，里面仍然空无一人。但见一只大香炉，冒着袅袅的青烟，肖秋妹吃惊地发现，遗落在家中的莲花宝剑，竟然摆在堂屋的条案上。
　　“真是活见鬼！”
　　肖秋妹言讫，身形已奔进堂屋，伸手就将自己的莲花宝剑抓在手里。为了这口剑，她曾经流过眼泪，直把峨嵋双煞恨得咬牙切齿。而今莲花宝剑又回到自己的手里，高兴之余，又有一种无端的惊惧。
　　史翠环和墨玉也一时怔住了，呆呆地望着那口莲花宝剑，情不自禁地都蹙起了眉峰。
　　“此处不可久留，快走！”
　　史翠环听罢肖秋妹的话，有些犹豫。墨玉却站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走。
　　“秋姐，”墨玉说道，“你只是说得了兵器，能打就打，打不过再走，可并没说不曾开打就溜啊！”
　　肖秋妹道：“这莲花宝剑，无端摆在此处，令人十分蹊跷。不管是谁从我家中取来的，都说明这里的主人，武功远远在我等之上。我们若不赶紧离开，一旦交起手来，恐怕想走也不成了。”
　　墨玉道：“若这般灰溜溜地回去，岂不惹人耻笑？”
　　肖秋妹道：“我们已经打探到喜来和小欢都还活着，怎么是灰溜溜地回去？”
　　墨玉道：“不把人救回去，光打探到消息算得什么英雄？”
　　肖秋妹道：“原来你一心只想做英雄，却不掂量一下利害得失。万一我们三人都陷在这里，清风观岂不又多了三个不明不白的‘失踪者’？”
　　史翠环道：“玉妹，且按秋姐的意思办，不要再争执了。日后有了好计谋，再来也不迟。”
　　墨玉固执地说道：“不知此处的虚实，再好的计谋，也是纸上谈兵。”
　　史翠环认为墨玉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没有再言语。墨玉见史翠环被自己说活动了，越发长了精神。肖秋妹的心里，却急得不行。她毕竟在江湖上待了多年，深知一念之差，将会惹出无穷后患。可是，无休止的争论下去，又白白地浪费了时间。
　　“好吧，”肖秋妹将心一横，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们同去后院看个究竟，若与前院一般光景，便速速离去。如果发生变故，千万不可恋战。那时由我断后，你们只管向外冲杀。无论是谁先走出去，都不要意气行事。赶紧去找武大，快马加鞭回庄去。然后联合武林英雄，共同来取凤翔山。”
　　史翠环道：“秋姐，还是让我来断后吧！武林之中，你比我更有号召力。”
　　墨玉道：“是我执意要去后院的，自然该由我断后。”
　　肖秋妹生气了，板着面孔道：“尚未发生变故，就这样不听调遣，目中哪里还有我这个当姐姐的？若再这样纠缠下去，索性断了姐妹之情，大家分道扬镳吧！”
　　史翠环和墨玉一见肖秋妹动了真气，便不敢再争着断后了。
　　就这样，三位女侠离开上房，又鱼贯而行地向后院奔去。她们一手执剑，一手握镖。三双眼睛，六道目光，即使周围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也决瞒不过去。
　　后院比起前院，虽然没有那么开阔，却格外幽雅。院中生着奇花异草，古木枝桠交叉盘错。假山之前的池水，清澈见底，有红色的大鱼在缓缓游动。几只丹顶鹤，安闲地踱来踱去，即使见到生人，也不理不睬。谁会想到，在崇山峻岭之上，竟然有如此一座庭院，宛若仙境一般。
　　三位侠女直奔正中高堂，尚未进屋，便看见—座青铜铸成的炼丹炉。青烟缭绕，紫气腾空。
　　此刻，三位侠女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震。说不定那炉中化炼的，正是骇人听闻的‘童子化炁丹’。她们正欲趋身向前，忽听一阵风声鹤唳，回头望去，一下子惊呆了。
　　幽雅的院中，只见十六名玄装道人仗剑而立。他们依照金木水火土，摆下了八卦方阵。那锋利的剑身，闪出一道道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这时候，悬挂着“清风观止”巨匾的高大殿堂里，蓦然响起了一阵朗朗的大笑声。随着那笑声，从屏风后转出八名手持拂尘的玄装道人。他们分别站立两旁，个个面色阴冷。然而，那使人心惊肉跳的大笑声，依然在大堂之上震响着。
　　笑声方住，但见屏风之后，缓缓地踱出了一位桀骜的道人。三位侠女定睛一看，正是空空道人。只见他身着八卦衣。道貌岸然地立在大堂中央。
　　“三位小姐，贫道的炼丹炉内，正缺少三颗女儿心。你们手中皆有利刃，何不自己取出，也免得让我动手。”
　　三位侠女见此情景，知道一场恶战无法避免了，便发一声喊，挺剑直取空空道人。
　　然而，那空空道人并不躲闪，只是发出几声冷笑。倏忽间，但见空空道人两旁的玄装道人，身形晃动，幻化出无数人影。那手中的拂尘，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向三位侠女打来。她们难以招架，只得退了下来。八名道人的阵势，陡然收住，又立在两旁入定了。
　　“快走！”
　　随着肖秋妹的话音一落，史翠环和墨玉已然飞身出了殿堂。肖秋妹也紧跟其后，仗剑冲进院中的八卦方阵。
　　三位侠女一心要冲破阵法；无奈那八卦阵变化莫测，竟被团团困在中间。她们左冲右突，尽管使出浑身的解数，却仍然无济于事。眼见得包围圈越缩越小，她们只得死命抵抗，寻找对方的破绽。
　　“那里已被秋姐撕开缺口，快随我冲出去！”
　　墨玉正杀得昏天黑地，忽听史翠环朝自己大喊，便不顾一切地尾随史翠环向圈外猛冲猛打。
　　然而，当三位侠女好不容易地冲出八卦阵时，才发现她们又被赶回了殿堂。
　　“无量佛！”空空道人冷冷说道，“我曾经告诚你们，不要管道家闲事，你们偏不肯听。如今惹下杀身大祸，贫道也救不得你们啦！”
　　墨玉大骂道：“杂毛老道，你坑害百姓，天理难容！”
　　空空道人冷冷—笑，伸出剑指朝墨玉一点，便见墨玉张大嘴巴。硬是说不出话了。肖秋妹和史翠环明白墨玉被封了穴道，却不曾料到空空道人有如此强劲的内功。
　　墨玉说不出话来，急得两眼涌出了泪水。肖秋妹和史翠环见墨玉那副痛苦的样子，又如何忍受得了？
　　“秋姐，”史翠环道，“我们的性命，原本就是白拣来的，丢了也不足惜。只是怪我和墨玉没有听你的话，便宜了这个牛鼻子老道。今日索性跟他拼了，即使杀不了他，也叫他心头受些震动！”
　　言讫，三位侠女咬碎银牙，拉开了决一死战的架势。她们的凛然正气，确实震慑了大堂上下的一群道士。然而，就在她们刚要发起攻势之时，忽然飘来一股异香，顿觉心头一阵迷乱。
　　“啊，”肖秋妹大声叫道，“迷魂香！”
　　话音方住，三位侠女便头重脚轻地栽倒了。大堂之上，响起了一阵狂笑声。可怜三个巾帼女儿，刚出刀山，又落火海。真可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