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自拜访越王府的第二日，凤四小姐就病了。太后遣了太医过来问诊。
　　凤夫人暗暗忧虑。自那日与太后商谈之后，凤夫人就不知道如何回应太后的“建议”了。她也不敢跟丈夫或儿子提及，因为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反对的。如今凤菲干脆就卧病在床，她就更不能提了。而这也给了她一个拖延的籍口。
　　凤翎到越王府找小元子，询问当日凤菲与阎娘娘相见的事情。
　　小元子说道：“当日娘娘是单独接见凤小姐的，小元也不知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那么，凤菲离开的时候，她可有什么不同么？”凤翎已经询问过凤菲的侍婢了：当日小姐是一路流着泪回府的，而且，小姐一回到府上就马上把她们赶开了，一个也不许跟着，然后小姐就独自在后花园里散心了，直到晚饭时分才回到屋里。
　　“这……”小元子犯难了，如果他直接说，凤小姐是哭着走出来的，那么凤翎会不会认为凤小姐是被娘娘欺负了？而且，他亲眼看到娘娘伤心地跌坐在地上，分明也是受了委屈的，显然凤小姐仗着凤家权势对娘娘不敬了。
　　“请元公公告知，在下感激不尽！”凤翎深深一揖。
　　小元子吓了一跳，凤翎可从来也没有对他这么恭敬有礼啊！他急忙回礼，说道：“大人，当时小元只是守在门外，小姐出来后，就直接离开了，小元也不敢啰嗦，而且，小元也要侍候娘娘，所以，小元并没有留心小姐，请大人原谅！”
　　凤翎略一思索，又问道：“那么，凤菲离开之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这……娘娘乏了，回房休息了，并没有说什么。”
　　“在元公公看来，娘娘当时可有生气？”
　　“这……”小元子更为难了，娘娘并没有生气的表示，却是伤心了！
　　凤翎看看他的表情，追问道：“看来，娘娘是生气了，对吗？”
　　小元子叹了一口气：“大人，娘娘并没有生气。”
　　“公公为何叹气？”
　　“大人，那日，娘娘，她好象有点难过。”小元子低声说道。好在后来主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娘娘哄回来了。
　　“娘娘难过了？”凤翎眉头紧锁：难道她已经知道了？凤夫人虽然没有亲口告诉儿子，但是阅风楼却早已收到风声了！凤翎深深忧虑，他知道独孤太后要把凤菲作为阻止阎氏为后的棋子。而如果太后真的一意孤行，下懿旨召凤菲入宫，楚王必定会与太后决裂，凤家也必然受到牵连。而可怜的凤菲也必定成为其中的牺牲品！不但得不到楚王的宠幸，只怕其结果比贺之莹更糟，因为如今有阎娘娘在啊！凤翎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小元子叹了一口气：“大人，您想必也对我们娘娘的脾气是知道一些的。如今若不是因为小殿下，娘娘呀，只怕是不肯随王上回京的。”是的，在小元子看来，为了小殿下的前途着想，阎娘娘必须回京守在楚王身边。
　　凤翎苦笑，只有他最清楚这位阎娘娘是不会为了小殿下而入宫的。否则，当年她身怀龙胎之时，完全可以以之为由要求入宫为妃的，而她却竟然一声不吭地答应离开，不仅不要他“协助入宫”，并且要求他再也不能追究她的下落！爱上了这样的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司马浩云也真是苦啊！
　　“元公公，请替我拜上娘娘，若凤菲有何言语冒犯之处，请娘娘原谅凤菲的无心之过，凤翎一直都视阎家为至交，请娘娘放心！”凤翎恳切地说道。
　　他如此郑重其事，小元子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大人，请放心！娘娘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只不知凤小姐如今可好些了？”他也听说了凤菲病了。
　　“太医来诊治过了，吃了几天的药，好多了。多谢元公公关心。”
　　“娘娘今日也问起凤小姐呢，还吩咐小元抽空去探问一下小姐的病情。”
　　“请公公拜上娘娘，就说凤菲已大好了，在家里静养着，请娘娘放心！”凤翎更想亲自去见见阎娘娘，但是，他知道，他绝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触碰楚王的大忌。司马浩云早于六七年之前就明确告诉他，以后未经同意，不得与小阎相见！但是，凤翎仍是要想办法与阎素素相见，他必须避开所有的耳目去与她见一面。
　　凤翎拱手作揖：“凤翎恳请元公公帮一个忙……”
　　
　　阎素素收到小元子暗中转交的凤翎的信函后，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前去赴约。凤翎信中说，恳请娘娘纡尊一见，他将于次日巳时在后花园的晴雪楼等候。于是，次日，阎素素在珑儿开始练字的时候离开王长子的小院，独自一人到后花园中散步。侍婢们只在园门那边守候着，娘娘经常如此，侍婢们都习惯了。当阎素素缓步走上晴雪楼时，凤翎已在那里守候了。
　　“多谢娘娘前来相见。”
　　“凤大人约见，阎肃怎么敢不来？”阎素素淡淡说道。
　　“娘娘，凤翎请娘娘恕罪！”凤翎忽然单膝跪下，深深一拜。
　　阎素素大吃一惊，这唱的是哪一出？她侧身让开：“凤大人，为何行此大礼？阎肃受不起。”
　　“娘娘，凤翎恳请娘娘三件事。”凤翎抬起头来，一脸恳切。
　　“何事？起来说话吧。”阎素素皱了皱眉头，心想，难道他这次是要耍苦肉计？为了什么？
　　“娘娘，请娘娘允许凤翎跪着说话。”
　　阎素素静静地看着他，且看他玩什么花招。
　　“娘娘，头一件，是恳请娘娘饶恕凤翎七年前对娘娘的冒犯！若是凤翎知道娘娘当时已怀有龙子，绝不会，绝不会请娘娘隐身民间的！”凤翎一脸痛悔。
　　阎素素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凤大人不必如此。此事也是阎肃所愿，凤大人只是顺便帮了阎肃一个忙而已。而且，这数年以来，阎家也多得凤大人照顾，阎肃甚是感激。”
　　“多谢娘娘如此仁爱宽厚！”凤翎拜了一拜，又说道，“这第二件，请娘娘原谅凤菲日前对娘娘的冒犯！凤菲年少无知，娇生惯养，不知轻重，得罪了娘娘！请娘娘饶恕凤菲！凤翎一定会严加管教，不会再让凤菲如此无礼了！”
　　阎素素瞪着他，良久，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凤大人，凤小姐是阎肃故友，故友之间叙旧，说起一些往事，难免会引起一些情绪，阎肃并不会放在心上。也希望凤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多谢娘娘如此仁爱宽厚！”
　　阎素素等着他说第三件事，但凤翎却忽然停住了，一脸苦恼，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凤大人，还有什么事呢？一并说了吧。”阎素素忍不住催促道，难不成他很喜欢跪在地上？虽然司马浩云一般早朝后还要在御书房中处理事情，通常要到接近午时才回来，但是，有时候，他又会突然比往常早回来的。而他一回到府内，第一件事通常就是过来找寻素素。凤翎应该不想在越王府内花园之中偶遇楚王的吧？
　　“娘娘，凤翎有一个不情之请，如若娘娘不喜欢，也请不要对凤翎有其他想法，可以吗？”凤翎低声说道。
　　阎素素不禁愣了愣，略一思索，说道：“既然是一个不情之请，凤大人又猜测阎肃会不喜欢，那么，还是请凤大人不要说了。阎肃不能保证没有其他想法。”
　　凤翎愣了，不禁苦笑，好个阎肃，她竟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娘娘，凤翎还是想说一说。”
　　“哦，那就请说吧。”阎素素淡淡地说。
　　“娘娘，凤翎年过三十，至今未娶妻室，并非因为凤翎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凤翎轻声说道。
　　阎素素又不禁一呆，这个家伙为何要跟她说这些话？他娶不娶妻与她何干？她转身走到美人榻上慢慢坐了下来，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样子。
　　“娘娘，凤翎一直都以为，要找到一个能真心喜欢、愿意日夜相厮守、不离不弃之人，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多么恩爱的夫妻、情人，也总有厌倦的时候，长者数年，短则不过数日。但是，娘娘与主上的真情，很是让凤翎震动！这些年来，凤翎一直都在想，如若能有主上的一点点运气，让凤翎也遇上愿终身守护之人，该有多么好！”
　　阎素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想：他这是在提醒我要好好珍惜浩云的一番深情厚意吗？
　　“娘娘，这些年来，托娘娘的福，凤翎以为，凤翎也找到了一个希望能长相厮守的姑娘，但是，由于无法向娘娘面禀，凤翎也自知不能取得老夫人的首肯，便一直蹉跎至今。如今，终于可以当面向娘娘详禀了。娘娘，凤翎恳请娘娘允许，凤翎希望能迎娶宁宁姑娘为妻！”说完，凤翎伏在地上。
　　“什么？”阎素素猛地站了起来，这实在是太意外了！
　　“娘娘，凤翎这些年来经常造访阎府，一方面是为了探听娘娘的下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与宁宁姑娘相见。只有和宁宁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凤翎才能感觉到安逸和祥和，只有在和宁宁姑娘一起品茗之时，凤翎才真正感觉到满足和欢悦。娘娘，凤翎恳请娘娘开恩，把宁宁姑娘许配与我为妻！凤翎毕生感恩，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阎素素怔怔地盯着凤翎，这个家伙！他是真心爱宁宁的吗？还是仅仅为了把阎家抓在手心？如果宁宁真的嫁给了凤翎，那么，至少明面上，她阎素素便得到了一个极强有力的臂膀，因为，凤家必定会支持她登上后座的。但是，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亲妹妹当作一个可利用的棋子？凤翎其实很清楚，她既然当初甘愿隐身民间，她就必然不可能会为了那所谓的“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位而牺牲自己的亲妹。他这样的一番表白，难道仅是为了向她证明，他一直都会忠心于她，请她不要在楚王面前说一些可能会影响他的地位的话？他仍是在担心当初之事会引来她的报复？还是说，他另有其他仍不为她所知但可能将来会引来她的反击的隐情？不过，平心而论，对于宁宁来说，凤翎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婚配对象，无论家世还是本人而言。凤翎应该也这样认为。而且，如今王长子毫无靠山，如果有了他这个强有力的“姨父”的支持，将来定是一个极强有力的太子之位的保证。一切都对阎素素有利，她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阎素素没有思考很久，凤翎也没有打扰她的思索，他一直都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凤大人，”阎素素缓缓地说道，“谢谢你刚才所说的一切。而且，你说得对，我没有可能没有其他想法。”
　　凤翎仍是低着头，他心里苦笑，我就知道！
　　“凤大人，我没有办法同意这件事情。”阎素素继续说道，“一方面，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赞成宁宁嫁与你为妻；另一方面，我不知道宁宁对你的想法，我不能违背宁宁的意愿去为她乱定终身。”
　　凤翎不禁抬起了头，恳切地说：“娘娘，能不能请问一问宁宁姑娘的意思？”
　　“凤大人，我不会去问的。这件事情，得由你自己来确定，你明白么？”
　　“是，娘娘，凤翎明白了。那，如果宁宁姑娘愿意与凤翎共偕连理呢？娘娘是否会同意？”
　　“我虽然并不喜欢凤大人做妹夫，但是，如果宁宁是真心喜欢你，愿意嫁给你，我当然会祝福她。但是，她的决定必须是宁宁亲口告诉我。不能由任何其他人代言。你可明白？”
　　“是，凤翎明白。多谢娘娘！”
　　“好了，三件事都说完了吧？如果没有什么事，请凤大人起来吧。”
　　“是，多谢娘娘！”凤翎慢慢爬了起来。
　　“凤翎，我有一句话，希望你能帮我带给小菲。”
　　“是，娘娘请说。”
　　“小菲日前所说的话，阎肃会铭记于心的，多谢小菲的提醒！另外，我也代浩云表哥多谢小菲表妹的关心！”
　　凤翎吓了一跳：“娘娘，可是小菲乱说什么话了？”
　　阎素素微微一笑：“阎肃便是觉得她说的都很在理。好了，时候不早了，凤大人请回吧。”
　　“是，恭送娘娘。”凤翎拱手道。
　　阎素素也不客气，便转身下楼而去。她可不想让司马浩云跑到这里来接她。凤翎深深地看着她的倩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阎娘娘根本不赞成他迎娶她的亲妹妹！她根本不在乎给她的儿子找一个强有力的臂膀！他禁不住苦笑！他应该如何去说服宁宁嫁给他？他完全没有底！去恳请楚王给他赐婚？楚王深受“赐婚”之害，又怎么可能会再用此“害”强加到别人头上呢？更何况是他最最心爱的女人的心爱的妹妹？当然，楚王一定会支持阎宁宁嫁与凤翎的，因为这样做对他的太子有极大的好处。凤翎早就准备了最后找司马浩云帮忙说情了！不过，刚才阎素素已说得很清楚了，必须是宁宁亲口告诉她才行。所以，宁宁是突破点。
　　迎娶阎宁宁为妻，是凤翎计划了很久的事情。那个念头几乎是在从京城送宁宁回青州的时候就有的了。只不过，当时凤翎的考虑是基于对阎肃的歉疚和希望能帮她照顾家人。是的，凤翎开始并没有想过，他是否爱宁宁或者宁宁是否爱他。当然，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是个称职的丈夫的，他会温柔呵护妻子的，只要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迎娶的人，他当然得好好爱护。而且，宁宁是那么温柔乖巧，他相信她会是个称职的好妻子的。他们将会是一对举案齐眉的好夫妻。于是，凤翎开始不时地出现在阎府里，把自己当作阎肃的至交那样地出现在宁宁面前。他相信自己潇洒倜傥、风度翩翩，很快就能得到宁宁的另眼相看。不料，宁宁虽然并不讨厌他的来访，却也从不表现出过度的欢喜，每次都是淡淡然地，仿佛他来也罢不来也罢，她的芳心并没有受到任何波动。凤翎却越来越喜欢千里迢迢地跑去青州喝茶了！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是总觉得隔些日子不去一趟，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有时甚至有点难受，只要他在宁宁面前一坐下，看着她云淡风轻的微笑，再喝一口她亲手所沏的热茶，他的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凤翎不相信自己迷上了宁宁，因为他并没有那种狂热地想拥有她的感觉，但是他喜欢和她在一起，所以，他更坚定了她将会是他最合适的妻子，就如他的父亲与母亲所相处的那样。
　　而这次亲自向阎素素恳求允婚，凤翎除了真的下决心迎娶宁宁为妻之外，还有就是为了妹妹凤菲。他不清楚父亲究竟会不会同意太后之令，把凤菲送入宫中为妃。但不管怎么样，他绝不愿意因此而惹恼了楚王最心爱的女人，因为他深知其后果将会很严重。虽然凤菲有凤家撑腰，但是，阎娘娘有楚王撑腰，凤菲在宫中的日子绝不会好过。他希望，如果他成了阎娘娘的妹夫，那么，阎娘娘至少要看在她的亲妹妹的脸上，不会太为难凤菲。
　　而且，凤翎也是另一种的表白“忠心”，他希望阎素素能接受他对她的支持。他知道，楚国之王后必然是阎氏，不可能会是其他人，即使凤菲真的进了宫。因为楚王司马浩云绝不可能册立其他人为王后的。阎氏即使能在楚王的强力之下坐上王后的宝座，她的儿子顺利成了嫡子，拥有继承王位的唯一特权，但是，她仍然而且必然需要强有力的支持者。那么缔结姻亲就成了一个极有力的工具了。如果凤翎成了阎王后的妹夫，那么他必然会全力支持他妻子的外甥登上王位。
　　但是，阎素素居然一口就回绝了。不过，她总算留了一条后路给他。如今，凤翎眼前有两条路：一、全力阻止凤菲进宫；二、赢得阎宁宁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