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小曲好唱口难开

　　一
　　姜红菊凭直觉直接否定了郭冬宝的想法，郭冬宝却是严肃面对她说：“红菊，你听我说。开车只要注意、小心，什么事没有。开出租还是来钱快，又稳当，不用多费心。”
　　“什么，不用多费心？开车怎么能不费心呢，稍不留神就出大事！”
　　“行行行，我是说不用费正经心，也就是不用多费脑子。这多年我算把自己看透了……”
　　“我也把你看透了”。
　　“对。就我这心眼儿不够用，没文化的德行，浑身半点技术没有，干别的都不成，还是开车受苦实在。”
　　“嗨呀，就算开车是个天大的好事，现在你已经欠下一屁股外债都还不了，这会儿从哪儿来六万买人家的车，啊？说梦话也不能睁着眼说啊。”
　　郭冬宝已经想好了从何处来钱，但这个想法对这个家庭来说非同小可，他实在难以启齿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总是不忍心给爱着自己的人造成伤痛。于是他蔫儿了，脑子里在考虑这话该怎么说。他虽然做好了准备，要把买出租车从何处来钱向姜红菊摊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又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实在是小曲好唱口难开。
　　姜红菊断定他没钱能买出租车，于是轻蔑地看着郭冬宝，看着看着，她笑了：“怎么了，不说话了？哼，天上有个月亮，你给我买回来，亮晶晶地放在家里，多好，能买回来吗？”
　　郭冬宝的目光并不看她，只是转动着脑袋咬着嘴唇，哼哧哼哧拉粗气，之后他柔中带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办法我倒是有，我能变出六万来买车。”
　　姜红菊先是惊愣继而疑惑，撇撇嘴不屑地说：“拉倒吧，你能变出六万来？看你那样子，你吃上豆子变屁去吧。”
　　郭冬宝显然被钱“折磨”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之后又挺直腰板儿严肃起来，力争守住自己的这件事的底线：“嗨呀，我这会儿能让你糟蹋死，跟你说话真难。难道我不是这家里的人？”
　　姜红菊不在意地点点头说：“行行行，说吧。”
　　郭冬宝又挺了挺腰板儿清清嗓子，虚虚地将要抛出重如石头一样的话：“不过我跟你说了你别急啊，行不行咱商量着来，好吗？”
　　这话顿时引起了姜红菊的警觉，她想不出郭冬宝又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怎么，你又要搞什么新名堂？”
　　郭冬宝明显觉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就这样坐着简直没法儿说话，于是站起身来回走动着说：“这个钱么，我忽然想到个事……”
　　“什么事？”
　　“咱们楼上小李家挺有钱的……”
　　“意思是你能借出来？”
　　“不是借。你也知道他家的情况，他早就嚷嚷上想给他爸妈买个离他们家近的房子……”
　　“人家买房关咱家啥事？”
　　“听我说。咱家这房子离他家最近……”
　　“啊！”没等郭冬宝把话说完，姜红菊已经听出了什么不明白的怪异味道，她立刻问：“你说什么？”
　　郭冬宝双眼直瞪瞪盯着地皮一字一顿地说：“咱家和他家是楼上楼下，咱这房子最少也能卖七万。”
　　姜红菊听罢，就像按压着的弹簧被崩开了一样，当下就蹦了起来：“你说啥，你要卖房子，你简直就不是人！”
　　郭冬宝一看姜红菊火了，他坐到沙发上闭起眼，静等她发泄。
　　姜红菊和郭冬宝彻底翻了脸，说：“我把你看透了，你这个人是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成。赔钱赔上瘾了，一赔就是大钱。亏你能想得出来，卖房子，你脑子倒挂了，有土了，驴把你踢了！”
　　郭冬宝无奈地叹着气，乞求地想表白自己的想法：“你先别急嘛，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
　　“少说废话！这种不可能的事有什么可商量的，啊？亏你这么大人了，好日子跟你过不上也就算了，咋也不能落个无家可归吧？少说废话！”姜红菊以强硬的口气顶了回去。
　　“怎么是废话呢，咱先租个房子住嘛。”
　　“去！一边儿去。你现在就可以到外面租房住。本身就这么个破房子，你再把它卖了，我是根儿草哇，飘哪儿都行？”
　　“你冷静冷静嘛。”
　　“不可能冷静。”
　　郭冬宝点着头表示让步认可。他慢慢地坐回到沙发上，伤感地道出了心里话：“红菊，刚才你说的那些我都认，是那么个事，都是我窝囊无能造成的；但我总不甘心，这日子不能就这样过，必须要过得好起来像个人家才行呀。”
　　姜红菊麻利撩了一把头发坐下，表明了自己不容更改的态度：“想别的办法，除了卖房怎么都行，怎么好起来也算，我也希望好起来。”
　　“我是说人家那车哪儿也不愁卖，只要一放风，马上就有人接茬儿。这，这茬口是我撞上的呀。”
　　“就你那水平，一撞就是南墙，不是头破就是血流。”
　　郭冬宝低头不说话了。姜红菊重申她的态度：“那车谁想买谁买，咱们不买。甭管再怎么说，我活人不能没个窝儿呀。”
　　郭冬宝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泄气了，蔫蔫地说：“我托人跟车主已经说下了，我就想跑出租呀！”
　　“别想。我让你气死了。”
　　“哎呀我的妈呀，你，你说我这么个身强力壮的大活人，每天坐在家里死不了活不成，你说你养活我，那叫吃软饭，我不能享受你的温柔待遇。车不让开，你说让我干啥？”
　　“干你该干的。”
　　“你说，干啥？”
　　“嘴在你脑袋上，自己说。消停些吧，我求你了，就是瞪着两眼数星星也比折腾那些没影儿的事强。”
　　墙上的挂钟嚓嚓地响着，那条老狗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卧在他脚前。两人争辩了半天仍是争而不决。命运和郭冬宝几次三番开了大玩笑，把他折磨够了，戏弄够了，他现在才开始懂得务实了。
　　
　　二
　　吴拉弟吃了臭鸡蛋跑肚拉稀，找姚文国看过之后，第二天早晨，又喝了姚文国给他配制的中药，没想到情况发生的变化更糟！肚子疼得一阵紧似一阵，上茅房的速度比吃中药前更快了，直拉得吴拉弟天旋地转浑身发软，屁股底下像是点上蜡烛一样在烧；感觉脚底下踩的地皮都是陷下去的坑，上茅房都是老婆柳翠翠搀着他走，每走一步，磕膝盖都是咕嘟咕嘟地闪。坚持到下午四点钟，仍不见有好转。两口子害怕了，再不敢耽搁了，找了个破背心塞到裤裆里当尿不湿。赶紧叫来二蛋的小四轮爬了上去，“咚咚咚”急急火火直往城里奔。
　　
　　三
　　笨人二蛋干活儿不藏奸不耍滑，有求必应。他的拖拉机以最快的速度把吴拉弟送到了医生对面。
　　吴拉弟痛苦不堪地对医生说：“医生呀，我是圪遛村的人，一辈子都在村里种地，家里四口人……”
　　医生左手捂着嘴巴和鼻子（闻到了异味儿），立刻打断他的话：“停。说你的病情，这儿只管看病，你家里几口人那是派出所的事。”
　　吴拉弟平常说话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支离破碎，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上城里的医院看病。以前到大寨去参观学习过，临走前公社里做过严格的住址、家庭成员登记。他是按那次的方式开口给医生讲话，没想到医生不听他那些。于是他又说：“医生，昨天拉肚子，疼得差点把我疼死。先是在我们村里看，我们村的土医生姚文国，看起来像个好医生，他爹那会儿也当过医生……”
　　“停！”医生又一次打断他的话，“你这人不能开车，起步就跑偏。你要说你的病，现在是我看病，你们村谁是医生我不管，更不管他爸。”
　　吴拉弟的妻子接过话茬儿说：“我们村那姚医生说主要是吃了臭鸡蛋引起的。那天拉……”
　　吴拉弟胳膊肘碰了老婆一下，呵斥她：“行了，你说，用你说？”他又对医生说，“昨天我们村那姚医生给我吃了止疼药，当时还真控制住了，一晚上好好的，今天早上吃了他给开的中药，啊呀——自从喝完药……”
　　还没等吴拉弟说完，他老婆柳翠翠又抢嘴说：“医生，自从喝了中药，‘哗哗哗’就往茅房跑，几乎趴在茅房就没起来过，‘唰唰唰’不停地拉。”
　　医生点着头在认真地听。吴拉弟带着狠劲儿说：“就是我们村那个土医生，这会儿整个儿人都拉垮了，我们再也不敢找那个害人的土医生了，不知道他那是些啥药。这赶紧就过来了。”
　　医生听后明白了，说：“看来是急性肠胃炎。你们村的那医生他给你吃的什么药？”
　　吴拉弟不知该如何说，他也不会说，掉头示意老婆说。
　　他老婆更不知道是什么药，只是张嘴就来：“我们不知道。中药，反正乱七八糟就是些草东西。”
　　医生又问吴拉弟：“西药吃的是什么？”
　　“白的，白片儿。”
　　医生闭了闭眼不问了：“好了。先吃点药控制一下，还需要观察。”
　　柳翠翠这两天让丈夫产生在裤子里、褥子上的不洁之物害苦了，想想就恶心。她手按着胸脯乞求医生：“医生呀，你可得给他控制住，不然就出事。”
　　医生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问他们：“你们家在圪遛村住？”
　　“是的。”
　　“你现在回家一趟，把熬过药的渣子拿来给我看看。”
　　拉弟妻不解地问：“我们好不容易刚进来，咋就回呀？”
　　吴拉弟立刻瞪眼命令她：“医生让你回去拿你就会去拿！医生的话也不听了？”
　　医生对吴拉弟摆摆手解释说：“圪遛村来这儿也不算远，我看你们没钱，省得给你们做药检了，那要花不少钱的。拿来熬过的药渣子我看看，里面都是什么药。”
　　拉弟妻这下明白了，连忙点头示谢说：“医生你真是好心肠，家里可真是没钱了。是要熬过药的渣子？”
　　“对呀。没倒了吧？”
　　“没有没有，还在罐子里，药喝了，渣子还在。”
　　“那你现在就回去拿，拿上东西立刻回来，我要看。”
　　“行，我这就走。拖拉机就在外面等着。”
　　拉弟妻说罢就要转身离去，医生又叫住了她：“等等。我开个处方，拿上药先吃两片。”
　　医生开好了处方，两口子一起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