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品名称:槐树街情事 作者:田善江 发布时间:2020-12-03 17:13:45 字数:4846
雨还在下着。
正淑和成水一家五口全都湿淋淋的浑身淌着水。成水娘便让燕子领正淑去换干衣服。其他人也各自去换衣服。
少顷,正淑换上了燕子的一套旧衣服。那旧衣服又窄又短,箍在身上紧绷绷的,浑身上下便被勾勒得线条分明。她自觉十分别扭,微红了脸说:“燕子,我人高马大的,这衣服一穿,简直成小丑了!”
燕子却将她的手一扯,边往堂屋走边说:“正淑姐这样打扮才好看呢!我哥就更喜欢你了!”
等到了堂屋,正淑却猛见林四娃坐在八仙桌旁,正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她不由得大吃一惊,止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燕子却紧走两步,扑到林四娃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嚷道:“林四娃!咋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给我避出去!”
林四娃却不恼,回头嬉笑道:“你张家把我打坏了,我不到你屋吃饭,到谁屋吃去?”燕子眼露寒光,又回头猛喊:“妈!爸!屋里都钻贼了!还不出来?”不一时,成水及爹娘都出来了,一个个都瞅着林四娃,气得咬牙切齿的。
林四娃仍在兀自吃喝,突然又回头笑道:“你们都快来吃!要不,我就吃完了,我饭量大。——表婶做的饭还蛮香的嘛!”
成水爹狠瞪林四娃两眼后,突然和颜悦色下来说:“四娃,你咋是个这人?我不是怕你在我屋吃饭,谁把谁能吃穷了?可你总得讲点道理吧?你把水往我房后头改,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我房都泡垮了!我又把你没咋,只跟你说了两句,你就这样子?不怕传出去人笑话?不管咋说,咱都是邻里邻居的……”
“我没理,我没脸没皮,不怕人笑话。”林四娃又夹了几片子腊肉,塞进嘴里,把腮帮子憋得圆鼓鼓的,边嚼边说,“嫌我来吃饭了,是不是?那刚才咋不一下子把我打死呢?把我打死了,我就不来吃了。谁请你把我打得半死不活的?我现在球肿得跟蜂蜇了一样,以后肯定啥都做不了了!所以,这一顿我先便宜了你,就我一个人来吃。从今儿黑起,不光我来吃,我婆娘娃也要搬来住到你屋里!”
成水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住林四娃的领口说:“你滚!再不滚,我叫你爬着出去!”
林四娃嬉笑道:“成水兄弟,你甭急,我还没吃好呢,——哎呀,你那半边脸咋了?咋肿得跟我的球一样呢?”
张成水咬着牙,挥拳就来打他,却被他抬胳膊架住:“成水兄弟,想打我不是?刚才是我没防备,你还当真的是你厉害呀?”说话间早已反手捏住了成水那只被他架在空中的手腕子,狠劲儿一拧。成水疼得把嘴一咧,揪着林四娃衣领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就松了。恰这时,林四娃另一只手也早伸了过来,将他这只手也死死地拧住了。
成水疼得脸上渗出了汗来,却毫无还手之力。成水爹扑过去欲给儿子帮忙,还未容他近身,便被林四娃照着胯部踢了一脚,踢得他差点跌倒。成水爹也是手疾眼快的,林四娃的脚还没来得及往回收,早被他强忍疼痛抱住了。任凭林四娃将那条腿怎样地狠劲儿又是拉又是送的,成水爹就是不松手。
林四娃终于身体失去了平衡,后背仰靠在了八仙桌上。可他仍没丢开成水的手,成水便被他拉得站立不稳,前身也朝八仙桌倾了过去。
……成水娘早失了主意,一沟子跌坐在地上,放长声哭了起来。
燕子嘟囔一句:“哭!哭有个屁用!”转身跑进厨房,抄了跟擀面杖出来,照着林四娃的头就是一棍下去。
林四娃将头一偏,擀面杖便砸在了他的肩上。他疼得将嘴一咧,松开成水,回身就从燕子手中夺擀面杖。燕子又瘦又小的,那禁得起他夺?擀面杖早从手中脱了出去,身子也被带得往前一扑,趴倒在地上,便磕破了嘴唇,疼得她哭了起来。
此时,只有成水爹还抱着林四娃的腿死也不放。林四娃因那条腿放不下去也直不起来,心里便十分恼火,圆抡了擀面杖,往成水爹身上就打。成水爹没防备,腰眼里狠着了一棍,却仍不肯松手,还一头朝林四娃胸口撞了去。
林四娃只有一只脚着地,躲闪不灵便,便被撞个正着,后腰便猛嗑在桌棱上,疼得他“哎哟”一声,举起擀面杖又往成水爹背上猛擂。
成水急忙就来抓擀面杖,可是非但没抓着,两只手还被那擀面杖打中了,鼻子也被擀面杖梢子扫了一下,三处都火烧火燎地疼,鼻孔里还滴下血来。……但是终于,成水还是将擀面杖抓住了,却并没抓牢。林四娃猛地将擀面杖一抡,成水便跟脚不稳,被远远地抡了出去,噗踏一声跌落在厨房门口,半日起不来。
正淑眼瞅着这一切,心里又急却又不是个滋味,正暗自叹息成水咋就这么没出息,一点点儿男子汉的气势都没有呢?却猛见那一边林四娃一条胳膊紧紧勒着成水爹的脖子,直勒得他满脸通红、白眼翻着、大嘴张着、一声儿也出不来,却把手只个乱舞。林四娃的另一只手早将擀面杖丢在了一旁,却悠闲地捏着一根烟在抽。
正淑明知不是林四娃的对手,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猛扑过去,逮住他勒在成水爹脖子里的那只手就狠狠咬了起来。林四娃一时没有防备,竟被她咬破了手背,血水顺着她的嘴角直流。
林四娃疼得把牙一呲,不由自主就松开了成水爹。成水爹软溜溜地瘫坐在地上,好半日才回过神来。
……林四娃看着那只滴血的手,突然掐灭了纸烟,狠扔在地上,然后便恶狠狠地瞪着正淑的脸,挥拳就要打她。正淑却杏目圆睁,怒视着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林四娃拳头终于没有落下,却散开成手掌,垂了下去,脸上露出很古怪的笑容说:“妹子,我不管你是谁,但是我林四娃最怜香惜玉了,舍不得打你这张脸。所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他们一马!”
正淑冷冷地说:“你走吧!这屋里没有人欢迎你!”
“好,我走,我马上走!”林四娃说着抬脚走出了两步,却又突然回身用一条胳膊死死箍住了正淑的腰,嘴就来亲她。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就往她的裤裆里乱摸,正淑狠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正淑又恼又羞又悲,眼泪不知不觉中扑簌簌落下,正不知所措时,林四娃却突然松了手,扬长而去,边走边说:“妹子,我把你嘴也亲了沟子也摸了。他张书记家的事我就再不追究了!”
正淑哭喊一声:“你们都见死不救!”拾起擀面杖就去追林四娃,却被坐在地上的成水娘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闺女,忍了吧!”成水娘拖着哭腔说,“吃吃亏,活一百。理识那牲口做啥?他做下短阳寿的事了,天会报应的!”
“忍?你们谁受了这样的侮辱,能忍吗?”正淑泪流满面,不停地挣着,仍要往门外扑。燕子见状也赶紧过来劝她。一直傻站在一旁的小琳也过来抱住了她的一条胳膊。
……终于,他们劝住了正淑,让她在一张矮椅子上坐了下来。正淑却脸上呆愣愣的,双眼茫然地瞅向大门外,盯着那湿汪汪的场院出神。阳光闹喳喳地拥挤在场院里,知了在场院边的树上尽情地欢叫。四下里被太阳晒出的水汽,摇摇曳曳地升腾着,远处的景物便在这颤哗哗的水汽中水波似的动着。
正淑呆坐了半晌后,突然又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又弄啥?”一直阴沉着脸的张成水也跟着起身,两步赶上她,拽住她的胳膊问。她却脸上毫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使劲掰开他的手,出门去了。
成水紧跟在她身后,踏过泥泞的场院,一直来到场院下边的村道上,场院里便留下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被洪水冲刷过的村道,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沟沟坎坎的,没有留下哪怕沟子大一坨平整的地方。正淑想走快些,却怎么也走不快,歪歪倒倒的,好几次都差点被土塄绊倒。
成水便又紧走两步,上前扶住她说:“出来散散心也好,散一散心气就消了。”
正淑却冷冷地说:“谁散心了?我回呀!在城里都没人敢在我跟前说一句重话,想不到跑到乡下,却受这么大的羞辱!这鬼地方,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回?你咋回?刚那一场雨,河里早涨水了,你不怕叫水吹了?”
“水吹了活该!”正淑恼汹汹地说,“与其在这儿叫人羞辱,还不如死了呢!”
“你真的要回?”
“真的要回!”
“我偏叫你回不成!”成水拦腰抱住她,转身就往回走。
“你放手!”正淑锐叫起来。成水却不放手。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响,成水脸上早着了正淑一巴掌,火辣辣地疼。他一下子恼了,松开她疾步往回就走,边走边说:“好,你走!我再不管你了!”
成水走了没多远,正好碰见母亲迎面赶了来,便说:“你来弄啥?叫她走吧!”母亲骂道:“你个不成材料的东西!还不跟我去把正淑劝回来!”
成水不冷不热地说:“叫她走吧!一会儿叫河水隔住了,她自己就回来了。”
成水娘不再言语,却猛扇了成水一巴掌,急急地就去追正淑。成水木了半晌,也回转身,不紧不慢地去撵母亲了。
成水赶上母亲时,她正跟正淑僵持不下。成水娘紧紧攥着正淑的手,好言好语的只个劝她,她却一声儿也不吭,只是眼里不住地淌泪。
……成水娘说:“好闺女呢!我一家子没出息,受人欺负,害得你也受人欺负!我心里咋不难过呢?我心里比你还难过,跟刀子剜一样!……闺女,只要你今儿不走,你要咋样都行,打我两巴掌也行……”
正淑哽哽咽咽的终于开了口:“姨,我不是怪你谁,我是自己跟自己生气。真的,你别挡我。就是今儿啥事都没发生,我也要回的,我在外面睡不惯……”
“好闺女呢!就算你要走,天也留你呢!河里水早都几人深了,你咋过河去呢?走吧,跟姨回。”
正淑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姨,你别拦我!我主意定了!”说话间就使劲从成水娘手中往出抽自己的手。
却突然,成水娘身子一矮,双膝着地跪了下去:“闺女,姨给你下跪了。”说着话,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你实在要走,姨就跪到这儿不起来!”
正淑一下子呆住,旋即回过神来,也不由自主地跪倒,紧抱住成水娘的肩,只叫了声:“姨!”就已泣不成声了。就在她跪下的同时,成水听到“咯叭”一声响,急忙一瞅,却是她的裤裆撑开了。他便说:“妈,正淑,都赶紧起来!跪到这儿也不怕人笑话!”
正淑跟成水娘便相互搀扶着起来。正淑脸上含着泪笑了,成水娘也脸上含着泪笑了。于是三个人便相跟着往回走。
一边走,成水便说:“咱走快点,正淑,一回去你就赶紧把裤子换了。”
“咋了?”正淑有点莫名其妙。
“你说咋了?裤子都炸缝了!”
成水娘低头一瞅,说:“哎呀闺女!真的炸缝了。燕子的衣服也太小了。”正淑脸上登时羞得起了红云,说:“把人怪死了!想不到我到这儿丢了这么大的丑!”
从林四娃家门前经过时,成水母子都不朝那场院里瞅,正淑却无意间抬眼瞅了一下,却见林四娃站在场院边,嘴上叼着纸烟,怪模怪样地瞅着他们笑。她便急忙把头一低。却不想林四娃的声音竟从那场院里飘落下来:“妹子,咱一回生二回熟……”
正淑立住脚,愤怒地抬起头狠瞪过去,正待还口,手却被成水娘猛拽了一下。她便强忍住怒火,紧跟着成水母子,往成水家场院去了。
换了裤子,又在堂屋里闲坐了大半个小时后,正淑已渐渐有些乏困,成水娘便让她去燕子房中休息一会儿。正淑笑了笑,又跟燕子说:“走,燕子,咱俩一块儿睡走。”
燕子却说:“你睡吧,我不困。”旋即又站起身来说:“哎呀!看我瓷的笨的!正淑姐咋知道我的房子是那一间呢?我领你去吧!”
于是,她便将正淑领去了自己的卧室,然后又出来。正淑在燕子房里四下瞅了瞅,觉得倒也干净,便去掩了房门,脱鞋上床,倒头便睡。她刚刚合上眼睛不多一会儿,却突然一只手从蚊帐外伸了进来,将她摇了一下。她便又张开眼来,疲困的脸上绽出一纹浅笑说:“你来弄啥?没看人家在睡觉吗?”
“我又没啥事,闷得慌。”成水说,“你往里挪挪,我也睡一会儿。”
正淑道:“避!你要是不规矩,我可喊你妈了!”
成水便又说:“那我到我哥那儿借几本武打小说,你晚上看。”却在她胸前摸了一把。
“我可不看武打小说。”正淑翻个身,脸朝墙睡了。
“你是没看过,一看你就知道好看了。……我去了。”伴随着说话声,成水的脚步声也往门口响去。
“你等一下。”正淑又翻个身,笑望着他的后背说,“过来,说个事。”
成水便又回到床边笑问:“啥事?”
“你哥厉害不?叫他把林四娃收拾一顿!”
“他?”成水无奈地笑了一下,“连十来岁的碎娃都敢在他头上摸摸揣揣的,还敢惹事?”
“那就叫林四娃把你家白欺负了?把我白羞辱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张成水紧盯着南墙上那面蒙着白色塑料纸的窗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今年就不说了。明年我发誓,一定要考上警校,别的学校我还不上。毕业以后专门管他们这些欺男霸女、欺压百姓的人,到时候有他林四娃的好果子吃!”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我现在就想出这口恶气!”
“现在出气?你想咋出气啊?”
“咋出气?!你是男人,连你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问我要咋出气?”
成水不再言语,却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淑又看他两眼,也长叹一声,说:“算了吧!忍了就忍了。你借书去吧,没事干还真把人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