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

　　汤潮和朱厂长在分别近八年后再次相见，两人都有很多感慨。汤潮的原来乌黑的头上已经开始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白发，而朱锦江已年过六旬，虽然染了发，精心梳理，可发际后退明显，人也发福了许多，满面红光，大腹便便。完全没有在工厂时，精干的样子，言谈举止，一副大老板的做派。汤潮见了，心里多少有点说不出的不舒服的感觉。
　　朱锦江对汤潮倒是表现得很亲切，非常热情。寒暄之后，询问了一下汤潮目前的大致情况，就力邀汤潮去自己的企业做事。汤潮正在为工作和收入不稳定发愁呢，加上原来的老交情，一点都没犹豫，也没多问企业情况，没问职位和待遇，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朱锦江请汤潮一起吃了饭，就自己先回江苏了。
　　汤潮接下来几天，把上海的事情处理了一下，随后和正做风投，越来越忙的钱宏匆忙打了个招呼，也很快启程去了江苏。钱宏一听说汤潮又要去给朱锦江打工，心里就十分不痛快，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再说什么。多年来，钱宏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没有和汤潮沟通过，那就是当年在工厂升级改造方案的审查会上，是不是朱锦江指使汤潮出面否定自己的。因为一是朱锦江为什么应该带的人一个也没带，而只带了汤潮去参加会？二是为什么汤潮会在会前准备得那么充分，连计算这些细节上专家都没发现的问题也被他说得那么透彻，讲得让专家们都十分服气？按道理如果没有朱锦江安排的话，汤潮事先是看不到方案的，也就没法提前做准备。可如果问汤潮，就表明自己心里显然还没把汤潮做的这件事彻底放下，依然耿耿于怀，所以几次话到嘴边都没问出口。而且就算是问了，他觉得以汤潮的个性也未必会把责任推给朱锦江的。而汤潮绝没想到钱宏会这件事怀疑到朱锦江的头上，想不到两个人之间还因为自己会产生这样的误会，还需要他在钱宏面前替朱锦江解释什么。在汤潮心里，这件事情早就过去了。
　　汤潮一来到工厂，朱锦江就在自己的办公室的旁边，给汤潮安排了单独的办公室。这待遇在外人眼里十分特殊，因为朱老板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最顶层，除了办公室，还有休息室，小会议室，秘书在朱老板办公室的外间，另外就是司机和两个保镖平时待命待的房间。平常人没事是不让到这层楼的，就连朱锦江的儿子，挂名的总经理，办公室也是在朱老板下面一层。所以很快，企业上下就都知道厂里来了一位大老板的心腹。
　　颇有心计的朱老板没有明确给汤潮职权，只是在企业一次例会上把汤潮介绍给了企业的中高层管理人员。会上朱老板告诉大家，今后在工厂里，汤潮所说的就代表他朱锦江说的。之后把管生产的人员召集在一起，给汤潮介绍生产的流程和常出的问题。听完介绍，朱锦江让汤潮先去熟悉流程，看看有什么问题需要修改解决的。汤潮也和以前在朱厂长手下工作一样，没有表什么态，自己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把整个工厂的生产流程摸了一遍。汤潮再一次明显感到精力、记忆力、体力都大不如前，明显感到比以前吃力。虽然手里有比较全的生产流程的设计图纸，但还是有许多在企业建厂过程中做了改动的地方，需要亲自逐项去落实。
　　朱锦江的企业，在化工行业之中，无论是国企还是私企都不算是大企业，可也初具规模。可管理上基本靠人治，一切听老板的。尽管没明确的职位，大家知道汤潮是大老板的亲信，手持尚方宝剑，都很配合，加上工厂的生产流程并不是很先进，还有老旧的二手设备，汤潮比较了解，需要查资料的地方并不多。汤潮对流程中一些小的细节，提出了改进意见，朱老板马上让人整改。对建厂过程中一些不符合设计要求的项目，朱老板也心知肚明，因为建设过程中，由于资金问题，用了一些二手的机器，和设计参数并不吻合，还有许多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或小马拉大车的地方。对此汤潮建议，逐级替换，把大的更换，换下来的，在用到次一级，这样就可以少花钱，来解决问题。但最后还是因为钱的问题搁置了。汤潮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舍得花大价钱买好车，不舍得花钱买社备。朱老板儿子小朱总的车据说八百多万。
　　作为代步车，朱老板要把自己几年前开的一台六成新的奥迪车，配给了汤潮，汤潮却推辞不要，而是自己挑了一辆厂里没人愿意开的旧的手动挡桑塔纳，作为代步，也作为一种驾驶乐趣的体验，没事儿的时候还可以拆开修修。不过小车毕竟不过瘾，汤潮还经常帮司机们短距离开大货。国外的几年与大货车朝夕相伴，风雨兼程，很有些情感。朱老板知道后就找人帮汤潮办了A级驾驶证。节假日找不着司机拉货时，汤潮就去替班开大货车，借此去过过车瘾。私下里大家对话语不多、毫不张狂、文质彬彬、做事喜欢亲自动手、处处亲力亲为、实干也很能干的汤潮都印象不错，唯独老板的儿子，小朱总经理并不太喜欢。
　　朱锦江年轻的时候，是在上海念的大学，是文革前最后一批大学生。快毕业的时候，喜欢上了学校食堂一位新来的女炊事员，小姑娘才十七岁，长得眉清目秀的。朱大学生就餐的时候，专门到小姑娘负责的窗口打饭，找机会搭讪，一来二去两人真就熟了。小姑娘本就对大学生们很羡慕，也很快对朱大学生有了好感，两个人就好上了。因为约会，朱锦江有好几次因为回去晚了，被关在宿舍门外，只好从大门雨搭上面的事先留好的小窗钻进去。学校这时已经开始混乱，管理并不严格。大学毕业后，朱锦江去了化工厂，在文革期间，工厂生产工作都不能正常进行。厂内各方斗争都插不上手，也没办法安心工作，两个人就早早结了婚。婚后两个人在文化和观念上的差异就很快显现出来了，女方年龄又比较小，有些任性，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开始不和睦。朱锦江有心离婚，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提出来，那个年代离婚是非常不光彩的一件事。加上一提离婚女方就要死要活的，而且家庭背景也很硬气，就一直拖着，也一直没有要孩子。一直到了文革后期，朱锦江年过三十，工作也安稳一些，家庭才算稍微消停下来，也才有了这个儿子。儿子小的时候，学习不好。在朱锦江的严厉管教之下，也只勉强念到高中，就再也念不下去了，先是顶替母亲的班，到学校的食堂当了炊事员，干了不到两年就不愿意做，到外面学了厨师，到饭店当了厨师。而他母亲，为了让儿子替班，四十岁出头就早早地退了下来，到街道企业办的饭店，当服务员、厨师。街道企业改制后仍然留在饭店工作。后来由于儿子在哪都干不长，朱夫人就自己开了一个小饭店，带着儿子干。主要是为了看着儿子，不让他在社会上学坏。等朱锦江到江苏来管企业，夫人也带着儿子过来，在企业不远，开了一家饭店，借着企业业务往来的客源，饭店也越开越大。后来朱锦江逐渐控制了企业，有意培养儿子，就让儿子从饭店出来，进了工厂，跟着自己学着做企业。等企业完全变自家的企业后，朱老板已年过六旬，更是急于培养儿子接班，有些事都尽量让儿子出面，做了副总，没多久，就做了总经理，而朱老板自己尽可能躲在后面操控，旨在让儿子尽快学会管好企业，将来好接班。老客户们对此也都心知肚明。但是，小朱总经理的底子太差，带起了非常吃力，这让朱老板干着急，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朱老板这么上心地把汤潮请来，也有为了让精力更充沛的汤潮帮着教一教儿子，帮衬着儿子控制企业的生产的考虑。对汤潮的人品比较放心，将来儿子接班，可以做为老臣帮着自己儿子能比较顺利平稳过渡。
　　可在企业里，人人奉承，很有些自以为是的小朱总经理并不领父亲的情，没把比自己大十几岁的汤潮放到眼里。见父亲对汤潮很看重，小朱老板心里很是不高兴。尤其是汤潮对他们父子不像别人那样恭恭敬敬的态度，有时瞧不顺眼还要劝他两句，这使得有着自己的一群狐朋狗友、平时狐假虎威、不懂装懂的朱公子更是不满意。碍于从小就树立起的父亲的权威，小朱总经理不敢公开对汤潮怎么样，态度上始终不冷不热的，说话也不咸不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