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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施比受有福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二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0-11-10 17:16:12      字数:3144

  一
  葛优德两口子定好的事,今天要去给郭冬宝送钱。他从柜子里拿出那两万块钱,托在手里掂了掂,心里直羡慕郭冬宝,‘你小子可是遇了个好姐夫啊,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姐夫。’
  姜红梅又一次提醒他:“你再仔细想想,千万不能像上次借二强钱的时候那样一时冲动,究竟该借不该借,自己定。就是借,怎么借给他,借完钱以后的事情一定要说清楚。二强借钱的后果就是教训,绝不能再打麻烦,尤其是自家人。”
  葛优德慢嚼着老婆的话,缓缓地坐到沙发上,琢磨着说:“红梅你说得对,能这样想是成熟的表现。做大事就应该再三斟酌。这样吧,今天不去了,明天再说。”
  “你自己决定吧,我只是建议。近来我觉着自己挺糊涂的,二强借钱的事把我脑子搞乱了。”
  “一样,咱俩谁都是。”
  “决定大事别听我的,你放开手脚干,不要顾虑我。”
  葛优德听老婆这样说,暗自想起了那会儿拍向人家肩膀上那一巴掌,仍觉愧悔万分。他站起身又把钱放回到柜子里。
  姜红梅思考着说:“我觉着这钱——还是不借给郭冬宝为好。”
  “为什么?”
  “你想啊,郭冬宝现在是个倒霉蛋儿,属于贩猪羊涨,贩羊猪贵。人过日子都有个规律,下坡路滑开了一下收不住。万一他拿上咱的钱再赔了,他拿啥还?咱的碗不生产了?”
  葛优德凝神思考,迟迟疑疑地说:“你的意思是人往往要祸不单行,对吧?”
  “对呀。人走运、倒霉,就跟那打扑克一样,好牌坏牌那是一阵一阵的。”
  “是的。说你的,我听听。”
  “郭冬宝现在是起臭牌的时候,应该小心。”
  葛优德想了想笑了,还是否定了这种推测:“这样想不足以为据。赌博输了钱和做买卖赔了钱那是两回事,赌博只能和吸毒放在一起比。”
  姜红梅却扬眉瞠目认真地说:“你看么,二强,买卖赔了钱,断了腿,坐监狱;郭冬宝,卖狗停下来,赌博输光了,万一再赶一趟你借钱……得小心,有些事情的现象怪得很。”
  葛优德还是笑了笑,说:“他的狗买卖一直做得挺好,已经铺开路了,现在只要再投入,绝对有回报。”
  “他的狗买卖停了那么长时间了,得注意。”
  葛优德点点头说:“人走得路都是波浪式的,走过了低处就是高处。郭冬宝刚刚输了钱,等于是走过了低处,再往前走就是上坡路。放心吧。”
  姜红梅也开始犹疑了:“你说得也对。但借条手续一定要有,一家人也得守规矩。”
  “这样对,我赞成。”
  姜红梅仍在以她的经验判断,说出心中的忐忑:“凡是坏事都是想象不到的,猝不及防的,起先做的时候都不以为是坏事,该坏的时候照样坏,慎重点。”
  这话听起来非常有道理。葛优德感觉自己空虚了,他显出精神上的疲惫而缓缓地道出无奈的感慨:“应该是干什么事都要有规则;可是人这一辈子,这条生活的规则路,永远都是看不清摸不透,走过去了才明白。”
  说罢,他把钱又放回到柜子里,慢步到沙发前坐下。
  
  二
  下班时间,二红和他的同屋女友(工友)在排房前的石头墩上坐着聊天。那天姚文国到矿上找二红,那位同宿舍女友在开门的瞬间看到了尴尬的一幕。这天她笑嘻嘻地对二红说:“二红姐,你们村那个叫姚文国的人对你有意思啊,就是岁数太大了。”
  二红皱了皱眉头,笑出了无聊,说:“什么呀,别开这些玩笑。人家是有老婆娃娃的。他是个医生,会看病。是人家给我介绍来矿上的工作,我给人家一条烟,实在过意不去。不过他对我可是热情了。”
  那位女友一听,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双眉挑起老高,从鼻子眼儿哼出长长的一声:“嗯——男人对你热情了一定有想法,这我知道。”
  二红笑笑说:“管他呢,他是他我是我。他老婆是个教书的,人可好呢。妹子,给姐找个对象吧,免得寡妇门前是非多。”
  “行。姐,我真看出来了,你们村那医生假惺惺的,他对你有那个意思。”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那天要不是你突然进来,他好像是想要那个意思,两只老鹰胳膊都伸出来了。”
  “看。姐,当今这个时代,男人们的心都花儿。我是这样看这个问题的:你喜欢的人,就接受,你不喜欢的人,他真喜欢你的人,一定要好言拒绝,也别伤人自尊,没啥大了不得;对于流氓,态度必须坚决,啪!给个大嘴巴子。”
  “哈……妹子你太有意思了。大嘴巴子——我二十来岁那时候的性格和你真有相似处。”
  工友嘻嘻哈哈笑了,说:“男人那两只眼睛,他要对你有想法,那俩黑眼珠就找不见地方搁,要不就像闪光灯一样,嚓、嚓、嚓,老闪。”
  这几句话把二红又逗得大笑起来,说:“哎呀,你观察得还真细。”
  “就是嘛。那会儿咱们食堂有个炒菜的老不正经,脑袋上都没毛了,喜欢上了人家发矿灯那女的,人家一来打饭,他那眼睛就嚓,嚓,嚓,老闪,一勺菜能舀到饭盒外面,哈……”
  俩人的笑声颇似易碎品散落在地。
  
  三
  郭冬宝这次祸害下的麻烦事,差点儿把自己毁灭。
  夜深了,人静了。深邃的夜空不时有星星眨眼,清冽的月亮挂在天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在静享天赐安眠。
  躺在床上的郭冬宝的思维却异常清晰,挂钟发出的秒摆声嚓、嚓、嚓,像锉刀一样在锉磨着那些发生过的令人顿足捶胸的糗事。被那场热锅上煎熬般的赌博“重创”之后,他的心仍在“滴血”,他输掉的那是怎样得来的钱啊!那时候的两万多三万块钱,对他郭冬宝来说那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输掉那些钱仿佛是掏空了五脏。
  他在想,‘原来自己是这么个荒唐无知愚昧透顶的人呀!我想死去重新做人,但阎王不收,又活过来了;可就这样活着我还算个人吗?饭桶的性质就是猪,我不如猪,猪不干坏事;我比不上傻子,傻子没有坏点子;我不如神经病,神经病没有赌博的。一直以来把自己放在好人堆里混,原来我是这样的一个蛮人混账呀!’
  郭冬宝反反复复反省着过去,掉进了逃不掉的心罚牢笼,以最严厉的心理认识自己的真面目,‘我活在这世上不能给别人带来幸福,而全家人对我这般厚爱,我却无所顾忌地伤害他们,我再说什么,再做什么才能对得起他们呢?一死了之就能摊掉那些不该做的事吗?不能!只能是坏上加坏,成为窝囊不堪令人耻笑的废物。天哪,老天呀,为什么我铆足了劲头拼命干,反倒是二傻子补锅,咋越补越漏呢?越干越砸锅呢?我呀,真不如栓在树上的一头驴,白活了!’
  郭冬宝看着床上睡眠中的爱妻,怜悯的惋叹暗自不绝,自责的痛恨由衷而来,‘唉,红菊,老天错把你嫁给我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天爷爷委屈你了。我就是再怎么做也去不掉对你的伤害呀。’
  郭冬宝想到这儿,他胸腔里郁结着对自己的愤懑,躺不住了,催责自己光脚下了床。他轻轻地拉开一些窗帘,透过楼顶间一条缝隙仰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感到大脑空洞了,似乎是那懵懂而深邃的夜空吸干了他的思想,心中只剩下一句简单而孤独的自问,‘活人的方向在哪里呢?我也想着好好活人呀,这是什么遥远深处的邪魔将我与他们一起为伍呢?为什么努力拼命往前走反而越陷越深呢?’他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凝练这种痛苦的渊薮。
  睡意恍惚中的姜红菊一翻身,顿时被窗前直立着的一条黑影吓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家里进了贼!她下意识一摸身旁的郭冬宝是空位,“啊”地发出一声尖叫:“冬宝!”,随之便抖缩成一团。
  郭冬宝一听姜红菊尖叫,立刻转过身说:“别怕,是我。”
  “啊呀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贼呢。你有毛病啊,黑咕隆咚站那儿干啥?”
  郭冬宝不声不响坐回到床上。姜红菊开灯一看墙上的挂钟都四点了,说:“才四点,你起来干么呀?黑乎乎地吓死人了。快拉上窗帘睡觉。”
  她“嘎叭”一声又关灯睡去。
  人要想得到些什么,必须是思想和灵魂境界经过心肉扭痛才能得以提升。郭冬宝拉了窗帘又坐回到床上,静静的黑暗中只听得墙上的挂钟干巴巴地响着,大脑里的画面总是闪过一片空白,又一片模糊,又一阵悔恨。
  
  四
  吃过早饭,葛优德从柜子里拿出那两万块钱,用报纸包好装进包里。
  姜红梅站在一边思忖着说:“我再问你一次,把钱借给郭冬宝你后悔不后悔?”
  “不后悔。”
  “如果他的狗买卖赔了,永远还不上这钱,你还能喜欢他一辈子吗?”
  葛优德笑了说:“你这话问得有点像外国人在教堂结婚的味道。”
  姜红梅也笑了,但立刻又绷着脸说:“严肃点,回答我的问话。”
  “永远不会后悔,永远都是好连襟。”
  “那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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