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文化人（55）

55

　　连绵的雨季终于过去了，天空出现了洁白的云彩，迷失多日的山峰清晰着。天地彼此都温暖起来，人们的心也都有了阳光的影子。
　　咸余县政协的干部们好几天没有没有见到他们主席的身影了，手机也关机了。开始他们以为他生病了，办公室主任赵亚峰往他家跑了几次，门都敲不开。
　　吴俊超的失踪，为小城增添了新的故事。这座小城，总是不缺故事的。大故事，小故事，有趣的故事，无聊的故事。一个故事过去，又会诞生新的故事。
　　和杨梅的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几天前那个雨停的日子。汛期到来后，吴俊超一直忙着防汛工作，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杨梅。阴雨终于过去了，这个静心的夜晚，吴俊超来到了杨梅的住处。看见他，杨梅喜出望外，说你还记着我的生日啊。吴俊超说怎么能忘呢？其实他来这儿，完全是不下雨了的缘故。他忘记了她的生日。
　　他们沉默着，倾听着对方的呼吸。这个晚上，在杨梅需要他的时刻，吴俊超忽然阳痿了。他叹息着，自责着。然而，杨梅却丝毫不责怪他。她笑着说：“你那东西老了，不中用了。”笑着笑着，她忽然抽泣起来，说了句：“我不应该做你的女人。”吴俊超翻了个身，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没有你，我活着为啥啊。是你给了我幸福，给了我人生的快乐。这么多年你不找男人，不就是为了我？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我愿意为你去死。”他无比感伤地说着。杨梅呢喃着：“俊超，没有你，就没有我的幸福。这一辈子我知足了。自从十八岁那天夜里，我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你，就没有后悔过。可惜的是我们没有孩子，如果有，那该是一个女孩呢，还是一个男孩呢。”
　　一个女人是需要孩子的。可是，吴俊超没有满足她作为女人的起码要求。好多次，杨梅怀孕了，是他动员她做了人流。吴俊超忽然想到，我是一个刽子手啊。我有什么权利剥夺她生孩子的权利，扼杀他做母亲的权利呢？他忽然抽泣起来。他觉得对不起她。
　　“你哭了？”杨梅爬起来，惊异地说：“我哪儿说错了？”
　　吴俊超愧疚地抱住她，“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毁了你的一生，葬送了你的幸福。”
　　杨梅哭泣起来，抓着他的胸脯。她抽泣着吟诵着《新约圣经》里的句子：“我还不如嫁一个农夫呢。主这样说：你看，农夫多么忍耐，期待田地里宝贵的出产，直到获得时雨和晚雨。你们也该忍耐，坚固你们的耐心，因为主的来临已接进了。我呢，什么时候才能企盼来主的临近呢？”
　　这天晚上，杨梅就等他的一句话：是娶她做妻子，还是继续这样偷偷摸摸、不明不白地混下去？吴俊超一会说再等等吧，一会又说他不做官了，提前办退休手续。他的承诺支支唔唔，支离破碎，不着边际，让杨梅感到了绝望。杨梅哭了起来，说我等你十几年了，还要等到我老了啊。自从认识了你，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笼子里，怎么也挣脱不出去，有时候一闭眼，又觉得自己的灵魂成了一座坟墓。你说怪不怪，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觉呢？我无法忍受人们怀疑、责问的目光。再说，我想要个孩子，做个母亲，你应该让我拥有这个权利啊。吴俊超吞吞吐吐地说，他的女儿知道了这件事，死活不同意。女儿甚至开口骂他太无耻了，竟然跟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孩子鬼混了十几年。她横眉冷眼地说：“你娶她吧，她只要一进这个门，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父亲了。”妻子死后，吴俊超的心就全牵挂在了女儿身上。女儿倒不是不同意他再续弦，甚至张罗着给他介绍女人。可是，她绝对不同意自己的父亲娶杨梅进门。吴俊超失望极了，想不到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竟然一点也不顾及父亲的情感，要残酷地扼杀他的幸福。他无法宽容女儿的自私，又无法斩断儿女情，只有抑郁着。“她把自己的初夜权给了我呀。”吴俊超对女儿的态度万般无奈。可是，无论怎样解释，女儿都听不进去。“既然你要维护你女儿的面子，那我只有选择去死了。”杨梅冷冷地说。她目光里的寒气，让吴俊超为之胆颤。他悲哀地说：“杨梅呀，就是我没有女儿，你总要顾及我这个政协主席的面子啊。我的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啊，娶了你，肯定闲言碎语跟着就来了。你等我退休吧，退休后我就娶你。”
　　“是的，你有面子，我没有。我做了你十几年的情人，把我一生的爱都给了你。我的要求不过分啊。这些年你给了我什么？你连一次和我上街逛商场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啊，连一次在街吃饭的机会也没有给我呀，连一次在月亮下一块散步的机会也没有啊。我是个女人，我需要男人陪陪我呀。你老伴死了四年了，又不是离不了婚。就为了你的女儿，你就不愿和我结婚，你也太私心了吧。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虚伪的人。你把身份、地位看得比我更重要。”杨梅伤心地说道。
　　吴俊超明白了，杨梅需要一个婚姻的形式，可是他却很难做到，于是无奈地说：“那我就辞职。不做那官了，谁再说什么我也懒得听。我带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吧。”
　　“辞职？你有那样的勇气么？好不容易又给你了个官位，你舍得么？我不信。你才五十一岁，离退休还有九年啊。九年，我就四十二岁了。恐怕生不出孩子了。”杨梅伤感地说。
　　杨梅背对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吴俊超感到她的身子在颤抖。他想搂住她，被她坚决地拒绝了。后半夜，杨梅睡着了，却在呢喃着：耶稣呀，我来了……吴俊超的内心忽然升起一股悲凉，那种悲凉又渐渐化为一种惧怕，甚至惊悸。他悄悄离开了她的住处。他没有想到，杨梅醒来后会吞服了安眠药。她难道早就准备好了安眠药？吴俊超心头一惊，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我为什么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夜晚啊。她呼喊着耶稣，那样深情，那样真诚，那是一种迹象啊，我为何就没有意识到呢？在她绝望的时候，如果我能守候到天亮，也许她会放弃自己的抉择。他忽然间联想到了慈溪山上的杨梅。杨梅圆润而甜香，又具有明显的个性特征：生命的短暂。而这短暂的生命却又让人类感觉到一种辉煌。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给人类留下一段耐人品味的时光。杨梅在六月成熟，能够品尝的日子只有十几天。虽然人类也企图延续它的生命，将它晒干加工成装在塑料袋中的食品。但那是杨梅的生命么？那只是失去灵魂的杨梅的尸体。让吴俊超感到后悔的是，他离开她的住处时，也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两天后，房东发现了异常，向派出所报了案。民警打开杨梅的房间，她已经死亡了。
　　办案的警察在杨梅的住处发现了一封遗书，是给一个男人的遗书。遗书上放着一个十字架。
　　俊超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天国了。啊，多么好的天国，天主、耶稣都在那里。耶稣见到我会这样说：孩子，哀恸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安慰。在人世上，我寻找不到温暖，我看不到希望，就只有祈求耶稣的安慰了。还有一个词是什么？祝福。
　　我是一个苦孩子。十八岁那年，当我一眼看到你时，我的心就在哆嗦。我仿佛预感到，你就是我身边的天主，就是耶稣。你的慈祥，你的忠厚，多么像上天救苦救难的主啊。我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你时，那一刻我是幸福的。我知道，这是天主的吩咐，是神的旨意。上帝说：我是你的。这是上帝的安排。温柔的泪水环绕着这份爱，让我变得充实，还有快乐。小时，家里很穷，我常常望着同伴们头上的一朵蝴蝶花而落泪。我们兄妹四个，我是老大，我不受苦谁受苦呢？妈妈常说，梅啊，谁将来会让你快乐，你就嫁给谁吧。十八岁，我就认准了，你就是妈妈说的那个人。
　　俊超哥，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是，从十八岁到三十三岁，十五年的青春我都给了你一个人，我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啊。一个女人不结婚，就不是个正常的女人。我为什么乞求和你结婚？因为我是个女人啊。多少次，我一个人默默地哭。你听见我的哭声了么？每次和你在一起，都是偷偷摸摸的的几个小时。十五年了，你给过我几个完整的夜晚啊。虽然，我有过短暂的快乐，但接下来就要忍受好多天的寂寞和忧伤。难道，十五年的岁月，就不能换来你的一句话：我娶你。四年前，你的老伴不在了，我想我的苦日子该到头了吧，可是你总是说这说那，不肯和我结婚。再等下去，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我想就是你退休了，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和我结婚。你呀你，你这个白眼狼！
　　俊超哥，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的多情，我的命运，怪我是个女人。我没有认错人，天主把我给了你，就是让我承受痛苦的。这我知道。你有你的女儿，你的官位子，这些你都不会抛弃。耶稣说过：我是世界的光，跟随我的，绝不在黑暗中行走，必有生命的光。你是我心中的耶稣，我认死理要跟随你。可是，我望穿了眼，却怎么也看不到生命中的光啊。我看到的，只是一根火柴的光，一根蜡烛的光啊。慢慢地，慢慢地，它们就熄灭了。我就又在黑暗中。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认识了你。只要你不娶我，这痛苦就永远存在。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真的不知道了。房东男主人的呼噜声真大，隔着墙，从一楼响到了二楼。这么多年了，我听惯了这样的呼噜声，从没有失眠过。我想，我的身边，如果能响起你彻夜不眠的呼噜声，哪怕不做那样的事，我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啊。
　　俊超哥，永别了。我不想再让你左右为难了，我也不想在这个苦难的世界上活下去了。耶稣说过：爱的另一端是宇宙深渊。现在，我要去天国那个美丽的地方。那地方没有苦难，没有悲伤，只有耶稣的教导，天主的光辉，还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天啊，我要飞啦。爱在善恶的彼岸，你留在这个世上继续受苦吧。我把戴了二十多年的十字架留给你，这是我最为珍贵的东西，让它保佑你吧……
　　耶稣的女儿 杨梅绝笔
　　八月二十日
　　验尸后，公安部门的结论是：自杀。
　　很快，警方就锁定了这封遗书是写给县政协主席吴俊超的。事关县领导，他们向局长冯青山作了汇报。冯青山看了信沉默了一阵，就带着办案的民警，亲自到了吴俊超的办公室，告诉他杨梅自杀了，留下了这封信和这个十字架。
　　杨梅死了？吴俊超接过杨梅的遗书和十字架，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捶胸顿足，嚎啕痛哭。可是这儿是他的办公室，是机关。他忍住震惊和悲痛，看完了那封信。看着看着，他的手，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颤抖。透过那含泪的字字句句，他仿佛听到一个溺水的女孩子在向他呼救，在绝望的嚎啕。他无法忍受了，泪水夺眶而出。
　　抑制住悲痛，吴俊超向冯青山和办案的警察叙述了十五年来他和杨梅的故事。人命关天，在警察面前，他必须袒露自己十五年来的隐私。他叙述的时候，两个警察同时在做记录。说完，吴俊超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是从心灵的深处叹出的，沉重、悠长，而又苍凉。
　　“这样吧，吴主席，如果真的是这样，按照刑法，你是无罪的。不过，我们还要再做调查，请你等待最后的结论。最近几天，请你不要外出。”冯青山公事公办地说。
　　吴俊超机械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其实他的内心已经翻腾起惊涛骇浪。他明白，冯青山是不会为他保密的。他本来就是马瑞龙、梁平安那条线上的人。离开他的办公室，他就会向马瑞龙汇报的。马瑞龙一定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一个政治上的对手，让一个女人毁掉了，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在一片静寂中，吴俊超甚至听见了马瑞龙情不自禁的笑声。退一步，就是冯青山想保密，还有办案的警察啊。很快，咸余县就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吴俊超这个名字，将会在县城以及全县的老百姓嘴里成为一堆臭屎。也很快，省市的报纸就会出现他的名字。他将被千千万万的人们唾弃。
　　他呆呆地坐着，看着冯青山一行人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吴主席，别难过了。人嘛，谁没有一死？”等那几个警察出了门，冯青山意味深长地劝慰他。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吴俊超清白一世，糊涂一时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杨梅，我对不起你，死去的老伴、女儿，咸余县那么多敬重他的人品的人们，我对不起你们哪！
　　整整一天，吴俊超没有吃饭，他拔掉了座机线，关闭了手机，在他的办公室里呆了一天。伴随悲剧的，是无尽的哀伤和恐惧。他捧着杨梅的一张照片长跪不起。这个将一生的青春、爱情奉献给了他，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合法地位的女人，在她三十三岁生日时选择了自杀，是吴俊超生命里刻骨铭心的伤痛。他回忆着自己和杨梅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缠缠绵绵的一个个细节，他恍惚觉得，自己享受到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情爱。这是一个为他而生，为他而死的女人。从她身上，他获得了人生无私的馈赠。
　　一个生命，由于自己的原因消失了。是他，残害了这个美丽、多情的女人啊。爱是要担负责任的，是与人的美德共存的，这一点他早就心知肚明，可是为什么就不愿承担这份责任呢？你这样做合乎道德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还有人性吗？他该如何赎回自己的罪恶呢？
　　在他深深的自责中，照片上的杨梅却在笑，那样灿烂的笑容。她带着笑容去了天国。在那个美丽的地方，她也会是这样的笑容啊。是的，从情感的泥淖中解脱，这是多么惬意的事啊。捧着照片，他的手指在颤抖。泪水，一滴一滴，洒落在杨梅的笑脸上。
　　去做和尚吧。这是他生命里的渴望，也是他唯一的抉择。即就是按照冯青山说的他没有罪，但他能忍受那些唾骂声，还能仰着头在这小城的街头行走么？他还有勇气走进政协这栋楼，主持一个个的会议么？唯一的轻松是：解脱。在佛的护佑下，脱离人世的烦恼，享受释迦牟尼的爱抚。作出了这个决定，他把杨梅留给他的十字架捂在胸口，突然醒悟了：杨梅是在向他暗示着一条出路，一条指向脱离世俗的出路……顿时，他感觉轻松起来。他明白，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了。不要说明天咸余县的街头巷尾，人们如何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和杨梅的一个个细节，就是杨梅的家人，也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女儿的死因。他们，还有那些愤怒的亲属，以及村子里仗义的人会赶来县城，围住县政协的办公楼……
　　天哪，那会是怎样一幅情景呢？他不敢想象。
　　地门。县政协的办公楼，当初为什么选择在这样一个不吉利地方？吴俊超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几十年后，它应验了什么？
　　晚上十点多，吴俊超悄悄溜下楼，在街上拦住了了一辆出租车，向着终南山下去了。走前，他想给女儿写封信，让她不要牵挂他。拿起笔，却又犹豫了，信上对她说什么？女儿成人了，他也就尽到父亲的责任了。可是，她却不能容忍父亲的情感，这是孝道么？我走了，任她怎么想吧，此刻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他想起了圆静说的一句话：斩断恩爱，挖除根尘，是刚。
　　他怔怔地拿着笔，翻开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这样几行字：
　　我希望能得到人们的原谅，因为我是善良的。但是我又做了恶，享受绝望者的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我之所以毁掉了一个女人，其实是被权力欺骗的结果。权力，那是比美色更不可抗拒的诱惑。骨子里，我并不贪婪权力，可还是因为丢弃不了，而伤害了一个女人。也许，我的精神中潜伏着某种残忍的东西。有时候，我也想做一个尽善尽美的人，可是那实在太难了。
　　我知道这一切都和我的性格有关。悲剧，它早已埋藏在我的灵魂深处。
　　人要接受命运。心平气和的接受命运，那才是大智。
　　何谓解脱？就是从人生的桎梏中突围出来。觉醒，将它抖落。我将以忏悔之心，在生命的墓碑上刻下：一切本自圆满。
　　玉峰寺的东边，有条两步宽的小河。平时它是干枯的，这连日的阴雨让它有了水流。下了出租车，吴俊超迟疑着不知道怎样迈过这条河。索性，他不顾地上的潮湿，在河边坐下来。星空下，他忽然觉得自我消失了，进入了一个极致的境界。过去，他一直在寻找这种感觉，却始终得不到。把自己化为无，这才能映照出大千世界，万事万物。
　　人的灵魂真正是自己的，是可以离开肉体的。
　　一轮明月，明灿灿地升在夜空。在明月的照映下，河水翻腾起雪白的浪花。面对河水明月，此情此景此心此爱，吴俊超想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想到了曹子建的“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也想到了苏东坡的“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现在，生命中那个他珍爱的杨梅陨落了。难道，这都是天意？
　　潺潺的水流，让他领悟到了一种寂静，有如在寂静中体悟了一种莫大的虚空。在水声的伴奏下，他忽然聆听到杨梅的呐喊声：吴俊超，我爱你——
　　他站起来鼓起勇气趟过河水，歪歪扭扭地向着玉峰寺走去。恍惚间，他的身子飘零起来，脚步神仙般飘荡起来。他闭着眼睛，随着一阵风的牵引，他的身躯脱离了大地，只有一颗孤独的灵魂向着深邃的南山飞去……
　　吴俊超失魂落魄地敲开了玉峰寺的大门。开门的弟子认识他。他说：“我要见师父。”弟子叫醒了正在酣睡的圆静和尚。圆静一见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此时此刻，在师父面前，吴俊超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于是，他向圆静诉说了自己和杨梅的情爱史以及杨梅的死。圆静和尚静静地倾听着，始终面若冰霜。他诉说完后，圆静双目紧闭，说道：“她超度了。这是你的孽债啊。人世间，一个情字，残害了多少生命啊！”
　　“我想出家。”吴俊超说出了他的愿望。“你知道的，这是我向往的境界。可是，一直放心不下世事的拖累。现在好了，一了百了。如您说的，我想在佛光中修养自己的生命。”
　　圆静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可是，你舍得下儿女情长、功名利禄吗？”
　　“都这时候了，还谈什么儿女情长、功名利禄啊。那些东西，我去了自然会有归宿之处。”
　　“那好，你解脱了世事的拖累，脱离了欲望的深渊啊。一念回光，大道就在你脚底；万缘放下，灵山只在你心头。你是想在这儿长住呢，还是另寻僻静之处？”圆静问他。
　　“越远越好啊。师父你想，这儿是我的根啊。离不了根的羁绊，就无法静心，也无法超度。”
　　圆静想了会儿说：“你去普陀山吧。那儿有我的一个弟子，他会照顾你的，引渡你超脱的。”说罢，他又双手合十，重复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