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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蝴蝶印记

作品名称:三生蝴蝶      作者:云青水澹      发布时间:2020-10-31 18:45:16      字数:4712

  火车第二天驶进石家庄车站。两个检票的宪兵跳上硬座车厢,进行检票。见没异常,正欲转身,忽而看见一名男旅客手中握着一份登载日军暴行的时报,宪兵不由分说地把那男旅客赶下车。男旅客急得大叫:“我有票!你们为什么赶我!”
  不论他怎么争辩喊叫,还是被宪兵凶暴地连拖带拽地拉下车。车厢里的人更加惶恐,人人都缄默着。包厢里,凤蝶拉开绿色窗帘的一角,透过玻璃望见站台上严阵鹄立地站满了荷实弹枪的日兵。站在日兵中的军官也站得笔挺端正,一派严肃静寂的气氛。似乎有官员上了车,几分钟后,官员下了车,站在火车下行注目礼。
  凤蝶赶紧拉上窗帘,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祸临的悚然。她依稀听到男旅客的喊叫,又听到一阵混杂的沉重的皮靴的橐橐声由远而近,恐怖的脚步声使她心惊肉跳,手下意识地摸裙袋里的车票。
  包厢的门突然被粗鲁地一脚踹开,她惊惧地扭头望去。一个满脸横肉、嘴角两边下吊,下巴拧个结,唇上有一撮髭胡的宪兵官踏在门槛上,凶恶地看着她。她的心脏恐惧地几乎跳出胸腔。宪兵官那双饿狼一般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脸色苍白但并不慌乱的女孩。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大手掌。凤蝶机械地把票给他。宪兵官瞄了眼车票,嘴里发出一声狞笑,听到这声似狼的怪笑,凤蝶觉得一种从未有的巨大的恐惧从脚下往上爬,迅速延伸到四肢,心脏剧烈地狂跳,浑身发冷,头脑开始发晕。她两眼充满疑思和畏怯地望着宪兵官。只见他右手在半空中打了个小弧度,身后的两个宪兵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两只手臂,手指像两把钢钳似的钳住她,把她提出了包厢外。凤蝶战栗地脱口用日语叫道:“你们干什么?”
  宪兵官愣了一下,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占用大使的包厢?”
  凤蝶镇定地回答道:“我是东京女子大学的学生,要去广州。”
  宪兵官又愣了一下,犹豫了两秒钟,他打了个手势,朝另一节包厢走去。两个宪兵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提着凤蝶穿过一节节坐满了脸色阴暗的日兵的包厢。凤蝶浑身立即起鸡皮疙瘩,呼吸急促困难,她被提进有两卫兵把守的包厢里。里面空气沉寂,阴森。她一进入这间气氛迥异的包厢,感到冰冷的寒气冷飕飕地爬满全身,侵入肌肤,渗入血液,冷得她头发根直坚,全身打起了哆嗦。心脏再次不规则地狂跳,面无人色,她仿佛见到了狰狞的死神,吓得她双目圆睁,泪雾一下子迷蒙住了眼眶。
  她被蛮横地拉到一个临窗而坐,面朝窗外望的军官面前。宪兵那两双鹰爪般的铁手仍钳着她的胳膊不放。
  坐在窗边的军官戴着一顶深黄色军帽,帽柄低低地遮住额头,军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双眼。他身穿一件深色军大衣,领内露着严整的深黄色军服。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交叉迭放在前面的小桌上。从他的侧面看出他二十八九岁。紧挨着他坐的是一条蹲式的龇牙咧嘴的军犬。这条军犬肥壮高大,黑底黄毛闪着油亮的光泽,眼珠黑亮有神,嗅糟直通头顶,嘴吻深裂而长,四肢硬朗足爪锐利紧凑,一望便知是条极其凶猛残暴的纯种德国黑背狼犬。宪兵嘈杂地走进来,这条军犬立即机警地转过头,可半蹲的姿势仍原地未动。军犬在盯着来人时,而在它身边的军官却一直冷傲地望着只拉开一半窗帘的窗外,神情冷漠岿然不动,仿佛嘈杂声未进入耳。
  宪兵官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行宪军礼,报告:“报告大佐,接到北平专员来电,说有可疑分子占用了渡边大使的专用包厢。但她说是买了票的。现把可疑分子抓来了,等候处置。”
  年青军官不言语。
  坐在对面的一位年纪较大的军官冷冷地说:“已接到通知,她是什么人?”
  宪兵官迟疑地压低声音说:“她是东京女子大学的学生。”
  “哦,大学生?”年长的军官微微怔了一下,转头打量凤蝶。
  凤蝶低垂着头,不敢抬眼看宪兵官,日本军人是出了名的冷酷残忍,没有人性,凤朝是恨死了那些军人,为了躲避那些军方分子,搬了好几次家。
  两个宪兵把凤蝶的两口大皮箱,一个旅行袋和一只笼子全部带上来,并当众一一打开。皮箱里整齐有序地迭放着十几套四季服装和几套素雅的和服,几套学生制服。宪兵官检查完两口皮箱,除了衣物一无所获。接着把旅行袋里的书籍全部翻出来,一本本地捧到军官面前的小桌上。
  凤蝶目睹着宪兵抄她的皮箱和旅行袋,把里面整齐的衣物书籍翻弄得一片狼藉,一只长笛也被拿出来。当压在旅行袋里最底下的四本标本也被搜出来时,心中猛然一紧,脸上的血色倏然消失,血液凝固起来,乌黑的大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充满了无比的愤怒。她亢力挣扎,可越挣扎反而被抓得更紧,她万分紧张地盯着那年轻军官。他翻看那摞书籍,多是日本大学的教科书,其中有两本厚厚的手抄棋谱。他翻阅了下棋谱,棋谱经常被翻阅,多页都有注解。当最后四本标本捧到他眼前时,十四开五寸厚精美光滑的标本吸引着他。凤蝶一见他拿起标本,心脏猛然坠落至无底的深渊里。
  军官掂着标本,标本托在手掌上有种棉软柔滑的感觉,且份量极重。他翻开第一页,里面刹时大放光彩,犹如走进深洞里看见闪射着夺目光芒的珠宝。他一页页地慢慢地仔细欣赏。标本里的蝴蝶都是珍奇罕见的稀有品种,有近三百种之多,均注明蝴蝶的名称种类。各种蝴蝶栩栩如生,多姿多彩,令人目不暇接。标本有旷世难见的金斑喙凤蝶,金带喙凤蝶,长尾金凤蝶、双尾褐凤蝶、三尾褐凤蝶、丽斑褐凤蝶、玉龙褐凤蝶、玄裳褐凤蝶、不丹褐凤蝶、长尾虎凤蝶、中华虎凤蝶、宽尾凤蝶、燕凤蝶、绿带燕凤蝶、金翼凤蝶、珠光翼凤蝶、黑紫蛱蝶、熏月纹凤蝶清金小凤蝶、大红纹凤蝶、疏毛薮环蝶、粉白燕凤蝶、王翅姬淡青斑蝶、皇蛾阴阳蝶、大紫蛱蝶、金斑蝶、姬斑蝶、豹蛱蝶、枯叶蝶、木生蝶、蛇头蝶、曙凤蝶、麝凤蝶、绢蝶、珍蝶……色彩纷呈的蝴蝶灿烂夺目,妩媚斑澜。有的大如巴掌,有的小如铜币,琳琅满目,教人爱不释手。
  他拿过另一本标本,翻至中间,一对娇艳的紫玉色黄翼凤蝶更绚丽无比的呈现眼前。这对凤蝶有小儿的手掌般大,翅、脊均有几种不同的金色,由于鳞片的特殊构造,逆光看去,从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不同的珍珠般灿烂辉煌的光芒。两条长长的飘曳的黄色蝶尾末梢分别点缀着对称的宝蓝色圆点。这对凤蝶一只略大,一只略小,一上一下脉脉相对,似乎在喁喁细语,异常动人。
  凤蝶紧盯着他饶有兴趣地翻阅标本,一颗心几乎破碎!眼泪涌聚在眼眶,摇摇欲落。他研审着那对凤蝶,摘下手套,隔着标本上的透明胶膜抚摸凤蝶,立即听到一声严肃的轻叱声:“不要碰它!”
  他的手停住了,这时发觉忽视了抓进来的人。他抬起头,一道阴郁犀利的目光从帽沿下射过来。她透过朦胧的泪雾隐约觉得这个军官好像在哪见过,印象是那么依稀飘渺虚化,她使劲地回忆,这张脸却恍如一片迷茫的云烟,让风轻轻一吹就吹得无影无踪。
  他深邃难测的眼睛犀利地盯着她,她在这震慑人心的目光下瑟缩颤栗。他盯了她许久,她不知何故竟在那穿透一切的目光下胆怯地发抖。他眼底那抹凶煞慢慢收敛,他的右手轻轻摆了摆,两个紧抓着她手臂的宪兵立即松开了她。
  年长的军官开始审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声音犹如来自地狱般使她惊悸,她双手紧握着胸前的围巾,恐惧地睁圆了朦胧而委屈的双眸。宪兵官不耐烦了,吼了一句:“说不说?!”
  凤蝶吓了一大跳,深身发抖,两脚发软。她胆怯地往后退,两旁的宪兵抓住她。宪兵官跨上前,拔出佩带的军刀,又吼道:“不说杀了你!”
  军犬从座位上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眼见满车厢如狼似虎的日军,随时向她劈来的军刀和吃人的狼狗,想到十几年没见面的父亲,她的泪水如决了堤的江水潸然流下来。她伤心地哭泣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伴着幽凄的呜咽声流个不停。
  军官瞥了眼宪兵官,他识相地收回军刀,但仍厉声逼问:“到底说不说?”
  年长的军官用缓和的语气说:“再不说就被赶下车了。”
  凤蝶镇定情绪,鼓足勇气,用纯正的日语嗫嚅地说:
  “我叫凤蝶,东京女子大学生物系学生,今年刚毕业。第一次回中国湜源探亲。一路上请多关照。”她说话声被哽咽住了,几乎说不出话来。泪水成串在洒在围巾上,把围巾濡湿了一大片。她伸出冻得微红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但更多的泪水又蜂蛹而落。
  寒气侵肌的隆冬滴水成冰,所有的人都穿着厚厚实实的棉衣,唯独这女孩却只穿一套冬装制裙。颈上的围巾也只是单线织的,裸露的肌肤白嫩细润,气质优雅纤柔,教人不禁油然升起一丝怜悯。
  “生物系的?最难懂的学科!”年长的军官嘴里发出惊叹,不住地打量着凤蝶,说道:“有什么证件能证明你的身份?”
  “证件在袋子的里袋里。”她拭着泪水回答。
  宪兵官在旅行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两本证件。一本小小的红色塑料皮面是本学生证,一本三十二开黑色软面是大学毕业证。年长的军官接过证件,翻开毕业证,里面还夹着两份不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他把两本证件端给年轻的军官。他打开毕业证,证件的左上角,贴着一张一寸的黑白相片。相片里是一个少女的正面小脸,她温雅羞怯地微笑,在她浓黑色的眉梢上挂着青春的光彩,一双梦幻般星辰似的大眼睛闪着水晶一样的光芒。楚翘的唇边浮着淡淡的腼腆。两条长辫垂胸,发梢上结着细细的绸带,如两只蝴蝶飞在胸前。相片右边端正的打着两行铅印文字:
  凤蝶,女,一九三四年十二月至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就读东京女子大学
  生物系,学习期满,成绩优异,准予毕业。
  相片及铅印文字都重重地盖上本校的钢印章。他盯着毕业证足足五秒钟,然后翻开夹在毕业证里迭得方整的一张学校鉴定和那两份录取通知书,他注视了有十几秒。他又翻开学生证,证上也贴着一张黑白一寸照。上面的少女留着一头正分垂肩学生式长发,眉梢眼底挂满了甜甜的笑意。相片下刻着:
  
  姓名:凤蝶
  性别:女
  籍贯:中国
  出生年月:一九一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家庭地址:名古屋
  读书地址:东京女子大学生物系
  入学时间:一九三四年十二月
  他抬起头紧盯着她,阴鹜漆黑的眼睛深邃难测。她的心头一阵剧烈地狂跳,一碰到他慑人威严的目光,她就心悸而无法发出言语,低垂着头,眼泪流进嘴里,苦涩涩的。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食指轻轻托起她低垂的下巴,拇指捏着她的下巴,仔细地凝视研究着这张洁白的小脸。凤蝶被迫抬起头,她长长的睫毛低垂,上面让泪水濡湿了,还带着细小晶莹的泪珠。她的睫毛很快地抬起来,乌黑的眼睛恐惧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的低垂阖闭,仓皇中,她看到一张冰冷的脸和那双似曾相识冷漠的眼睛。他注视她好一会儿,缓缓放下她的下巴。
  一个宪兵打开笼子的桃形小门,抓出一只滚圆雪白的长毛兔。凤蝶正不知所措时又看见她的兔子拚命地挣扎,脸色顿时苍白无力。军官瞟了眼那只兔子,摆了摆手,宪兵把挣扎不休的兔子放回笼里。军官对宪兵官递了个眼色,凤蝶被带回了那间包厢。过了一阵子,破空响起尖锐的鸣声,那查票的宪兵官站立在火车下,目送徐徐开动的火车隆隆地开出了车站。火车呼啸地飞速行驶。
  凤蝶的心情稍稍平定下来。她向敞开的窗户望去,树木、土坡、平原、河流急速后退,一只苍鹰在广阔的苍穹中孤独地飞翔,发出凄厉幽长的啸鸣。她聆听远去的鹰声,心中似堵着一块抑闷的棉团。她失神的眼中滚出潸然的泪水。包厢里灌满了寒风,雪花也随风飘入。她瑟缩在车椅里,任寒风猛吹进来,任窗帘兀自在风中飞荡。
  一个日兵敲门进来,还给她两口皮箱,旅行袋和兔笼。走出去时似乎想到了什么,折回来把窗户阖上,拉上窗帘,然后随手带上门出去。日兵走后,凤蝶打开皮箱,里面的服装整齐地恢复原样,长笛也安然放在皮箱内。旅行袋里除了四本标本、毕业证、学生证被没收外,其余的课本一本不少,都整齐地迭放。她傻眼了,错愕了好长一段时间。她茫然无绪,希望如窗外的景色一掠而过,不见了,没有了。她蜷缩在椅子里,薄薄的制服裹着单薄纤弱的身子,对寒冷置之不理,她紧抱着兔子,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滴落在长长的兔毛里,前面传来两声长长的汽鸣,划破了死寂的山空。
  另一间包厢里,年青的军官在仔细地欣赏千姿百态的蝴蝶。尤其是那对黄翼凤蝶,它们的位置贴得多么稳妥恰当,仿佛在低低细语,喁喁倾诉。他看得两眼出神。标本旁边,摆放着一本毕业证和一本学生证以及一张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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