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四十三章

　　饭田和家纳兆志看到了飞向中华门的飞机，就浑身振奋起来，好像在这以前，他们都苦闷着性子，不得势一样。
　　“这飞机来了！”饭田还抬起头把双手遮住额头，仰起头往天上看，“你看，有几架！”
　　旁边的龟次郎觉得这不够。就说：“这少了。”
　　“要这么多干什么！”饭田喊道，“你就不担心，他们把炸弹扔偏了，炸着我们。”
　　“就是。”家纳说。
　　“哦，你们两个都有同感。”龟次郎看了看他俩说。
　　这时在前面的山崎转过头来，两只如黑弹珠的眼珠盯着他们，发出令人心抖的冷厉的目光并喝道：“现在少说话。注意前面，等会就要进攻了。”
　　于是几个人就吓得不敢张口了，好像身边有一个凶神，就默默地跟着，就像老鼠。一阵放肆地溜动后，突然被什么惊吓一下老实起来。
　　
　　“营长，鬼子的坦克、飞机来了！”
　　王德明连长喊道。
　　这时，坐在工事下沙包上的我伯伯就立刻起身到工事旁，他看看。看来，这次敌人更凶了：还有飞机、坦克。如果都守在这里，一定会全部被打死和炸死的。
　　不能这样，鬼子会一下攻破工事的。我伯伯想到。
　　应该撤离这里，上城楼去，这样居高临下，好打击鬼子。对，这事要快点。想到这里，我伯伯立刻起身大喊：“兄弟们，快离开这里，到城楼上去！”
　　王德明连长听到这个指示，不肯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营长？这里不是很好打吗？”
　　“你没有看见，鬼子坦克、飞机都出动了吗？”我伯伯说。
　　“怕什么！这样我们可以就近消灭他们坦克，可以就近把它炸掉。”王连长居然直接顶撞自己营长。
　　“再不撤，我们士兵就会全部被炸死。到时，中华门就守不住，战况会更难！”伯伯喊道。他看到飞机已经飞到了城墙上。
　　“就是炸死我也不怕。”
　　伯伯一针见血指出：
　　“人都炸死了怎么谈得上打鬼子！”
　　“大不了，喊师长再派一个团来。”王德明连长认为这事难不了大家，毕竟国军有十多万部队。
　　“王连长，你知道这城多大吗？现在全城都在与鬼子战斗，死伤难说，部队肯定有大量的伤亡，谁会有兵力来增援？！”
　　“可是十多万部队，肯定还剩不少人。”王连长想当然认为。
　　“就是我们报告了王敬师长，就算他派人来了，来了就好，万一不来呢？”
　　王德明连长：“这，这……”一时语塞。
　　这时，我伯伯看到一架飞机刚飞到高高灰色的城垛（墙）上空一下飞过，接着，就有两枚长而尖的一样灰色的炸弹顺墙极快沉落下来。
　　我伯伯紧急大喊：“兄弟们，快进城门！快闪开！有炸弹！”
　　我伯伯这时不再和王德明连长理论，他立刻两面观察，既要看看正前方的坦克，开到离他们的工事之间近了多少；又要抬头随时注意这时在中华门城楼上空，来回飞临的敌机。他又看看这时，还有一些官兵还在工事上，就赶紧跑过去，喊他们立刻撤离。仿佛他要一个个把他们通知到似的。这时，炸弹在城门边爆炸，他看到：一团火光一闪，紧接着，又是一道红得耀眼的火光一闪，两道爆炸声，一前一后有一秒钟。两道震天动地的惊心的爆炸，把人的心都震撼了，太可怕了！
　　往外滚涌的黑烟顿时遮住了拱形的城门，也有战士被巨大的爆炸冲击力掀飞上城门或撞到城墙上，然后又落下火光消失后，幽蓝色烟雾在城门边扩散的地上。我伯伯更心疼自己的战士。他一边大喊，自己却绝不先撤。这时，他看到还有战士跑得很慢，可能是被刚才的爆炸吓着了。
　　他大喊让自己战士快跑进城，然后，自己才最后看了一下工事旁没有人了，他才跑向大门。此时，又有几颗炸弹落下来。他感到炸弹往他的头上落，感到那尖尖的弹头，就像要钻进地上一样，又快又近。我伯伯立刻加大力度，跑进城。
　　然后，他大喊：“关闭城门！”马上，他听到两道朱红色的大门在身后“轰”的非常沉闷一响，就关闭了。而就在关闭城门一瞬间，也能看到门外蓝色的烟雾中，坦克在慢慢积极开近，然后飞机丢下的炸弹在门边爆炸，连续有几道夺目的绯红色的火光在爆炸声里急闪，就像雷电一样。顿时，来自门外坦克隆隆的声音和飞机粗重叫唤声被挡在门外，而门内立刻安静下来。
　　战士们等着自己的营长。
　　我伯伯迅疾说：“兄弟们，快上城墙！快！快呀！”他已经意识到战事的危急。实力强大的鬼子已经用大杀伤力的大炮、飞机来对付他们。现在必须要做的是：把自己在城门口进行打仗的士兵撤到城墙上去，这样就减轻了我军的伤亡程度。想到这里。我伯伯立刻转身向上城墙的石梯跑上去，因为战士们基本上上城墙了，就剩几个关了城门的战士守在那里。
　　我伯伯到了城墙上。这时，战士们全都一个个凭借着城墙上的城垛，一长溜并排站立向下面的攻城鬼子射击。当然，还有鬼子跟在徐徐开动的坦克屁股后面，就像是坦克后跟爬着的一长股蝗虫一样。
　　像挡风般粗糙的城垛被飞机炸得有些就剩下一块竖立的残（断）面，断面上露出发黄带锯齿形的残石。崁着一横溜小方块泛着浅黄白色的砖石的地面被炸起了一些大小不一的弹坑，黑烟还在往上冒，地上还有伤亡战士们身上的放射状的鲜红血块和点点的像小颗粒的血珠。有一个战士正在抱一个身上有血、脸苍白十分疼痛的脸发抖的战士胳臂，另外一个抬脚把身上是血、还有一两细细的血从顺头流下滴在地上的一个战士抬下城楼去。
　　33岁的中等个子，有些瘦，黑中透红的脸，目光坚毅，忠厚、勇敢的四营二连连长戴志涛正站在城跺旁观察鬼子的情况。此时，32岁的身材魁梧，较高，长的眉目清秀、儒雅坚韧的四营三连连长黄卫国在和一个战士抬一个眼睛鼻梁上是血的、后脑炸脱一部分，白色的脑浆和着血流在黄连长紧系着宽皮带的肚子军服上已经死了战士。
　　“连长，营长他们上来了。”一个战士看见自己营长和一些战士非常快地跑上城墙上来，就对着还在观察日军动向的戴连长说。于是，戴连长就转身立刻走到自己的营长面前向他敬了个军礼。
　　“营长，你们上来了。”
　　“是啊。鬼子的攻势加强了，这次连坦克和飞机都拿出来了，下面不能再呆了，必须上来。”我伯伯擦了擦他的脸回答，神色严峻。
　　“是啊，这时不搞快点，恐怕，就会被坦克压死。”戴连长说，他感到这一决定及时，但是，脸上的肌肉绷紧了。
　　嗓音大的凌副排长张口就来：“戴连长，我们王连长还不同意撤，还跟营长……”
　　他话未说完，我伯伯好像是打断他的谈话，又好像很焦虑。
　　“好了，没时间闲扯。戴连长，说说你观察到的情况。”
　　“营长，鬼子坦克开的不快，不过，这时将要到城墙下了。”
　　于是，我伯伯赶紧朝对面的城垛奔去。然后，他们几个也到城墙旁，我伯伯一看：鬼子的坦克还有一会才到。然后，他立刻转回脸布置战斗任务。
　　“王连长，你带着陈排长、凌副排长去城墙东侧，对付靠近的鬼子，要把接近城墙的鬼子打死，不准他们靠近城墙。”
　　“是，营长。”
　　“快去！”我伯伯不停口地催促道，好像那边的鬼子即刻达到城墙下似的。王德明连长就手一挥，带着陈排长等向东侧城墙跑去。
　　“王副连长，你就呆在大门过去一侧，专门对付那一面的坦克。”
　　“嗯。”然后，王德海副连长带着二排去了。
　　“戴连长，你和我守正门城墙。”
　　“是，营长。”
　　然后，我伯伯用眼迅速扫视了一下，没有看见黄卫国连长，他知道也许黄连长抬被炸死的战士去了。就喊道：“尹副连长！”
　　一个眉目清秀28岁瘦高、勇敢、英武的尹副连长从城垛旁跑过来了，他以为自己的营长不知道黄连长抬伤员去了。就连忙解释，他感到在这样重要的时刻，自己的连长干别的事情去了会被营长说的。
　　“报告营长，我们连长让我留在这里注意敌情，他和战士们抬炸死的战士去了。”
　　“这次轰炸，有多少兄弟死了？”我伯伯关切问，毕竟都是和他一起打了多年仗的弟兄了，不禁心里难过。
　　“营长，这一炸，有近十多个兄弟被炸死，一些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现在先应付鬼子，这事过后再说。等会黄连长上来了，你就告诉他，你们三连专门负责西侧一段。记住：重点是打毁敌人坦克，阻止坦克破城。明白吗？”
　　“是！”然后，尹东副连长转身就跑向西侧城墙去了。这时，我伯伯来到了戴连长的身边。他才注意到：敌人的坦克有六七辆。他马上意识到：当前，需要准备大量的炸药包来炸坦克，可他不清楚现在城墙上的炸药包的情况。就问：“戴连长，城墙上有多少炸药包？”
　　听到营长这样问，戴连长才想起。他两个眼珠一转，就立刻回答：“营长，这上面只有十多个炸药包。”
　　“这不够，差得远。你看鬼子坦克有六辆，他们又在下面，位置在变动，炸起来肯定难！你马上派人去弹药库，把里面的炸药包全拿来。”
　　戴连长认为没有必要，就有隐忧说：“营长，都拿完了，万一鬼子又调来坦克呢？
　　“我们可以喊王敬师长再分配一部分给我们。”我伯伯说，马上又说，“先都拿来。”我伯伯马上又说。
　　“这样一好。”戴连长认为这样也行。就立刻转脸，把二连一排一班站在一侧的23岁的金土庚班长喊过来。这是一个富有正义，长得英气、是苹果形脸，模样十分忠诚，中等身子粗壮有力，心底厚道英勇，时不时爱把他略偏过去的不在肚皮正中的皮带环挪正的国军班长。戴连长让他带着一个班，去营部的库房拿炸药包。
　　“连长，这么远的，拿来恐怕这仗都打完了。”金班长无奈遗憾说。他说时，爱习惯把他用右手往自己的圆圆脑门摸摸，他的想法是：留在城墙上打鬼子，就没有别的想去。
　　“快去！”戴连长喊道。他看到金班长还有些磨磨蹭蹭就催。
　　金班长被这一断喝吓了跳。
　　这时，一个战士忽然喊道：“营长！连长！鬼子的坦克到城墙下了！”好像他们还在考虑战术，疏忽了敌人的坦克尽在眼前似的。戴连长急了，看见金班长还站在身边，没有马上要离开的念头。就又冲金班长吼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走！记住，你要是十分钟内不把炸药包拿来，老子要你的命！”
　　金班长吓了一下，身子都冰冷，就像他才从梦里惊醒了一样，就带着他的战士们快跑下石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