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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试舞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0-10-24 23:20:33      字数:4679

  青年路的“飞天”舞蹈培训机构是市舞蹈协会的下属机构,姚会长是其法人代表。
  邹楠去面试的当天下午,姚会长让她去“飞天”的练功房正式表演“翠屏春韵”这一舞蹈作品。
  姚会长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她认识邹楠的姑姑邹淑晴----那个车祸离世的舞蹈编辑,她认为邹楠找到自己纯属天意。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隐情告诉邹楠。
  舞蹈的配乐是葫芦丝吹奏的“春彩满布”,因为一时也找不到那首原配的曲子,但有总比没有要强。没有合适的演出服,现做也来不及,邹楠换了套相对厚实的秋衣秋裤在里面便准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场最后的考验并不追求舞台效果,只是为了核验舞者对这支舞蹈的领悟。
  邹楠脱去外套,换上舞鞋,扎起马尾,缓缓走到练功房的中央。她非常紧张,身体不住地颤抖,因为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是邹楠阔别舞台十年后的首次表演,虽然只有一名观众,一名挑剔的行家。
  灯光亮了,音乐响起,邹楠从起舞的侧卧造型里苏醒,如同慢镜头里芽叶舒展……
  姚会长观看过苏莉莉的表演,就在翠屏县98年洪灾的慰问演出上,当时被深深地震撼了,它甚至改变了她对舞蹈狭隘的理解。原先她一度认为舞蹈的感染力更多来自编导的匠心和舞台背景、道具及配乐,她没有想到一名优秀的舞者完全可以仅凭舞技和对舞蹈所蕴藏主题的深刻领悟而打动人的心灵。姚会长热爱舞蹈,尤其是中国舞,那种只有东方女性柔美的形体和内敛含蓄的气质才能充分演绎的艺术。
  所谓“艺术没有国界”是最大的谎言!她无法想象如果“翠屏春韵”之类的舞蹈交由一名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欧美女子来演绎会是怎样效果。她亦看不惯那些东方面孔去跳什么桑巴之类的热舞,南美人骨子里的狂野奔放是他们根本效仿不来的。当然,他们也也展现了另一种风格的美,只是无法传神,差强人意。就好比用马蹄杯喝咖啡、用高脚杯泡龙井,还会是那个味儿吗?
  所有的艺术都是有国界的,都有其民族属性,都有文化内核的支撑,当然,如果只是娱乐大众,倒无所谓了。
  姚会长自知无法在舞蹈艺术上有所成就----彼时,二十出头的她是景安歌舞团的一名舞蹈演员,一名从未跳过主角的伴舞,随团来翠屏参加慰问演出,也就是在那次演出结束后,她毅然决定改攻编导,从事舞蹈创作的幕后工作。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在后来的舞蹈创作中,她还真取得了些成绩,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作品。舞蹈需要天赋,这种天赋分两个层面,一个是身体条件,一个是领悟能力。身体条件可以通过饮食、训练甚至整容美体来修缮,但领悟力通过后天的学习可以提升却很难有所突破!所以说真正的天赋异禀得是这两方面的完美结合。
  此刻,练功房光洁的木地板上辗转腾挪、旋翻拧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漂亮女孩就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在姚会长的理解,“翠屏春韵”重点突出的是一种渴望、来自生命本身的渴求绽放的欲望,由自然界万物春的复苏,到人性上的解放,乃至对生命的讴歌。“翠屏春韵”虽然是98抗洪慰问演出时火的,但舞蹈创作完成于八十年代初期,很符合当时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
  掌声响起时----机构的几名工作人员在练功房外通过窗户观看了邹楠的“演出”,情不自禁地给予的掌声----姚会长才从往昔的追忆中回过神来。
  她也轻轻地鼓起了掌,这即是一种认可,亦是一种感叹:一个脱离了正规舞蹈训练十年的人,竟然能有如此优秀的表现,不得不令人敬佩。
  “不可否认,你跳得相当不错!”姚会长看着汗水淋漓的邹楠,露出赞许的笑容,“不过我有种感觉,你在完成最出彩的几个跳跃旋转的动作时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或者说是未尽全力,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邹楠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右腿骨折的事告诉对方。
  “嗯……我会加强力量上的训练。”邹楠含糊其辞地答道。
  “总体来说,你对这个作品的诠释还是到位的,但还欠缺一种……”姚会长略微斟酌,“一种真实的生活磨砺!不过如今这个时代,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很难会有那种体会……当然,有些动作的细节还需要再进一步打磨。”
  “嗯。”彼时的邹楠还并不能真正理解,姚会长那番话的含义,但不久后,当她真正经历了一些残酷的事后,常常会想起姚会长说的这番话。
  “初赛在大后天市第一剧院举行,一会我给你个电话,你去找他,他会给你安排有关比赛的具体事宜。”姚会长掏出手机找号码,突然又看着邹楠,笑道,“你别等我呀,先去把衣服穿上吧!”
  “哦。”邹楠讪笑着应了一声,她还沉浸在被对方认可的喜悦中。
  和姚会长分别时,对方语重心长地叮嘱邹楠:“小邹,舞者只有具备了良好的情感性,配以动作的精湛,并在音乐的启示下发挥艺术想像力,才能震撼人心。”
  邹楠不住地点头,虚心受教,跟上午相比,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仿佛换了个人一样,突然变得那么和蔼可亲,让人如沐春风。
  “……希望你不会辜负某人的良苦用心!”
  姚会长最后这句话让邹楠愕然,她脑中立刻浮现出罗小飞的样子来。
  她琢磨着“良苦用心”这个词,感到无比的羞愧。她在想是否应该去给人道个歉,不过转念一想,这才到哪呀,自己不过是取得了一个参赛资格而已,如果连初赛都过不了,就急着道谢的话,岂不是让人笑话死了?
  但无论如何,邹楠知道自己欠对方一个真诚的道歉。
  姚会长给邹楠的那个电话号码是舞蹈大赛具体负责人中的一个的,他们约好了晚上九点在市第一剧院、也就是初赛的场地见。
  邹楠本来想着能否早点或者干脆约明天早上的,但对方似乎很忙,接电话的同时还厉声跟别人交待着什么,她根本就没机会开口,其实她也是怕对方拒绝自己的要求。
  无所谓,晚就晚点,让王睿接送一下就是了,反正他有车!邹楠这样一想,也就释然。
  电话里,王睿自然是满口应承,还说干脆晚上就一起吃饭得了。邹楠说昨天才在外面吃了大餐,今天就算了。王睿没有坚持。
  但邹楠怎么也没想到,王睿竟然再度失联了!  
  王睿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么好,在黑皮的场子里能连赢三场,赢了近四十万!
  当一个普通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赌博赢到这个数,他的心态会有巨大的改变,他会觉得自己并不普通,会觉得赢钱并不仅仅是因为运气了!他开始相信自己掌握了某种特殊的技能,并相信自己能一直这样赢下去。
  他会变得狂妄自大,认为一切尽在掌握,认为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倒自己!
  而之前痛改前非的念头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睿接完邹楠的电话回到会议室时,经理刘彤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王睿虽然能力出众,但有点恃才傲物,常常不给顶头上司面子,甚至在公开的场合。
  “……在过去的一年里,咱们景安分公司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在全国二十多家分公司里名列前茅,这与诸位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刘彤顿了顿,把目光移到王睿身上,“尤其值得表扬的是销售部的王睿,他在最关键的时候,一举拿下了东岭医院的大单,使分公司超额完成了全年的销售任务,也让我这个经理终于在总公司的年终大会上扬眉吐气了一把……”
  “刚才还恶狠狠地朝我瞪眼珠子,转脸又尽释前嫌般在那替我歌功颂德了,真是虚伪得可以啊!”王睿在心里发冷笑,他还真是鄙视对方的这份涵养。
  “鉴于王睿的突出贡献,总公司决定,把年度明星员工的荣誉颁发给他!大家鼓掌,祝贺!”
  在经理刘彤的带领下,会议室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王睿起身致意,但显得有些敷衍,他听得出来,除了娟子和小薛,其他人的掌声甚是牵强附会。
  “王睿,你也说两句吧!”刘彤提议,身体后仰,表现出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从容姿态,事实上,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王睿最反感的就是刘彤的那个鸟样。
  “多话也没有,就两点哈,快过年了,都忙,我可不想在这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
  王睿这话明显是针对刘彤的----嫌他太啰嗦,会意过来的都掩嘴而笑,刘彤微微蹙眉。
  “首先我表示感谢,感谢公司、领导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平台,让我能有机会成长和发挥自己的作用,当然,我也非常感谢在座的同仁,没有你们前期公关和协助,我也不可能顺利拿下东岭的大单!”
  “王主管谦虚啦!”销售B组主管陶志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前年的明星员工是他。
  “哦,对了,也得感谢你带领的B组,长期不懈的激励!”王睿幽默地回敬了一句。
  陶志一脸黑线,却也无法发作。
  “王主管,你的话也不简约嘛!”又有B组的同事找茬,是陶志的得力干将。
  “怎么会,这第二点一说呀,你就不觉得了。”王睿突然看向刘彤,笑问,“经理,有奖金吗?”
  此语一出,所有人齐刷刷把目光盯在了刘经理身上,这可是大家最关心的事。
  “当然有,精神奖励物质奖励相结合,才能真正起到激励作用嘛!”刘彤又打起了官腔,撑开右掌,“明星员工奖励现金5千元!”
  王睿摇摇头,“经理,我是问大家伙的年终奖,上次你可是拍了板说要翻一番的!”
  东岭的单子不知花落谁家时,刘彤是这样许诺过,可以说是一时意气用事,如今时过境迁,再说奖金翻番可不是他一个分公司经理做得了主的。他指望着大家都健忘,黑不提白不提地就那样过去。可王睿将的这一军让他如坐针毡。
  本来年终的奖金已经定了下来,刘彤一会就会公布,虽然没有他允诺的两倍,但比去年还是要多出不少的,可现在这种局面,还真不好公布了。
  刘彤也没想到王睿会如此不识时务,当众提及,让自己措手不及。他心里恨透了王睿,想着哪天这小子要是落在自己手上,一定往死里整!
  “大家别急,年终奖自然不会少,我上午还打电话问来着,总公司那边说就这几天,肯定到账!”刘彤淡定地撒了个谎。
  对于这种敷衍的回答,有些人不满意了,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经理,还有给所有人安排的马尔代夫双飞7日游呢?”王睿再将一军。
  气氛有些尴尬了。
  刘彤脸色煞白,他冷冷地看着王睿,杀人的心都有!
  好好的年终大会,就这样戛然而止、不欢而散。
  本来王睿也不至于让经理如此下不来台的,但他心里憋着火。为了拿下东岭的单子,他软磨硬泡让发小腾出了婚房给虞副院长,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可单子到手后,功劳基本上被经理独吞了。这也罢了,后来有内部消息说总公司欲提拔自己当景安分公司的副经理,可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没了下文,王睿打听到是刘彤在背后捣的鬼----他推荐的是一直唯他马首是瞻的陶志。
  王睿故意打刘彤的脸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赌场上的春风得意!明星员工奖励算什么,年终奖又算什么,加起来还没有他在赌桌上一把牌赢的多!
  骄奢,这是赌博对一个人危害的体现之一,也终将给此人埋藏祸根,只不过他自己根本就意识不到而已。
  回到办公室,娟子和小薛对主管竖起了大拇哥,而其他人则表现出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至少在王睿看来是如此。
  娟子和小薛跟王睿关系近,聊得来,私下里有交往,所以会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支持。事实上,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得站队,这比个人的能力更重要!
  娟子这个小姑娘是没什么城府,只是觉得解气,觉得主管平时挺照顾自己,所以挺他;但小薛不同,他是错误的判断了王睿在公司的前途,以为对方很有机会成为分公司一把手才的。王睿有能力,也有人脉资源,如果不迷恋赌博,上升空间是很大的。
  “主管,真是太解气啦,你没看见经理那张脸,就和僵尸似得,估计肺都气炸了!”娟子靠着王睿的办公桌,眉飞色舞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王睿点了根烟,发泄似得猛喷出来。
  “这个秃驴阴得狠,保不齐把咱们大家的福利变成了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反过来又在咱们面前装好人!”小薛凑过来抱怨。
  “绝对是!”娟子附和,气鼓鼓拍了下桌子。
  “得了,不说这个,晚上一起吃饭吧?”王睿提议。
  “我晚上恐怕不行……”娟子做难。
  “你呢?”王睿看向小薛。
  “今晚还真不方便,老娘过生日!”小薛惋惜道。
  “没事,那就再约吧!”王睿是真心想请客,这不又得了五千块奖金,他多少得意思一下。眼前这两位没空的话,请其他人又没意思了。
  娟子接了个电话离开,小薛突然郑重其事道:“主管,其实我觉得你今天还是过了,小心刘秃头今后给你穿小鞋!”
  “无所谓啦!”
  王睿将烟头捻灭,起身拍了拍小薛的肩膀,迈着轻快地步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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