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安菲儿开业

　　“寻找舞者”是由景安市委宣传部发起、市舞蹈协会和电视台具体运作的专业选秀比赛，旨在打造一张城市名片，提高景安的知名度，助力旅游业的发展。
　　景安下辖两县一区，人口基数大，但没有大型的厂矿企业，也没有像阿里巴巴那样的电商坐落，作为一个不通高铁、没有机场的内地城市，它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发展的步伐。
　　在打造“绿水青山”、环保为先的大环境下，景安市周边的中小企业因为排污不达标而被勒令关停或动迁的不少，经济下滑、工人失业，增加了社会的不安定因素，治安事件频发，令地方政府头疼不已。
　　于是，城市决策者们开始把目光聚焦在旅游业上，意欲把景安打造成一流的旅游城市，以此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缓解各种社会矛盾。
　　从某种意义而言，旅游业属于文化产业，至少息息相关，山水之美，如果没有人文的内核，便缺少灵魂，声名无法远播，在旅游业激烈的竞争中，难有优势。
　　玫瑰之所以受人追捧，只因被赋予了爱情的浪漫与美好。
　　受杨丽萍孔雀舞的启发，市领导决定倾尽全力打造这样一位极具地方特色的舞蹈艺术家，作为形象大使，用舞蹈的语言去讲故事，使景区之美更形象立体丰满，今人遐想连篇，给游客一种不一样体验。
　　因此，“寻找舞者”的选秀活动应运而生。当然，虽说是在全市范围内寻找舞者，但舞蹈毕竟有很强的专业性，不是什么人都能跳的，这和唱歌的选秀截然不同，它的门槛更高。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个光靠包装和宣传是没用的。
　　所以当罗小飞找到沈志新，让对方帮忙联系一下市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给错过报名时间的邹楠机会时，对方笑得有些玩味。
　　“你有所不知，那女孩原本是专业跳舞的，后来因为特殊原因，才没能继续下去。”罗小飞流露出惋惜的表情，顿了顿，“总之她就是为舞蹈而生的，错过这个机会太可惜了。”
　　罗小飞并没有明言女孩就是邹楠，沈志新见过她，也知道对方是其战友侄子的未婚妻，他怕节外生枝。
　　“为舞蹈而生？罗老板用不用讲得这么玄乎！”沈志新不以为然，盯着罗小飞眼睛看，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什么猫腻，见对方沉默不语，忍不住问道，“不会是……有意栽培吧？”
　　“谈不上，只是觉得可惜！”这倒是实话，罗小飞说得坦然。
　　“就那么无欲无求？”沈志新有点刨根究底。
　　罗小飞耸耸肩。
　　“我去，你他娘的还真是低调，这是好事啊！”沈局长的这句感慨已有弦外之音，并不是对罗小飞说的了。
　　四十好几的沈志新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已经待了五年了，这可以说是很的时间，他渴望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却感觉到力不从心，一是单位人事的复杂，另一个原因在他自身太过率直的性情，他管不好自己的那张嘴，常常事后才幡然醒悟，后悔不已。
　　谈话陷入短暂的沉默，沈志新办公室老式挂钟摆动的声响令这偌大的空间更觉寂静。
　　“小罗，你去吧，回头我会给同学打电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沈局长欲言又止，表情突然恢复，用他那惯常大大咧咧地口吻道，“你他娘的得请客！”
　　“见外了不是，喝酒随时都可以，”罗小飞诚恳邀约，“要不就今晚，去老友记，我现在就订位置！”
　　罗小飞说着掏出手机，被沈局长摆手制止了。
　　“今天真没空，有事，公事！”沈局长顿了顿，“欠着！”
　　“没问题！”
　　沈志新开始点击办公电脑，罗小飞识趣地起身告辞，对方嗯了一声，没抬头。
　　莫名地，罗小飞感到失落，犹如一个孤独地旅人在暗夜里行走，他不时眺望，却始终没能望见一丝灯火光亮。
　　经过工商局华丽冰冷的大理石正门，罗小飞发了根烟给门卫，后者露出了卑微的笑容。这个五十左右、走路有点瘸、嘴皮子不太利索的男人在罗小飞进来时并没有为难，门卫的眼力见他还是有的，能看出来者的三六九等。
　　刚出大门，罗小飞的手机响了一声，点开一看，见是沈局长发来的消息，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就那么无欲无求？”
　　回去的路上，沈志新的这句话在罗小飞的脑海盘旋……或许无欲无求，才是人生最痛苦的状态吧！
　　但既然是人，就不可能做到，做到了也就开悟成佛了，所以这其实是个悖论。　　

　　“安菲尔”美容美体店选择在元旦开业。元旦是阳历新年，辞旧迎新的好日子，这天开业能讨个好彩头。
　　“安菲尔”最终开在了恒大名都附近沿街的底商，有两层，因为附近有几个高档小区，所以租金高昂。但事实证明，耿莉的选择是正确的，开业不到一年，她们就收回了全部的投资。
　　因为同一条街上的酒店，刚好有两对新人结婚，加之耿莉从艺校请了一群小姑娘在门口跳舞唱歌，吸引了不少路人观赏，热闹非凡。
　　尹艳萍站在内门口迎来送往。她做了头发，将波浪卷长发削成了短碎发，显得格外干练；咖啡色西装外套配了条深灰色直筒裤，简约时尚；略施粉黛，笑颜如花，光彩照人。
　　“不错嘛，就是鞋跟低了点……”耿莉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伸手在合伙人屁股上拧了一把，“不够翘！”
　　“神经！”尹艳萍拍开耿莉的爪子，瞪眼道，“人来人往的，像什么样子！”
　　尹艳萍没想到“安菲尔”开业会如此成功，来祝贺的宾朋大多她都不认识----合伙人交际之广，令她震惊。耿莉的新男友晓东一大早就来了，忙前忙后，无比热情，他和耿莉已经老公老婆地叫开了，自然对耿莉的事儿很上心卖力，但最让尹艳萍“反感”的是俩人一见面就得黏糊一会。
　　“请的人都来捧场了，看来中午得加桌子啦！”耿莉得意洋洋。
　　她们备了三桌酒席，招待来宾，就在对面的“彭矮子”酒楼。
　　“加！”尹艳萍心情大好，前台接待跟她汇报说已经办出来近两万的贵宾卡。
　　耿莉刚想再说什么，突然看见两个老朋友已经走上台阶，赶忙迎了上去。尹艳萍望过去，脸色旋即沉了下来----来的竟然是“天之道”足浴城的经理和领班！
　　尹艳萍觉得在“天之道”的工作经历是自己人生的一个污点，她千方百计地想要和那段经历划清界限，即使绕远道也要避开足浴城所在的那条街，把在那认识的人的手机全部拉黑，绝口不谈和它有关联的一切……她以为这样就能抹灭那段经历、消除那些记忆，但事实上她经常梦见在“天之道”工作的场景，和那些不守规矩的客人，午夜梦回，折磨她久久无法重新入睡。
　　然而讽刺的是，正是让她痛恨的“天之道”让她安然度过了拮据而灰暗的一段日子、让她认识了耿莉这样一个爽直仗义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令她遇见了生命中的贵人----罗小飞！
　　所以，尹艳萍那一刻心情复杂，进退两难：迎上去，她不情愿；逃避，人都来了，作为今天的主角怎么逃？
　　尹艳萍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用一种冷漠的表情迎接着昔日的同事，心里恨透了自己的合伙人。她真是搞不懂，耿莉为什么要请那两人，为什么事先又不和自己通个气。
　　“早看出你俩非池中物，不会久居人下干伺候人的苦差事，这不，了不起啊！”徐经理打量着气派豪华的前厅，感叹道。
　　“啧啧，真是不一样啦，这才多久没见啊，艳萍就跟换了个人似得！”领班打量着尹艳萍，昔日眼神中的轻慢之色，变成了讨好。
　　尹艳萍笑笑，嘴角微微抽动，硬是没接话。以前在足浴城，领班从未叫过自己名字，交流时只叫工作编号，虽然这是行业规则，但她觉得是种歧视和侮辱。
　　“那当然，人家现在可是大老板了，有身份了，可不像刚认识那会……像个小媳妇，拘束得很，话都不敢多说！”经理眼毒，看出尹艳萍似乎有点不太欢迎的味道，故意含沙射影道。
　　耿莉听出味道不对，忙搭着合伙人的肩膀，暗中使劲，笑道：“人总会变嘛，走，徐经理，我带您二位到楼上去看看，顺便体验一下金牌技师的服务！”
　　徐经理点点头，突然挽住尹艳萍的胳膊，亲热道：“我想让小尹陪。”
　　“咦咦咦，经理，不待这样好吧，你这样不是打我脸吗？难道我不够格？”耿莉佯装生气。
　　“说什么话，你们现在可都是老板，我不过是打工的罢了！”徐经理自嘲，但口气完全不是她所说的那么回事儿。
　　“那你也太……”耿莉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你想多了，我和小尹好久不见啦，正好聊聊天。”徐经理解释。
　　听徐经理这么说，耿莉释然。
　　离开足浴城后，尹艳萍便和足浴城的同事断绝来往，而耿莉却经常约那些处得好的尤其是经理和领班出来玩，唱歌、喝酒、打牌，跟朋友一样。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是她的口头禅，打小出来混社会的她深刻明白这个道理，她做人做得通透，更看得明白，所以无论到哪、干哪一行，都是拔尖的人物。
　　尹艳萍被前经理这么一挽，心里乱了方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上，又咽了回去，妥协了。在足浴城上班那会，她亲眼目睹了这个精明强悍的漂亮女人，如何用语言就震慑住两个玩“白条鸡”故意挑刺不想买单的外地混混，那气场不是普通人具备的！
　　徐经理背景神秘、能量巨大，这也是耿莉有意结交她的缘由。
　　开门做生意，上门就是客，尹艳萍的妥协也是身不由己。
　　那天，尹艳萍陪完徐经理便回了办公室再没出来，连中午的酒宴都没去，全部交给了耿莉去应酬。之所以这样不近人情，一是不想再和徐经理她们打交道，二是因为最希望见到的那个人没来，他答应了的！
　　晚上，和耿莉单独在一起时，尹艳萍质问为什么不告诉自己邀请了徐经理。
　　“你哪根筋搭错了呀？她们来还办了贵宾卡，怎么啦，有钱不懂赚，你傻逼吧！”耿莉忙乎了一天，自认为劳苦功高替“安菲尔”开了个好张，没想到反受埋怨，怒怼。
　　“……你才傻逼，我就不想看见她们！”尹艳萍气得身体抑制不住地抖动。
　　耿莉这才意识到尹艳萍真的是生气了，因为她竟然爆了粗口，这在她们近两年的交往史上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耿莉反倒平静下来，她明白对方的心思，温言道：“你就那么介意那段经历？”
　　尹艳萍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但她脸皮薄，不像耿莉能屈能伸，所以别过头不做声。
　　“萍萍，对不起！我应该事先和你报备一下的……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那段经历虽说不太体面，但也没你想得那么……不堪！从事那一行的女人多得是，我们自食其力，又不卖身！”耿莉走上前伸手拍拍对方的肩头，“有些事，回避不能解决问题！我一直都认为做人最高的境界就是得像，画家留长发，老师戴眼镜，说得难听点就是做贼有贼样，我们现在大小也算是老板了，就得像老板那样说话办事，老板就得有气量，大度，能从容面对过去！不纠结才是真的放下了，不然只是自欺欺人，自我折磨，时间长了，你会疯的！我和你恰好相反，我不但不恨，反而会感恩在足浴城的日子，它教会我了很多事，让我体会人情世故，看透了男人的心思，也让我赚到了钱，更重要的是让我遇见你这样一位好朋友，一生的好姐妹！来，亲热亲热吧……”
　　耿莉说着低下头，用额头去磨蹭尹艳萍的额头。
　　“讨厌，头发弄我眼睛里啦！”
　　尹艳萍笑了，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没有人能做到和过去一刀两断，生命是延续的，过去的人事深刻影响着现在，成为厚重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