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他参加了家长会

　　我接着说：“你好好回想一下，在你的同学或亲友中，有几个人说过你的脸左右不对称？”
　　陈露不加思索的答：“没有。没有谁这样说过。”
　　“你问她们时，她们怎么说？”
　　“她们都说看不出来。”
　　“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我觉得她们是在安慰我。”
　　“你认为她们可能是在骗你吗？”
　　“我觉得她们没有说真话。”
　　她们平时也对你不说真话吗？比如说，你最为信任的好朋友？”
　　“……不是的，她们一般不说假话。”
　　“那么，你怎么看待刚才的测量结果？”我有意强调了“测量”二字，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科学的行为，而科学行为总是真实可信的。
　　“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我的脸并没有不对称吧……”陈露嗫嚅的说。
　　我把陈露和她母亲领到一面挂着化妆的镜子跟前。我们三个人并排站立着，里面映出我们三个人的脸庞，我发现陈露有些躲闪，就让她先看着镜子中的我。我问她：“你看我的脸两边对称吗？”
　　她认真的睁大眼睛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才说：“差不多吧！”
　　我说：“好，那再看你自己。”
　　陈露在我的鼓励下，终于比较坦然的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了。我也望着她，并适当的说：“看看你的脸，多么青春，多么自信，多么活跃，多么端庄，多么有气质，多么清透可爱的大姑娘啊。”
　　女孩陈露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神情轻松下来。
　　我说：“你看看，你的脸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这时，陈露的妈妈也挤到镜子前，同样望着镜子中的女儿，等待着女儿的回答。
　　陈露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语气比较肯定的说：“没有什么不妥，很好。”
　　我的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接下来，我给陈露每人一杯热水，让她先到外间随便翻翻报纸，杂志什么的，我要跟她母亲单独谈谈。
　　我给陈露的母亲提出如下几点建议：
　　一，以后不要过分强调陈露的考试成绩，这只会加重她的思想焦虑感，烦躁感，压抑感，使她处在被动的局面。
　　二，不要对她管束太多，尤其是不要事事代她做主，应该让她有一定的自主权，选择权。
　　三，如果允许，可以考虑让陈露转到文科班去(当然，这事还需要你们家长认真考虑)，我只是提一点建议而已，主意你们自己商量。
　　四，孩子有着自己的兴趣和价值观念，家长不应该把自己未能实现的愿望强加给孩子去完成。
　　陈露的母亲拿出纸笔，很认真地把这几条记了下来。她对着自己的记录看了一阵子，忽然问我：“这也不要，那也不能，那我这个当家长的还能做什么？是放羊归山不成？自流放任，让她天马行空么？”
　　我告诉她，家长对孩子能做的，就是配合。一个字，“爱”。
　　我说：“这个爱是一种超越功利性的，自然的爱，就像母兽对幼兽那样的自然。”
　　她表示不懂，有些发晕。
　　她说：“我们也爱她呀，正因为爱她，没有任何功利性，我培养她上大学，完全是为了她自己的未来着想，又没有想让她给我养老送终，这不是爱吗？”
　　我笑了，我说：“你说的没错，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不求回报的，这没错。”但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我们对自己的孩子并不是无条件的爱，我们要她懂事，听话，学业有成，这样我们才有面子，这就带有了功利的色彩。假如我们能够像动物们爱自己的幼仔那样，不管他功课怎样，考试第几，我们都爱她，希望她快乐的，幸福的，自愿的，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我们爱她没有任何理由，或者说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她是我们的孩子。如果家长能够做到这一点，孩子们就会健康的成长起来。
　　“这不可能？”她反驳道：“让她自由快乐，说起来容易！考不上大学，将来连工作都找不到，如何养活自己，如何生存？吃什么，喝什么？没吃没喝怎么谈得上快乐？”
　　我说：“你说的很对。许多问题是社会造成的，社会的问题双双面面如同一个大筛子，我们也很无奈，你能改变社会的现状吗？不能吧。”既然不能改变社会现状，还不如迎合社会现状，改变我们自己。但是，当问题出现后，我们要想一想孰轻孰重。如果连健康都失去了，考上大学又有何用？即使考上了大学，也难免不在大学期间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到头来，还是无法获得理想的生活。
　　我说：“现在大学生中出现的问题还少吗，其中大部分是由中学阶段就已经形成危机的萌芽，只是你没有发现。一但发现了就晚了。”
　　我问她，在一个心理不健康的大学生，与一个身心健康的非大学生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她很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当然健康更为重要，但我希望我自己的孩子又健康，又能考上大学。”
　　是呀，这是所有的家长共同的心愿，也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好愿望并不一定就有好结果，现在孩子已经出现了问题，你还怀疑什么呢，不如让我们共同为此努力吧。
　　相比之下，我跟陈露的交流要轻松许多。
　　我问她：“在学校里，有没有自己特别信任的人？”
　　她想了想，说：“有几位女同学跟她很好。”
　　我又问：“有没有关系比较好一些的男同学呢？”
　　陈露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过了好久，才抬头看着我，犹豫的说“我喜欢一个男同学，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陈露说：“她喜欢那个男生，看到他就有些脸热心跳，可又不敢向他表示，怕自己说出来后遭到拒绝，这样不是太没面子，咋还有脸见人！”
　　我对她讲：喜欢一个男生，这很正常，如果青春期的女孩儿对异性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反而是不正常了。关键是，不一定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表白。
　　我对她讲：可以多参加一些集体活动，比如同学的生日派对，或者约上几个同学(当然也包括他)去爬山，游泳或歌厅什么的，既锻炼了身体，又可以在集体活动中感受到有他在身边的快乐。
　　陈露听了这话，脸蛋又发红了，不过，这是一种兴奋的红润，快乐的红润，幸福的红润，而不是再害羞。
　　我接着讲：“只有集体活动中接触多了，随和了，自然了，相互信任了解了，才会非常自然而然地交往。而不必担心别人会说什么，关键是你怎么做。也不用担心被他生硬的回绝，你就只当开玩笑的方式，就没有什么顾虑。因为本来就是正常的同学交流嘛。如果真是心有灵犀，他自然会有所感，有所悟，两人有了感悟，岂不是水到渠成？如果确实没有感悟，就当作好朋友好同学，并不存在有没有面子的问题。”
　　陈露有些惊讶地望着我，她一定没想到我会讲出这样的话。女孩儿眼神亮亮的，汪汪着一层水波儿，显得比平时动人可爱。
　　直到今天，我也并不认为自己的上述“指导”有什么不妥之处。
　　女孩子应该对青春期的身心冲动，不能硬堵。你堵住这儿，它又会在那儿流淌，只能疏导，这已是人们共识的。对于今天的孩子们来说，与其让他们陷入青春期的苦闷，在敏感与自卑之中胡思乱想，还不如让他们大大方方的走近社会集体生活。当然，走近的方式是个问题，所以我建议中学女生陈露多参加集体活动，多交流外面的世界，一方面陪养她的人际交往能力，一方面，又找到了适当的方式宣泄青春的激情，让她感受到生活的快乐，人间的美好，太阳的灿烂。
　　陈露和她母亲心情开朗的离开了电视大楼咨询室。临走前，她母亲表示，可以考虑让陈露转到文科班。陈露高兴的搂着自己母亲，欢喜地跳了起来，孩子气十足的说：“老妈，你真好。”
　　同时她还对我说：“姐姐不是热线心理咨询师，你比专家教授讲的还有水平！”
　　我注意到，那位母亲的眼睛竟有些湿润。
　　我想，她们母女之间，可能很久不曾有过如此的亲昵了。
　　我的心也轻松下来，并暗暗祝愿陈露能够学有所成，考上理想的学府，也就对得起为她操心费神的父母了。
　　我以为陈露的问题已经是基本解决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半年后，她的母亲竟然又上门来……
　　
　　　　姜得水在召开家长会那天下午，刁艳华和姜得水在电话里吵了一架。
　　在电话中，刁艳华十分生气的说：“这次小米粒儿考到二十多名后，她没脸去见老师。”
　　姜得水说她没有责任心，只愿分享孩子的好成绩，不想分担孩子的失败。
　　刁艳华反驳道：“到底谁没有责任心啊？这么多年来，小米粒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每次家长会都是我去的，你这个当爹的，知不知学校的门朝哪边开？还有脸教育我？”
　　家长会是傍晚五点钟开始。姜得水来到学校门口时，感觉有点发懵。他想，刁艳华说的对，自己虽说不至于搞不清这里的大门朝哪边开，可是面对十几幢教学楼，他真的不知道女儿小米粒的教室在哪个楼上，在哪间屋子里，更为糟糕的是，他只知道女儿小米粒在读初二，却记不得她具体在初二几班。姜得水不免心生惭愧，他对女儿小米粒的关心太少了。
　　校门口像个停车场，又像个集市。人行道上早已站满了两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相隔不远不近，拿着厚厚仔单页小广告，前来开会的家长受到了这些人的夹道欢迎，一路走来，手里已被塞满了花花绿绿的一堆纸，几乎都是开办补习班，补英语，补数学，作文指导，甚至还有的保证说，只要交上5000元钱，保证单科成绩达到90分以上。
　　姜得水手里攥着一把广告纸，心里却在犯愁，不知找谁去打听女儿小米粒的班级所在地。问刁艳华吗？不是自找没趣，就是少不了又得挨上一顿臭骂。差几分钟就到五点了。没有办法，看来只好问卜老师了。
　　姜得水拿出手机，找到卜老师的号码，拔通了那一刻，竟想起数日前那个周日的午后，他只是她同时握着手机说话，却突然面对面站到了一起，真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电话通了，他竟有点心慌，非常不好意思的说，他是姜米粒的父亲，来开家长会却找不到几班？那个教学楼了。
　　卜老师那边细声温柔的说，在对着校门口的那座八层教学楼上，四楼，初二，十六班。
　　姜得水的心放安妥了一些，他想：毕竟是老师，正规师范大学毕业啊。想起这个成语，立即又联想到网上已将它篡改为善解人衣。他觉得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二十年之后，他又坐进中学的教室里，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讲台上的老师，看着她不断开合的唇形，姜得水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亲切感，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从前的班主任老师的影子。直到卜老师宣布说：“一会儿散会后，请下面几位同学的家长稍作停留，因为有些情况需要进一步沟通。”姜得水才收回神思仔细谛听。
　　果然，姜米粒被点到了。卜老师解释说：“并不是这几位同学表现不好，只是有些工作需要家长配合下一。”-然后就散会了。
　　姜得水留了下来，他没有像其他几位家长那样，一散会就围着老师身边。他静静地坐在位子上，想等其他人谈完离去，他再跟卜老师单独交流。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不想让老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讲女儿小米粒的坏毛病。毕竟是小米粒的爸爸，不想让外人知道有关于女儿的负面信息。而且，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一点他跟刁艳华有同感。女儿没为自己争得荣耀也就罢了，还得代她受过，而自己好夕也是一个政府官员，真有些抹不开面子。
　　家长会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其他家长相继离去，终于轮到了姜得水。
　　他站起身，笑着对卜老师说：“这么晚了，卜老师太辛苦了。”
　　卜岩一边收拾着讲台，一边有些歉意地说：“让你等到现在，真不好意思。”
　　姜得水连忙说：“哪里哪里，是我耽误了老师的休息时间了。卜老师这么晚还得回去给孩子做饭吧！”
　　卜老师略微沉吟了一下，显然是在犹豫，最后才说：“那倒不必，我是一个人。”
　　姜得水轻轻“哦”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还是卜老师把谈话转入正题。卜老师对姜得水说：“姜米粒同学最近表现的还是不好，期中考试之后，厌学情绪更加强烈，经常上课趴在桌上睡觉。下课反而活跃，而且，与班上一个叫崔健的男同学走得很近。”
　　卜老师讲，希望家长找机会多与孩子交流，沟通，多给她关注，才会避免她寻求家庭之外的情感寄托，让她回到家的温暖为好。
　　姜得水一听就明白了这话的一切，这是早恋啊，这可是洪水猛兽：这么小的孩子，一沾上早恋，麻烦就大了，功课学不进去不说，还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他不敢深想下去。
　　卜老师收拾好手边的东西，说咱们边走边谈吧。
　　于是姜得水跟卜老师并肩下楼，一同经过操场，走出学校大门。
　　站在校门口外，姜得水试探的说：“卜老师，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吃个便饭吧。”
　　卜老师似乎未加思索，脱口而出：“不用了，我不习惯在外面吃。”说完，又觉得语气有点生硬，便缓解了一下，说：“我想跟你提个醒，姜米粒同学有些行为很令人担忧。”
　　姜得水只好说：“那我们就边走过谈吧。”
　　两个人沿着南山路慢慢走着，交流着。初冬的晚风并不刺骨，因为刚下过场薄雪，而且雪已融化了，地面上还有些潮湿的痕迹，空气便显得清爽滋润，很适合外面交流沟通的气氛。
　　卜老师告诉姜得水，米粒同学的早恋行为有些太张扬了，以至于闹得班上尽人皆知，甚至在整个年级，都有人议论纷纷。
　　她说：“米粒每天中午跟那个男生崔健坐一起吃饭，两人就在学校附近的万达广场餐厅里就餐，很多学生中午也在那里就餐，他们也不避人，还招呼同学跟他们坐在一地儿，都是米粒买单。你家里钱多少我且不论。而且，吃过午饭后两人也不立即回到教室，而是手拉手在影城看电影。”
　　卜老师提醒姜得水，如果他们一同去电影院，网吧，或者其他别的地方，那就更让人担心。
　　卜老师原本想告诉姜得水，青春时期的男女生在一起，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这样的话题她不好意思深入，不知为什么，面对姜米粒的父亲，她无法把他单纯地当作自己的学生的家长讲明白。
　　虽然卜老师没敢往明白处讲，姜得水其实已经听得十分明白了老师的话意，只是男女差别而已。他知道这个女老师担心的是什？在报纸上，刊物上，网络上，他也经常看到关于早恋少女的故事，有的孩子被网友骗了，或者经不住好奇心与性冲动的诱惑，过早发生了性行为，有的还因怀孕被学校开除了。这样的事情哪里都可能发生，一但发生了，不仅仅是学生自己的问题，老师，家长都有责任。
　　因为涉及早恋，并且触及到性行为与怀孕这样的关键词，卜老师不便明说，姜得水也有一点尴尬。他想，如果面对的是米粒的母亲，也许卜老师会说得更透彻一些。
　　于是姜得水对卜老师表示，他回去后，会跟米粒的妈妈交流一下，象她说明这一切。
　　卜老师松了口气，说：“那是最好不过了。”于是又说道理：“孩子需要多方面的引导，需要学校和家庭的共同配会。”
　　姜得水点头称是。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在万达广场路口跟卜老师道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