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罢工风波（一）

　　公元21世纪初的某个夏天，上午九时许。
　　中国国防科技工业某集团公司下属第80研究所大门口。
　　80所座落在城市日渐繁华的北市区，宽阔平坦、车水马龙的二环路笔直地从所门口经过。
　　
镜头从北二环马路摇向80所大门，摇过门岗、电动栅栏门后，推向镀铜所牌：“中国XX科技集团公司第八0研究所”。
　　电动栅栏门一开，一条平整宽坦、中间嵌有花坛的水泥甬路直通科研行政大楼。楼前矗立着一根不锈钢旗杆，五星红旗高高飘扬。甬路两边是绿草如茵的草坪；草坪上有草坪灯，靠近路边有几根一人多高的灯柱，像是两排夹道而立的哨兵。灯柱旁则是两排枝叶茂盛的香樟树，围墙的角落或边沿，还疏疏落落地长着几棵棕榈树，像是几个不合群的孩子。　
　　远景：80所的科研行政大楼，一幢十二层的宽扁形建筑，带着两层方形的裙楼，裙楼凹进去的地方便是大门。主楼巍峨挺拔，气势恢宏。门厅正中是一块长方形的液晶显示屏，用以发布通知和显示欢迎标语。
　　中近景：科研行政大楼。
　　科研行政大楼东面，有两栋白墙灰瓦、毗邻而处的大平房，北边那栋是所物资处仓库，南边那栋则是空调厂的厂房。空调厂正对面是所职工食堂。食堂和科研行政大楼之间还有一幢五层的办公楼，一楼是空调厂的厂长办公室和技术室，以及房管科、门诊部等单位，二楼以上驻有物资处办公室、机动处、运输科办公室等等单位。这幢楼也可以说是后勤楼。
　　穿过空调厂厂房和物资处仓库之间有那条甬路，就是特冷厂的厂区。正对着这条甬路，是一个小篮球场，篮球场所依傍的一排平房就是特冷厂的冲压件仓库。仓库南面即是特冷厂的大厂房。大厂房南边及东头各有一溜灰墙灰瓦的临建厂房，南边的较长，是四室的机加车间和特冷厂的冲压车间；东头的较短，放着所里各个单位报废待处理的一些机床设备。
　　80所的所区绿化搞得很好，经常被市里评为花园式单位。甬路两旁，种着一垅垅整齐的冬青矮树；厂房之间的空地都辟作了花圃，除四时月季、桂花、樱花等花木外，还栽有球形和半球形的翠柏、塔状的青松、玉兰树、柳树、红叶树以及棕榈树。这些青翠蓊郁的绿树和芬芳沁鼻的花木营造出了一个赏心悦目的工作环境，对80所的科研生产大有裨益。　
　　中近景：所属特种制冷设备厂。特冷厂的厂房看起来有点像机场的候机楼，两层高，彩石墙面，土红、烟灰相间。
　　特写：特冷厂厂牌“特种制冷设备厂”。
　　特冷厂一楼车间。车间里宽敞空阔，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车床、铣床、刨床、磨床、钻床等机加设备。但没有人干活，工人们三五成堆地聚在机床边打牌、聊天。他们在罢工。
　　近景：科研行政大楼。
　　特写：所长办公室的牌子。
　　所长办公室内，所长钟祺脸色很不好看，眉头皱成“川”字，嘴角朝下耷拉着，表情冷峻而苦恼。
　　钟祺55岁，中等偏上的个子，身材微胖，方面大耳，蓬松的黑发向后梳着，颞颥以下尤为厚重；平时总是面带微笑，慈眉善目的，待人一团和气。但他心生不快时，脸色一沉，却也不怒自威，令人生畏。
　　所长办公室分里外两间。钟祺在里间，一张宽大的老板桌，桌后是厚软的真皮转椅；桌上除了笔记本电脑及两部电话外，还交叉插着两面小旗：一面国旗，一面党旗。右首的书橱比高远和黄汉麟的都要大，里面的书也很杂，有低温和电子方面的专业书，低温的居多；有马恩列斯毛邓的政治著作，有《二十五史》、《资治通鉴》等历史书籍，甚至还有一些唐诗宋词元曲等古代的文学书籍。一个领导的藏书最能说明他的修养及读书癖好，搞技术出身的80所所长兼党委书记、所科技委主任钟祺对古代的诗词歌赋颇感兴趣，尤其偏爱唐诗，对李白更是推崇备至，李谪仙的许多经典名句，他张口就能诵出。
　　分管民品的副所长高远走了进来：所长，你找我？
　　钟祺：特冷厂的工人罢工了！你跟我去他们车间看看。
　　高远：（吃惊地）特冷厂罢工了？！我咋没听说呢？所长是怎么知道的？
　　钟祺：（苦笑着）你忘了我老婆是厂里的？我自然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所领导啦！
　　高远：（一拍脑袋，恍然地）我怎么忘了大姐是厂里的车工，难怪所长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罢工的？
　　钟祺：（语气很平静，但内心却充满了愧疚与自责）昨天下午。我老婆昨天休假，有个同事晚上打电话告诉她的。工人们是自发性罢工，原因很简单，特冷厂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高远：（拧着眉头）厂里拖欠工资的事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他们厂长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外面还欠着他们四十多万呢！
　　钟祺：（叹息地）可那都是些陈年旧帐，很难要得回来！”钟祺着说。“看来特冷厂真的是没饭吃了，所里不管是不行喽！
　　
　　中近景：科研行政大楼门口。钟祺和高远并肩从科研行政大楼出来。
　　高远：（面有渐色）所长，我是主管民品的副所长，特冷厂拖欠工资导致工人罢工，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我向你检讨。你批评我吧！
　　高远才刚满四十，还很年轻。中等身材，体型偏瘦；面如圆枣，高额广颡，颧骨微突，下巴略平；中分的黑发，星眼直鼻。目光深邃明亮，神态平和沉毅。
　　钟祺：（微笑地）两个民品厂的情况一直比较棘手，谁分管都很难办。高远，你也尽力了，我不怪你。
　　
　　中近景：（从里拍）特冷厂的大门口。
　　钟祺和高远走进来，镜头跟拍。走到车间中间的一台车床旁时，在机床边聊天打扑克的工人们呼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
　　钟祺：（向大家招招手，高声地）同志们，你们好啊！
　　但他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工人愤怒的喊声里。
　　青工何培：好什么好，都没饭吃了！
　　其他工人沸然响应：“要想我们好，赶紧发工资！”
　　“反对拖欠工资，拖欠工资违法！”
　　“我们又不是农民工！”
　　“我们要工资，要吃饭！”
　　“让全所也停发三个月工资！”
　　钟祺：（双手往下按了按）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你们厂长呢？
　　技术副厂长俞峻：厂长生病了，在家休息呢。
　　年轻漂亮的女工苏黛眉：什么生病，他是没脸来上班了！
　　众工人哄堂大笑。
　　一个老工人：（克制地）钟所长，高副所长，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既然来了，就请解决问题吧！
　　钟祺：解决特冷厂的问题，需要我们所领导开会讨论，它有一个过程，请你们不要着急。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拖欠的工资，所里会想办法的；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就是请大家开工干活！
　　苏黛眉：（断然拒绝）不行！我们已经被忽悠了三个月，不能再被忽悠下去了！
　　其他的工人：“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
　　“领导的话不可信，我们只相信钱！”
　　何培：（干脆振臂高呼）不发工资，绝不开工！
　　工人们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坚决。他们的罢工才进行到第二天，岂能因为所长的一个口头承诺就让步妥协，放弃抗争？
　　高远：（有些生气，大声地）特冷厂没搞好，亏损了，欠了大伙的工资，我这个主管民品的副所长负有一定的责任，我向大家道歉。可是，根据特冷厂和所里签的承包合同，你们的工资是自己挣的，所里可以不管！你们以罢工相要挟，是没有道理的！
　　80所一所两制，多数研究室、机关后勤的工资由所里发，两厂和四室单独核算，自负盈亏；所里只提供设备、厂地，但不负担工资。
　　俞峻：（激动地）我们也想自己挣啊，可是太难了！厂里从今年年初就开始亏损，给人家干的活送出去了，钱却要不回来！现在帐上只有几千块钱，怎么发这百把号人的工资？！80所是特冷厂的父母，儿女没饭吃，父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吗？
　　高远沉默不语。
　　钟祺：俞峻，你告诉我，特冷厂为什么亏损？
　　俞峻：（显然对这个问题做过一番思考）加工市场萎缩、三角债的困扰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管理不善。厂里的弊端概括起来两句话：分配不公，苦乐不均！养了很多闲人，吃的还是大锅饭。用工人的话来说，就是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蛋的。
　　钟祺用目光鼓励俞峻接着说。
　　俞峻：特冷厂是80所的儿女，儿女的缺点和父母一脉相承。可以说80所就是一个大的特冷厂，厂里亏损的原因和所里搞不好的原因如出一辙。
　　工人们报以一阵聚雨般的掌声：“好，说得好！”
　　钟祺和高远也勉强拍了几下巴掌，但他俩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积重难返，几十年历史沉淀下来的管理体制，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过来的？
　　钟祺：（还是向这位工人出身的副厂长投去了赞赏的眼光）俞峻，你对80所落后的现状和不合时宜的管理体制提出了中肯而有力的批评，我代表所领导班子表示接受，也表示感谢！管理体制我们会在稍后改革与发展的决策中予以研究。现在火烧眉毛的是特冷厂的罢工问题。下午我会和其他所领导开个碰头会。明天上午在厂里开会，宣布解决方案。高远，我们走吧。
　　
　　当天下午。
　　中近景：科研行政大楼门厅。
　　门厅正中是一块长方形的液晶显示屏，用以发布通知和显示欢迎标语。右侧悬着一块金匾，上面隶书“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这是所长钟祺最喜欢的官箴，他叫人挂在这儿，以警戒包括自己在内的所领导及下面的中层干部。
　　所长办公室斜对面的第一会议室。
　　特写：第一会议室的牌子。
　　研究解决特冷厂罢工问题的党政联席会在举行。参加会议的只有钟祺、高远和党委副书记、分管基建后勤的副所长康茂廷三人。分管军品的副所长黄汉麟此刻正在北京谈一个项目，不在家。
　　会议室清洁淡雅，不尚奢华。雪白的墙壁，深褐色的墙裙，角落里立着一台柜式空调。绛红色的长方桌，四角圆滑，桌面光亮可鉴。条形支撑的木制扶手椅，颜色与桌子一致。
　　钟祺坐在主持人的位置，康茂廷和高远分坐在两边。
　　高远：（问钟祺）所长，要不要给汉麟打个电话，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钟祺：算了，特冷厂又不归他管，他的意见无足轻重。
　　康茂廷：对，汉麟先不管他了，这事就我们三个定吧。
　　钟祺说：高远，你是管特冷厂的，先听听你的意见。
　　高远：（清清嗓子）特冷厂现在只是罢工而非停工，这就表明他们还有活干；有活干就表示有市场，有市场就能生存。所以特冷厂的衰败不是市场问题，而是管理问题。解决管理问题的关键是要有一个好的管理者。我建议将现任厂长免职，找一个有能力的新人接替他，带领特冷厂走出困境。
　　钟祺：（把目光转向康茂廷）老康，你的意见呢？
　　康茂廷：我同意撤换现任厂长。但由此产生两个问题，撤下来的厂长如何安置？新厂长又如何产生？
　　钟祺：（笑着说）这第一个问题我来考虑，第二个问题由高远想主意。
　　高远：我脑袋里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如让特冷厂的工人民主推选吧！
　　钟祺：（点头说）好，这个办法我同意。至于安置现任厂长，我也没有更好的招。退休吧，他还差四年；所有中层正副职一概没有空缺，他是所里的老中干，咱也不能让他下去当群众！还是老办法，因人设岗，让他担任所办和财务处联合支部书记，你们看怎么样？
　　康茂廷：我同意。
　　康茂廷和钟祺一样，与现任厂长同在80所共事近三十年，熟得不能再熟了，自然不忍心看他失去中干待遇。
　　钟祺：（见高远有些犹豫，不觉催问道）高远，你呢？
　　
　　高远属于锐意改革的新一代所领导，他对中干的任用奉行“能者上，庸者下”信念。特冷厂现任厂长既然当不好这个官，那就下来当群众吧！但高远又是一个聪明乖巧的人，所长做出的决定，他一般不习惯反对。
　　
　　高远：（口不应心地）我没意见。
　　钟祺：（满意地）那就这样定了。拖欠工人的三个月工资，大概三十万吧，由所里财务给补上，就算是儿女困难，父母给的一点救济吧。好在我们这个父母手里还有点钱！
　　康茂廷说：这个我不赞成。特冷厂工人一罢工，所里就给他们补工资，那他们和所里签的承包合同岂不成了一纸空文？以后像空调厂和四室这样的承包单位亏损拿不到钱，他们一闹事，所里是不是也马上给他们解决工资？我认为这个口子不能开！
　　钟祺：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康茂廷：所里应该强硬一些，勒令工人立刻开工，如不服从，一律按下岗处理。
　　钟祺：（摇摇头）这样不好，容易激化矛盾。再说，法不则众，工人若坚持罢工，你让他们全部下岗？那特冷厂可就瘫痪了！
　　高远：所长说得对，堵不如疏，先给工人把工资补上，让他们先开工再说。
　　钟祺：（最后拍板）特冷厂百十号人都是80所的职工，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有难，所里帮他们一下也是应该的。补工资的事就这么定了。老康，高远，明天我们一起去特冷厂开会。
　　康茂廷：（笑着说）我服从所长的决定，一比二，少数服从多数嘛。明天的会我也去参加，但我的意见还是要保留。
　　钟祺：（也笑了）你这个老康啊，就喜欢保留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