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讨功卖好自有想法

　　一
　　姚文国说他外甥是地矿级的干部，二红也分不清干部都有什么级，只是嗯嗯啊啊应承着，想的还是她那工作最后是怎么办成的。心急火燎地问：“大哥你快说，我的事后来是怎么办成的？”
　　二红这一问，姚文国又愣了一下，他说的这些全是临时编造下的，只要话茬儿一断，很容易忘掉说了啥。他皱皱眉嗯嗯啊啊地说：“嗯嗯嗯，啊，哎，我忘了，说到哪儿了？”
　　二红猛一下也忘了，也是皱着眉想：“说到——说到——”
　　还是姚文国记心好，眼睛唰得一亮：“想起来了。”
　　二红也想起来了：“我也想起来了。说到你给你外甥狠狠得使了个下钩眼的眼色。”
　　“对。当时我是这样……”姚文国现场表演了一下下钩眼。
　　这表演把二红逗得嘎嘎笑了起来：“哈……够厉害。你外甥一下就看出来了。就说到这儿了，后来你说了点闲话就岔开了。”
　　“我记的。说我外甥一看我下钩眼色使得那么狠，他一下就明白了。嗳——他就假装喝了口茶水，把烟头狠狠地一掐，（学）‘嗯——这个事嘛，再过两天，我要用谁的话，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这个做饭嘛，是个进口工作，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得开个煤矿大会才能决定。你们都回吧，今儿我三舅来了，有点要紧私事，不谈工作了。’你的事这就成了。”
　　二红从恍惚的兴奋中灵醒过来，似乎这事现在才在姚文国面前刚刚办成，仍带着余悸呼呼的心，激动难抑地说：“真谢谢你了！真痛快。”
　　“当然痛快了。”
　　姚文国的故事还没完，就是想完一下子也刹不住。他顺着惯性继续说：“当时所有在场的人一听我外甥这话，谁也不敢多说半句，都倒退着出去了。”
　　“人家要不然就能当领导，有人怕。”
　　“对呀，领导就是领导，特别有威信。再说了，官向官，民向民，关老爷还向着蒲州（山西运城）人。我想给你办这事，外甥就得向舅舅。”
　　“大哥，你这外甥可是给了你大面子了。”
　　姚文国假装满不在乎地说：“哼，你感觉他是给了我面子了，实质那是我们多年交往换来的，都是相互给面子罢了。”
　　二红撇了撇嘴不认可这话：“说的，人家是领导，能跟你来往就是给你面子。你在乡下看病，人家又不用你看。”
　　这话看似随便，却硬茬茬戳到了姚文国的软肋。他倒吸了一口噎在嗓子眼儿的气，咽咽口水，说：“可——看咋说呢，不过有些事情，尤其是我对我外甥他们家，我也把面子给足了他，但去了他们家，都要把他们每个人的身体情况看一遍。”
　　这一点二红倒是信：“对对对，大哥的为人没说的。”
　　“后来么，等人们都走了之后，我外甥从他那个虎位上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坐下……”
　　姚文国正和二红大吹大侃，忽听得有什么动静，他刚要探身向外一看，姜红莲已走了进来。
　　姚文国说：“哈呀呀，进门没声音，吓我一跳。”
　　姜红莲没搭姚文国的话，和二红打过招呼就到西屋批改作业去了。
　　话题被冲断了，姚文国又忘了话茬儿。他弹动着手指嘴唇翕动，要二红提个醒。
　　二红记着：“说到人们都走了以后，你外甥坐到你跟前。”
　　“对对对对。等人们都走了以后，我外甥就问我，三舅，你手下是不是有个人？我说有呀，咱们刚见面的时候我不是提到过嘛，这事不能揽给别人。就这么成了。”
　　二红欣慰地笑了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大哥，一个月是多少钱工资呢？”
　　要不是二红说到工资，姚文国差点把这事忘了，这环节是在回圪遛村半路上就创作过的。他笑了笑另换了一种拉下脸来的说法儿：“说到工资，你又有想不到的地方。”
　　“啥地方，你快说呀。”
　　这事得慢慢说，因为姚文国在想在编。虽然在回来的路上编了不少，但这话怎么说，可就要技巧了，这功劳全得搁在自己身上才行。他很快就编好了故事的开头：“要不说干啥都得有人，你这事没我可不行。”
　　“哎呀你快说呀，一个月多少钱呢？”二红又急了。
　　姚文国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我外甥一开口就给定了个三百。”
　　本来杨主任按矿上的规定是五百，姚文国他现在非要先说成是三百，那二百得他自己等一会儿往上加。
　　在当时那个年代，三百的工资已经是中上等的工资了，是矿区工资本身就高，五百。
　　二红一听就惊喜了：“三百行呀，可是不少。一年就是三千六呢！哎呀呀。”
　　姚文国游移的眼神和脸上慢慢地变出嘲弄的意味来，说：“看把你惊讶得，你在农村呆了半辈子，真是没见过大世面。”他瞬间脸色一变，严肃起来，“什么大惊小怪三千六，那哪儿行。当时听我外甥一说三百，我把脸咵嚓就拉下来了。”
　　二红一听就虚了：“不敢呀大哥，人家可是地矿级的大领导呀。”
　　姚文国这会儿在自己家里，老虎的舌头他也敢拽上吃，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再大的领导也是我外甥，在我跟前他就不是领导，一个小年轻、小晚辈。”
　　二红心有余悸地说：“怎么能不是呢，你可得稳点儿。”
　　姚文国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是在想着说，不停顿不行：“我说，嗯——我说你这么大个矿，钱多得都快从办公楼里往外飘，权力就在你手里攥着，啊，三舅就这么点事，今儿给你介绍个自己人，那还不等于就是我？你怎么能给她定三百的工资呢？你给她五百我也嫌少。”
　　“啊呀！”二红惊讶怯惧了，“五百呀！大哥，你这是在为难人家嘛。”
　　姚文国满不在乎还哼哼地噗噜着脑袋说：“有什么为难的，我那会儿心里不高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听姚文国说到这儿，二红像个女兵对首长的样子，说：“谢谢你了大哥！一年六千！”
　　姚文国摇了摇脑袋微笑着说：“你记住，这五百块是我给你争来的啊，二百，开始定的是二百。”
　　“三百么，刚开始是三百，后来你又加了二百，那二百是你给争出来的。”
　　姚文国没忍住笑了笑说：“对对对。刚开始三百，又加了二百，我说错了。”
　　话说到这儿，二红彻底感动了，说：“大哥，明天我杀鸡，请你喝酒。”
　　“嗯——该喝。别人请我不去，你请我一定去。”
　　“说定了，明天中午。”
　　姜红莲走进来说：“不能请他，给你帮个忙应该，还喝什么酒。”
　　二红心里充满了感激不尽之情，她像是央求着姜红莲说：“大嫂，那怎么行呢，这酒非喝不可。”
　　姚文国满是得意地说：“为人办了好事，不喝人家的请酒就是看不起人家。你们这当老师的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二红站起身准备离去，她对姜红莲说：“大嫂，明天中午，你们一家都去。哎，对了，大哥，我啥时候去矿上？”
　　“明后收拾一天，后天就走。我就这么定了。”
　　二红强调着问：“我是说人家领导让我什么时候去？”
　　姚文国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嗳——你的事我说了算，我就是你的领导。”
　　二红走后，姜红莲看着姚文国好一阵没说话，她心里大大地画了个有点疑怪的问号，连葛优德打电话要请客吃饭一事都忘了给他说。
　　
　　二
　　葛优德拿到了渴盼以久的双耳卫生碗专利证书，就跟那吃药打针拜菩萨一样生下的孩子，太珍贵了。那种自满的成就感愈加滋养了他的神经，希望之火在心里明光光照出一片天地。今天他骑着自行车，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来找郭冬宝告知聚会一事。
　　他刚进楼院门就看见郭冬宝在单元门侧的空地上干电焊活儿，刺眼的焊火燃起成团的蓝色烟雾熏烤着连襟。
　　自从拿到了专利证书，葛优德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他稳稳地停下自行车，有意甩摆开腿脚弹踢了一下车子支腿儿，“啪”的发出一声引人惊觉的声响，拖长音调叫了一声：“冬宝——干什么呢？”
　　郭冬宝听到叫声，挪开焊枪便掉过头来：“哟，二姐夫来了。我这光顾干活儿，没看见你。”
　　葛优德满脸笑容慢悠悠走过来，又慢悠悠双手撑在腰间，笑眯起眼睛皱皱脸说：“看都热成啥样儿了，快擦擦汗。你这焊的是什么宝贝？”
　　郭冬宝笑了笑，一张嘴就抬举上了二姐夫：“你发明家没看出来，你看这像什么东西？”
　　“看不出来。”
　　“狗笼子。”
　　“哦——是这东西呀。”
　　郭冬宝饶有兴致地说：“你看啊，把这笼子往摩托车两边一架，从大姐夫那儿来回带狗，多方便。”
　　葛优德点头夸赞说：“好，有脑子。你那俩朋友也都买上摩托车了？”
　　“嗯，买上了。我们三个人每人一辆，干事就得利索。你等一下啊，我把这口子焊住就完了，咱们到家里说话。”
　　说话间，郭冬宝的俩朋友二毛和虫虫骑着崭新的摩托车，发出“嗡嗡嗡”的虎虎机声到了近前停下。
　　几个人说着话回到屋里。
　　郭冬宝问：“二姐夫，过来有事吗？”
　　葛优德也受了姚文国说话的影响，没有正面回答问话，而是低沉地慢悠悠地以羡慕的眼神看着郭冬宝说：“郭冬宝呀，郭冬宝，你的命真好，没几个人能和你比。”说完这话竟然面无表情。
　　郭冬宝一听，心说“呀，我问他有事没，他说我的命真好，这过来不会是为送这句话的吧”。他带着不明的期盼，疑惑地问：“啥意思二姐夫，什么我的命真好？”
　　葛优德还是没回郭冬宝的话，反倒以十分羡慕郭冬宝的口吻说：“你的命真好。正当你养狗的事业要大发展的时候，谁也想不到，有贵人来帮你的忙了。”
　　郭冬宝和他的俩朋友一时不明白什么贵人来帮忙，但一听有贵人来帮忙，自然喜形于色。他迫不及待地问：“什么贵人帮我的忙啊，二姐夫，啥好事呀？是谁呀？别学大姐夫说话。”
　　葛优德戏耍地摆出一副大尊大贵的模样端正了坐姿，像菩萨低眉佛开口一样地说：“这贵人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葛优德去找郭冬宝，谈吐间得意地说出让郭冬宝日思夜盼的梦想成真的结果。
　　呀！郭冬宝看着葛优德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欢乐的音符在心底唰啦啦响起，他激动地问：“难道是你？”
　　只见葛优德身子不动，脑袋侧歪着，眯缝着眼严肃地拉着长声说：“我——我的专利证书下来了！”
　　郭冬宝一听专利证书下来了，那颗久久悬着的不安的心瞬间落下，大喜过望地说：“哎——呀，哎——呀，真不容易啊，二姐夫！”
　　葛优德这才恢复了自然神情，美滋滋地说：“发财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咱们都放开手脚甩开膀子干吧！”
　　郭冬宝的俩朋友也是惊讶不已，大声夸赞葛优德有能耐、有本事……
　　这时候葛优德说话的语气又变了，那夸张的神态完全是大富豪的口气：“钱，对于我来说，就不很重要了。用我们楼下那小科长的话来说，那只是个符号。哈……”
　　郭冬宝他们一直苦于资金不足的困扰，听葛优德这么一说，眼前顿时一片金光，瞬间灿烂。旱苗见甘霖了，舒坦了；木耳泡进水里了。
　　郭冬宝直言快语地问：“那你能借给我钱了？”
　　郭冬宝张嘴刚一问，葛优德皱起眉像是质疑地反问：“那我不借给你还能借给谁？我和谁的关系能有和你近？”
　　好事加上好言语，美，美得郭冬宝脸上的笑肌从来没有这么开抻过。他抬手揉揉脸，哎呀哎呀地连声发出幸福的颤音。
　　葛优德继续反问郭冬宝：“我的钱如果不借给自己人，难道还借给外人不成？”
　　兴奋的感激之情令郭冬宝不能自制，他激动得拉住葛优德的手上下抖动，只见嘴皮在翕动，没说出话来。
　　葛优德朗声笑了起来：“哈……今天你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激动，太好了！”
　　郭冬宝的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葛优德低头看了看，说：“冬宝，你看你这手，多粗糙。”
　　郭冬宝立刻松了手，降了些激情的温度，笑容有些僵硬地说：“你我都是干活儿的人，手能不粗嘛？”
　　“那是以前了。我的手，很快就会变得绵绵的了。”
　　大家都乐呵着庆幸祥云罩顶。
　　葛优德对郭冬宝说：“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这个星期天，都到咱爸咱妈那儿去，为了我的专利证书下发到手，咱们要隆重庆贺一番。”
　　郭冬宝连忙说：“对对对，必须隆重庆贺。搞得丰富点儿，最近我这肚子严重胃缺肉。”
　　“你不是最近胃缺肉，你是常年胃缺肉。嗯——后天我把菜搞得精致一点，你放开吃，放开喝，甩开腮帮掂开大牙，造他个沟满壕平。”
　　“菜品一定要搞得丰盛一些啊。”
　　“没问题。质量要好，花样要多，冷的、热的、蒸的、煮的、炒的、煎的、炸的，你就浑身是嘴也吃不过来。别把胃弄坏就行，到时候你这俩朋友也去啊。”
　　二毛和虫虫立刻摆手表示盛情心领。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令郭冬宝他们鼓足了万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