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青春校园>紫山花>第五十四章、幽冥的哭声

第五十四章、幽冥的哭声

作品名称:紫山花      作者:沙子漠      发布时间:2020-09-27 10:38:24      字数:3259

  我原以为这里是个死亡之所,不会有生命的身影,不想却从金老师的坟墓那边突兀地跑来一条拖着长尾巴的花鼠子。
  它身上的毛生有黄白灰三色横纹,前肢短,状如松鼠,但比松鼠小得多。我猜这小家伙是奔那点供品来的,只是没想到会遇见一个大活人。它胆子不小,见了我像个自来熟,竟然绕过供品停在我前面,两个短小的前爪抱拳;时而匍匐在地,时而举过头顶,对着我一次次像作揖,又像顶礼膜拜,样子还挺真诚。在我小有惊讶,正不知所以然的时候,它一调头“哧溜”一下跑到坟包背面不见了。我好奇地跟过去,看到在土坟下边有个小洞口。很明显,这个小家伙就是从此处钻出来的。
  我设想小家伙是在求我允许它吃那供品,但我宁愿相信它是接受了金老师的指使,跑来对我的看望表达谢意的。我鼻子一酸跪下去,眼里险些流出泪水;师生间的往日情分犹在,人却阴阳两界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想到曹雪芹的诗句,心里的虚无感让我觉得眼前的景象无比凄凉。
  我正陷入回忆中不能自拔,却没注意从哪里刮来一个大旋风,吹得纸灰和枯叶乱飞。旋风正好把我和金老师的坟墓包围在里面,刮得我睁不开眼睛,沙土颗粒和枯草叶子不停地抽打在我脸上。我耳边除了呼呼啦啦的风响,好像还听到了女人的哭声。我心里一阵紧张,分不清这哭声是真的还是我听错了。在这样的场地,迷信的人说不定会认为自己是叫女鬼给缠身了,回家又要大病一场,然后求仙拜鬼地胡折腾一番了事。我当然不信这一套,等旋风刮过去,我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揉开眼睛,挖挖耳朵站起来,哦,还能听到那哭声,真的是有人在东边哭泣。
  我扒开挡在前面的蒿草,钻进柳条丛,惊飞了好几只小鸟。当我走到约五十米的地方,还没出柳条丛就看到有个中年女子,正跪在一个大坟的西南低头哭泣,我感觉不便打扰她就停住了脚步。我看到的只是那女人的侧身,她穿了件白色上衣,虽不是孝服,但显然是有意那样穿的。土坟南边摆了五份供品。看太阳,都快晌午了,她应该是晚辈人里最后一个来祭坟的。她前面的黄纸烧得只剩冒蓝烟了,人却一直跪着不起来,哭着哭着又说起话来:
  “爹呀,我的好爹呀,你可把我坑苦了!你硬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你知道女儿的心里有多苦哇!你知道女儿背地里流过多少眼泪吗?你知道女儿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爹呀爹呀,女儿跟谁去说呀!我的好爹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可把我坑苦了……女儿用一辈子的不幸,报答了你们的养育之恩,女儿对得起你们了……”她又哭起来,听得我好揪心。
  听觉告诉我那哭诉声应该是李彩凤的。她的婚姻是不幸的,只不过因为孩子已经长大,能迁就则迁就而已。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整日锅上灶下,忙里忙外,对她疼爱得几乎无微不至。他对她是那么难舍难离,总是一副担惊受怕、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不叫人心软?纵然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除了压抑住自己,还能怎么样呢?但这长久的压抑是多么残酷啊!她无处诉说,只能心里流地哭给她父亲的亡灵去听。
  透过眼前遮挡的柳条丛,和她前面土坟上的茅草,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布满长髯、刻满岁月痕迹的老脸,正神色悲悯地瞪着古旧无光的昏眼,伤情无奈地看她。她似乎也看到了这张可亲又可怜的脸。哭着哭着,她神经质地一抖,直立起上身。哦,果真是李彩凤。我看见她跪爬着绕开纸灰,一头扑向她父亲的坟墓,像小时候扑入父亲的怀抱那样急切。她实际上是栽倒在坟上了。
  我急忙走过去,见她蜷缩着躺在东面的坟坡上,坟上的长草一缕缕随风弯向她的脸颊和肩头,好似她老父亲的手在哀伤地抚摸着自己受了极大委屈的女儿,她的样子像是睡在父亲的怀抱里。我弯腰想拉她起来,却又担心在这种荒芜且充满阴气的坟地里,突然的触碰会惊吓着她,就只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的头发都已丝丝见白,脸色有些发黄,成了名副其实的黄脸婆,还挂着泪痕的眼角已经有了多条褶纹。在我俩同桌的时候,这张脸曾经是多么青春靓丽又充满朝气呀!我刚当上民办教师那会儿,她的脸更是光鲜照人,魅力四射,虽然也有愁苦的时候,但却没有这般哀怨的倦容。我平日里只注意到她的脸面在漫漫地失去光华,渐渐地憔悴,却没看出那是她长期忍受痛苦煎熬的显现。
  一朵飘散着天然芳香的山花,就这样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褪色蔫萎了。面对瑟瑟摇曳的蒿草和幽怨苍茫的天地,我心里无限酸楚。
  “你也来上坟了?吓我一跳。”李彩凤终于抬起头来,说话没有气力。
  “是啊。我听见这边有人哭就过来了,没想到是你。”
  她双手撑着软绵绵的身子想起来,我把两只手从背后伸到她腋下,帮了她一把。或许是她跪的太久了,两腿很无力,勉强站起来又一转身扑到我的怀里。我抱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有能力自己站稳。她把头使劲埋在我的胸前,轻声抽泣起来:“爹呀、爹,他本应该是女儿的,都是因为你们,女儿这辈子完了。”她的声色很委屈,身子因为抽泣哆嗦着,伏在我肩头的双手开始有意搂住我的脖子。我安抚地又抱了她好一阵子,心里很无奈,觉得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她慢慢松手,又推开我:“你总算抱了我一回。”她抬起头有点难为情地看看我,抻抻衣襟,犹豫着转身想走。
  “你等会儿,我的车子支在那边,正好我也想去你们屯的老供销社买点东西,咱俩一起走。”我说完转身走了。
  待我推车向东绕过了柳条丛,她已经站在土路上等我。
  “先推着走吧,好说会儿话,我也活动活动腿脚。”等我走近,她对我说。
  我嗯了一声。
  “你和素珍为啥就不能复婚呢?你俩都离了五六年了,她不嫁你不娶,你们这是何苦呢?”
  “我处世太不灵活,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人。我也迁就不了她,她说话嘴太损。我何尝不想再婚?我是为了叶舟,不想为给女儿花钱受人干涉,对婚姻也有些灰心,心里总有阴影。叶舟再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等她毕业以后再说吧。”
  “唉。一家不知一家难!”走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不会是心里还有白兰吧?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再想她可就傻实心子了。”
  我苦笑一下没吱声。说实话,我还真就没有割舍下白兰,几乎快成了心头上的一块伤疤,常为今生与她无缘怅然若失;特别是和于素珍离婚以后,每到寂寞孤独的时候思绪就会跑到白兰身上。
  我俩离开土道上了通向东边的沙石公路,贴着右边继续走。公路的南侧是刚化尽冰雪的大片耕地,北侧就是包围着龙泉学校新校址的那片树地。刚返回北方的候鸟们在里面赛起清脆的歌喉,叫得树林子里回音不绝,啁啾得好热闹。
  “彩凤,我总听人说,你丈夫对你可好了,连饭都舍不得让你做,更不用说下地干活儿了。你咋还不知足呢?”
  “还不是和你俩一样?没感情呗。”
  “不一样吧,我们俩可是针尖对麦芒,几乎天天顶嘴,经常气得我肋叉子疼,光治气滞的中药吃多少我都记不清了。你们俩,我听说你丈夫啥事都听你的,从不和你作对吵架。多好啊!”
  “好啥呀?我巴不得他和我吵一架呢,一个大老爷们儿,没一点硬气劲儿。一看见他那个窝囊样,我就心里难受。”
  “啊?你这是什么理由啊,顺着你还不行,天天和你对着干就好,啥逻辑呀?”我笑起来。
  “不是那么回事儿,男人就该吃得响嚼得脆,血气方刚,哪能整天围着老娘们儿,低声下气的!我和他没话说,他啥都不懂。”
  我沉默了,说来说去根源还是做丈夫的没能得到妻子的心。一个得不到真爱的人,有时候努力讨好不但是多余的,而且会激起对方更大的反感。不然李彩凤何以那么痛苦。
  对面来了一辆大汽车,她提醒我靠边躲一躲。
  “王尚侨去嫩江县找过素珍,她和你说了吗?”李彩凤又想起另一件事。
  “没说。”我心里觉得怪可笑的,他还念念不忘了呢。“后来呢?”
  “素珍跟我说,他赖着不走,她硬把他轰走了,叫他安心过日子,别亏待了他的老婆和孩子。”
  看来,她只是赞赏他的领导和社交能力而已,并不是爱上他了。“王尚侨的鬼心眼子确实不少。”我笑道。
  李彩凤无奈地一笑:“那又能怎么样?他心眼儿再多也没比过左林去。都说人家左林啥也不是,到头来晋了一级又一级,还成了高级教师,一个月多挣一千多。”
  不知不觉,我推着车子和她走进了龙泉屯。到了原供销合作社西南角的岔路口,俩人相互道别。她神情恹恹地往南回家,我推上自行车闷头躲进了老供销社的高墙大院里。其实我没啥要买的,只想多陪她一会儿,叫她心里好受一点。我暗中见她消失在屯中的街巷里,就骑上车子返回了沙家屯。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