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忍痛割爱（上）

　　出乎意料的是，徐建辉的办公室异常地宁静，宁静得如同风和日丽的避风港。没有前一次的暴跳如雷，也没有预想中的冷酷政令，这让已经做好迎接暴风雨心理准备的谭远牧，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徐建辉显得很平和、很有节制，仿佛比别人提前三天就知晓了将会出现的结果，又仿佛有些案子不是已经发生，而是正在趋向结束。
　　“你应该也知道谢志文已经死了吧？”
　　谭远牧点点头：“来之前刚刚听到这个消息。”
　　徐建辉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懊恼之意。
　　“谢志文被专案组千辛万苦地带回来，还没开始审讯就死了，这一点对我们很不利啊。”
　　“沈永捷向我做过工作汇报，谢志文在签署《自愿回国申请书》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可就在飞回长州的几个小时之内，其身体状况就急剧恶化，不能不让人起疑啊。当然，我这样说并没有为专案组成员开脱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关于谢志文的具体死因还应该继续调查。”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但不能否认的是，谢志文的死在客观上还是让我们很被动。其实，找你来重点不是说这个，而是要告诉你，这个案子意外地有了转机，谢志文在死之前就已经交代了自己的全部问题。”
　　谭远牧接过徐建辉递过来的《认罪悔罪书》，不免吃了一惊。
　　“这份材料是从哪里找到的？能确定这是谢志文自己写的吗？”
　　“这份《认罪悔罪书》是谢志文在进行抢救的时候，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赵长海已经让笔迹鉴定专家做过鉴定，确定是谢志文的笔迹无疑。”
　　谭远牧看了看徐建辉。
　　“徐书记，那……您的意思是？”
　　徐建辉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意思，是赵局长提出的意见。本案主犯、从犯和犯罪的动机、方式、手段以及所涉及的赃款，一应俱全，已经达到结案的标准了。谭书记，我找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仅凭一份《认罪悔罪书》就作出结案的决定，未免还是仓促了一点吧？其中所涉及内容的真实性和准确性，都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才行啊……”
　　名为听取意见，但徐建辉似乎并不想听谭远牧继续说下去。
　　“这个我也考虑过了，你们不是在谢志文的别墅里面起获了八千万的赃款吗？这和《认罪悔罪书》里面的供述是完全对得上的！而谢志文在写下这份《认罪悔罪书》的时候，应该不知道你们已经查获了他的别墅和赃款吧？谭书记，你认为呢？”
　　谭远牧顿了一下，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徐书记，这件事还需要纪委和监委的同志集体研究之后，我才能答复您。况且，谢志文所涉及的是职务性犯罪，即便要做出结案的结论，那也应该由纪委和监委来实施这一程序，让公安来宣布……恐怕不合适吧？”
　　“其实，这也是我的想法。谭书记，你们纪委和监委可以集体研究之后再做出决定，不过，在时间上要抓紧。”
　　“我们会抓紧时间处理这个案子的，只要形成决议就立刻向您汇报……徐书记，这份《认罪悔罪书》我能拿回去吗？”
　　徐建辉点了点头：“你可以拿走。”
　　
　　陈伟伦仔细查看着蜜月酒店咖啡厅的监控录像。
　　监控录像的画面显示，当谢志文弯下腰去拾捡落在地上的戒指时，李明方迅速将两粒药丸放进了谢志文的咖啡杯里。
　　“察看正面摄像头的图像。”
　　警务人员调出了另一个摄像头的图面。
　　监控录像的画面显示出了李明方的脸部正面。
　　“将疑犯的脸部画像放大、打印，马上交到机场和码头，进行严格对比、盘查！”
　　
　　沈永捷反复看了几遍谭远牧带回来的《认罪悔罪书》。
　　“真没想到，谢志文在签署《自愿回国申请书》之前，就提前写好了《认罪悔罪书》，他可是一点儿都没透露啊。”
　　“不管怎么说，这份《认罪悔罪书》也算是在关键时候为你和李江涛解了燃眉之急，起码能说明谢志文是主动认罪的，你们的新加坡之行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可是，这里面还是有漏洞啊。您看，谢志文在《认罪悔罪书》里面坦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而且还希望悔过自新、重头再来，字里行间可没有一点儿要以死解脱的意思，这怎么能说明谢志文是畏罪自杀呢？”
　　谭远牧笑了笑。
　　“我何尝没看出来？可徐书记的意思我也听得很清楚，他就是想借着这份《认罪悔罪书》了结此案，这样才能向省委和巡视组有所交代。不然的话，你们大老远地从新加坡带回来一个死人，这失职之罪是免不了的。”
　　“主任，那您的意思是……可以据此结案了？”
　　“我和曹副主任商量过，根据目前的情况，暂时结案是最好的选择。”
　　沈永捷把身体往前一倾。
　　“主任，您是不是和徐建辉达成协议了，就按他的意思结案，免去我和李江涛的处罚……”
　　谭远牧脸一沉。
　　“什么话！这叫策略！你追得越紧，敌人就跑得越快，你稍微松一松，敌人就会放松警惕。沈大组长，你做事不是挺讲究策略吗？也要做到把大策略和小策略结合起来嘛。”
　　沈永捷笑了起来：“行行行！受教了！”
　　谭远牧把一份材料递给沈永捷。
　　“看看吧，有人匿名举报兴平区前任区长、也是卫北区的现任区委书记刘松林违规低价卖地，并且接受开发商陶成业馈赠的房屋一套。”
　　沈永捷吃了一惊：“刘松林？陶成业！”
　　谭远牧笑了笑：“想查吧？沈大组长，要是停了职，可就没得查了。”
　　
　　沈永捷拿着材料走出谭远牧的办公室，李江涛迎面走了过来。
　　“李局，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谢志文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哦，怎么说？”
　　“法医的结论是，谢志文是服用了过量的强力迷幻药，引发心力衰竭而死。新加坡警方通过调阅酒店的监控录像，已经确定是有人在谢志文的咖啡里投毒，才导致了谢志文的死亡。”
　　沈永捷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谢志文既然愿意和我们回国，就没有理由再畏罪自杀！只要能抓住这个投毒人，就能找到幕后的真凶！而且这个真凶毫无疑问也是谢志文的同犯，是长华停车一案当中的重要人物！”
　　“再等等吧，看看新加坡警方能不能有所收获。还有啊，估计咱俩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处罚了，高兴吧？”
　　“当然好了，终于可以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李江涛笑了笑。
　　“跟你合作挺愉快的，如果有机会，希望能继续和你共事！”
　　
　　此时，赵长海的办公室里面也是一片祥和的气氛，与以往不同的是，茶几上放的不再是茶，而是酒。
　　谢志文若是泉下得知，自己的死竟让好些个人得到释放和解脱，不知会有何感想。
　　陶成业端起了酒杯。
　　“来，赵局，为咱们这次顺利脱险干一杯！”
　　赵长海的脸已经有些绯红。
　　“此次脱险，看似险恶，实则总体上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老陶，还好你手里面有人呐。”
　　“赵局，那还得是你运筹帷幄、指挥得当啊。”
　　赵长海放下了酒杯。
　　“好了，不说这个了，雨菲在香港的律师来了没有？”
　　“昨天就到了，正和纪监委交涉怎么放人呢，估计过两天人就出来了。”
　　“要出来了你就告诉她，赶快离开长州，以后都别回来了，有事儿打个电话或者让长兰跑一趟就行。”
　　陶成业也放下了酒杯。
　　“没问题，那……老谢的事儿你准备怎么跟她讲？”
　　“还能怎么讲？压力过大、畏罪自杀呗，这就是最好的理由！她的思想工作我来做。诶，老陶，你后面有什么项目吗？”
　　陶成业把身体往沙发上一靠。
　　“具体的项目还没有，倒是有一个朋友想结婚，腾出手来，我就该替他张罗房子的事儿啰。”
　　
　　方利山闭着眼睛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脑海里不断编织着陶成业和刘松林被纪监委审查、收监的美好场景。
　　想当年，陶成业的“江海湾”就像五行山一样，压得自己几乎翻不了身，那是方利山地产生涯中最黑暗的一幕。若不是刘松林和陶成业勾搭成奸，自己怎么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加倍偿还，这已成为方利山最大的愿望。
　　一想到这儿，方利山忽然埋怨起来，暗示的话说了，匿名的举报信也交了，纪监委怎么还没有动静呢？就差没把陶成业和刘松林绑起来，直接送到纪监委去了。只要能扳倒这两个人，只要能一雪前耻，方利山什么都愿意去做。
　　王大志拿着一份简历走了过来。
　　“方总，今天人事部搞面试，我随手翻了翻，看到一份很有意思的简历，您给瞧瞧？”
　　方利山闭着眼睛挥了挥手。
　　“不就是招几个文员、秘书和公关嘛，能有多大意思？你定就行了。”
　　“方总，这人要是从陶成业那边儿过来的，您觉着有意思吗？”
　　方利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王大志递上了简历。
　　“这个叫黄燕玲的，以前在流星灯饰做过导购，又在帝豪集团做过前台。我琢磨着，这陶成业一向都出手大方，善于拉拢人，可现在居然有人跑到咱们这儿来应聘，您说这有没有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意思……不会是陶成业派过来的卧底吧？”
　　“我想过了，可能性不大。咱们和帝豪集团在明面上还没有直接冲突。再说了，要真是卧底，她又何必写明，自己以前是陶成业公司的人呢？”
　　方利山想了想：“这女的我得见见，人来了吗？”
　　“在会议室里面等着面试呢。”
　　“叫到我办公室来，我要亲自面试。”
　　王大志把黄燕玲带了进来。
　　“方总，这就是黄燕玲……黄小姐，这是我们公司的方总。”
　　方利山看了看简历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黄燕玲本人。
　　“黄小姐是吧？请坐请坐！”
　　黄燕玲在方利山的对面坐了下来，王大志则坐在了方利山旁边的椅子上。
　　“黄小姐以前做过导购，又在一家大企业集团做过前台，为什么想到要来我们公司应聘公关呢？”
　　黄燕玲笑得很自然。
　　“我觉得公关这个岗位挺适合我啊！可以接触到不同的人和事儿，每一天都充满新鲜感！还可以发挥自己的能力和特长！”
　　“那你说说看，你都有哪些能力和特长？”
　　黄燕玲笑得也很自信。
　　“我年轻漂亮，反应敏捷！而且善于观察，善解人意！这些算不算特长？”
　　方利山也笑了起来。
　　“算！当然算！你往那儿一坐，我就感觉到了！不过，黄小姐，这公关和你以前干过的导购和前台还是有差别的，不但要抛头露面，还得有一定的酒量，这……你能胜任吗？”
　　“这也是我的强项啊！我还和领导喝过酒呢！”
　　“是吗？都有哪些个领导啊？”
　　“我和局长，还有区长都喝过酒。”
　　方利山和王大志对视了一眼。
　　王大志微笑着问道：“黄小姐，能不能说明白点儿，具体是哪个局长？哪个区长？”
　　黄燕玲想了想。
　　“一个是……什么机关管理局的候元庆，还有一个叫……刘松林的区长，哪个区的我忘了。”
　　方利山和王大志又对视了一眼。
　　方利山问道：“当时是因为什么事儿要和他们喝酒啊？”
　　“我们老板说，要从他们手里拿到灯饰工程的项目，还有就是一块地！哦，对了，那个叫刘松林的区长好像已经调走了。”
　　“那最后你们拿到项目和那块地了吗？”
　　“都拿到了！有我在，他们都喝得舒舒服服的，这些个领导都是大色狼，动不动就有非分之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话太多，我不该说这个的……”
　　王大志笑了笑：“没关系，有些事儿大家都懂的！在所难免嘛！”
　　方利山略微一思索。
　　“你的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这样吧，你先回去等两天，我们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黄燕玲走出了办公室。
　　王大志问道：“方总，您觉得怎么样？”
　　方利山笑了笑：“就是她了，这小女子还有些资源和手段，通知她明天就来上班，咱们得好好利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