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四十二章

　　日军士兵小林义一、小野他们的一小队在等着命令，准备参加到对中华门的又一轮进攻中，看来，日军的进攻没有那样顺利。
　　此时，他们一小队在中华门外的一处房子边的空地上待命。
　　小野和小林义一坐在一片空的地边。那边有不少的日本兵在围着，看一个队友跳日本民间的丰收舞，还时不时传来大家的热烈掌声。这时，有个士兵走到他俩的身边，看到他俩在一边坐着，就问：“小林君，小野君，你们怎么不看田中君跳舞？”
　　没有兴趣看的、心情平淡的小野就回答：“哎，还是歇一会儿，说不定，又要打仗了！”
　　“是啊，得好好轻松一下。”
　　然后，这个日军士兵就非常想看舞蹈，快步往那边走去。
　　这时，小野就看了小林义一那绕起的二郎腿，脸上非常平静。对于要打仗了，好像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准备似的，完全是无所谓的样子。
　　淳朴、心单一、厚道的小野热衷于打仗。他一直都是：只要队长说进攻开始，他就会精神抖擞立刻行动起来，一心盼望着和敌人拼上一场。
　　他对于在战争里，自己会被打死，并不觉得是一件可悲的事，而是觉得是为天皇和大日本献身的非常光荣的事。总之，他是非常愿意为天皇作为武士的荣誉而死的，尽管他心里害怕。
　　于是，小野就说：“这都休息了很久了，师团长怎么还不下令向支那人进攻？”小野的意思是：师团长怎么还不喊他们小队进攻。
　　小林听了他这话，感到有些不愿听，就侧脸看另一边的空地。总之，他不想和小野谈打仗，本来他心里就讨厌战争，希望他和小野马上回国，再也不来中国。他看到自己的同伴打死中国人、军人，而又被中国军人打死，就感到战争的无情，人的无知和凶狠，就更加恨战争。对于小野还想打仗，喜欢打仗，认为他简直是幼稚、盲目！看到小野那非常纯朴的脸，小林就认为他这样热情只能被战争困阻。他想，一定要让小野活下去，等战争结束那天，一起回日本的青森县。
　　小野看到小林好像在想什么。一会了，也不回答他的话，就把他的身子往他一挨近：“小林君，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还有什么可以说吗？打仗是目前敏感的话题，不能随便说，在这里，谁要是讲一点自己的真实想法，就会认为反对天皇，反对大东亚圣战；轻者被打耳光，重者被关起来，或被打死。小林只好敷衍说：“没什么。”
　　这时，走过来三个同伴。他们是：饭田数夫，26岁，这是一个总想投机取巧，做梦都要晋升的人。他嘴上说一定要为天皇的大东亚圣战拼死，却在心里想：我不能白拼，我要看到自己被升官。他觉得自己最好当个小队长，要是能当过大队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每次，当听说有人当上了小队长，他就呆呆地看着对方，一个眼睛都不眨，心里在说：怎么不是我。他过后，又听人说有人被晋升为大队长了，尽管不是他们的战友，这下，他的眼睛发直。就像他看到地上的一块宝，总是被人抢去一样，气得肚皮都疼。同时，他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爱笑，从不吃亏。
　　在他身旁的是家纳兆志。家住日本福冈，他瘦高，看上去是一个沉默的人，生性不太说话，但有一点，对他有利害关系的任何一句话比任何人都反应及时。这是个把凶横藏于心底的凶残的人！
　　饭田已走过来，逗乐小林和小野：“你们两个就呆在这里，看风景，怎么不看看舞蹈？”
　　小野不屑说：“那有什么看头，还没有我们家乡的丰收舞好。”
　　“那你就跟我们跳一个。”饭田说，他并不是想看小野跳舞，而是想乐，拿小野逗。小林讨厌这种人，让别人按照他意志行事，不尊重人，
　　就把脸转过去，背对饭田数夫。这时，过来的龟次郎说：“跳什么？你们没有看见，马上就要行动了。”
　　“对呀，早点打，这样我们才尽快拿下这座支那首都，感受占领它的兴奋。”饭田数夫说。并开始来劲了，他还把身子一挺，声音更大了。
　　“你们听队长说了吗？我们要把所有的支那人都不放过。还说，杀支那人，就有可能升官，这样太对我的胃口了。我来支那，就是为了当官的，不然回到日本，就没有脸面，到时，我爸爸会骂我无能。你们不知道，在山崎老家，只要一提到队长、大佐、见过天皇的人，全部镇上的人都会羡慕你，以你为荣。不过，我要在两方面更要努力：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我也要拿支那人的头、鲜血帮助我升官。”
　　饭田说到这里，更为津津乐道，把他尖瘦的脸晃了一下，一副等着拿中国人开刀的样子。他说完，马上要行动似的，在那里摩拳擦掌。
　　龟次郎喊道：“杀支那人，好像日内瓦公约规定不许杀人！”
　　不想一直没有开口的家纳兆志，叫喊起来：“一张纸就想约束我们的行动，少来！”他说的是日内瓦公约。
　　“对，还是我们的家纳君说得好，你们别看他性子闷，说起话来不一般。”饭田脸上挂着笑，连嘴角都在取乐人，并“豪气”伸出手拍拍家纳的肩膀，好像以一个当官的口气在称赞他。
　　龟次郎感到非常吃惊：“家纳君，到时你还敢杀支那人吗？他们不是军人呀！”
　　“这有什么。上面不是喊我们杀光所有的支那人吗？你要我马上杀，我就拿刀杀支那人，一点不手抖，我是不客气的。”
　　饭田说：“我杀支那人，更不会手软。你还不知道吗？家纳君都杀了几个支那战俘了，他是不会客气的！”
　　“这是真的吗？”小野问。
　　“那当然。”家纳昂起脸回答。这时，他的凶狠占据了他闷性的、少语的身心，他此时的模样就像一只看到猎物就飞扑上去猛咬狠撕的饿狼。
　　“好，不错。那你一定是帝国的战士，你会冲在前面的。”饭田喊道。他好像把家纳看透似的，跟他加油；可事实上，他在怂恿对方贴近子弹，看着家纳早死。
　　这时，家纳立刻又沉默了。哼，你饭田在这里起哄，他想道：你以为你不怕死，想让我上前，你一贯绕着子弹行事。想到这里。他看都不看饭田一眼，就把嘴闭着，既不表态，也不说话。他知道，这事，最好不要说话。可就几秒钟，他感到还是要说，这样可以让大家知道他是勇敢的士兵，传到山崎小队长那里，也光彩。
　　他就昂起头说：“作为天皇的士兵，当然应该勇敢作战。”他口是心非喊道。
　　小林义一看到他们这样说话，就一直把眼光看着前面，好像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知道这两个各有企图的人，都不是善哉的主，就想走开。可小野和他们一起，他不愿热情、纯朴的看不清对方居心的小野和这种人说话，被他们影响，就只好耐着性子坐在在那里。
　　这时，山崎小队长大踏步地匆匆走来，一个盘子脸肌肉都绷紧了。他声音大而带尖声，听起来，会让人吓一跳的，还以为凶神在你不经意时蹿到你面前。
　　“集合了。快！”
　　正在看跳舞的、正看得津津有味、欢快的日本兵一听到山崎队长的威严而打雷般的喊声，一个个吓得浑身一抖，就像老鼠见着猫一样，哄地散开。他们跑到整齐而放的在临时灰色大棚边的步枪旁，一个个弯腰，拿起枪，右手提着赶忙跑到山崎队长的面前站好，神情紧张而畏惧他。
　　看到了山崎小队长来了，龟次郎站得更直，于是，小林、小野、饭田、家纳更要站好。
　　山崎看了下，一双小眼立刻闪动着凶光。因为，他的部下没有完全按照他的命令在规定的时间内站好。
　　“按照我们日本陆军训练规定，迟到的就要罚。”他说完，就迈出步子，像一股风，急步到两个部下面前，立刻抡起他那粗硬的大手，伸出五个有些短又粗又肉厚的手指，想都不想，非常随意地凶狠甩手就跟两个部下的脸打去。
　　而两部下非常卑躬低脸应道：“嗨！嗨！”十分敬畏而实受，双手规规矩矩齐放在他们紧系着宽皮带的肚皮下的大腿上。
　　然后，山崎小队长就站在部下前宣布：“根据铃木将军和小岛师团长的命令，部队再次发起对中华门的进攻。这次，我们两个英明的指挥官，特地向陆军最高参谋本部请求调派坦克、飞机来跟我们助阵，我相信，只要有我们大日本强大武器加入进来，那些聚城而守的支那军队，就会被我们强大日军打败。”他再次重复了这个“强大的日军”词，仿佛他的身边有大官似的。
　　他又说：“现在，我们第一大队的任务是，跟在坦克后面向中华门前进。当坦克达到城门时，我们就向支那军队开枪。这时，我们一方面要对付城墙上的支那军人，防止他们出城炸坦克；并且，当坦克攻破城门时，就冲进城去，把守在城门上的支那军人统统杀掉打死，一个不留。”
　　然后，他又傲慢地转身看了一下远远的中华门，就转回他肥肥的胖脸。
　　喊道：“我们，每个大日本的武士，必须勇猛地攻进城去。记住：这是你们升官的好机会，一定要加油！”他喊到这里，像个鼓动演说家，对部下充满期盼，仿佛是在为他打仗。“好了，现在坦克就停在你们的前面，你们和第二小队，第三小队跟在坦克的后面前进。”他略停了一，不换气地喊道，“行动！”
　　于是，小林、小野等日军士兵就转身跑向已经停在他们前面的坦克去了。
　　之后，坦克就徐徐地往前开动了。就像一个铁甲虫在地上缓缓地爬动。小林义一和小野在一起，他们前面是饭田和家纳兆志，再前面是山崎小队长，他们跟在坦克坚硬的铁板后面。在溜动的像一个鼓包一样的坦克上，你能看到有一根往上伸出的炮管，斜立般的炮管正指向中华门和它的坚固的灰色城墙。在坦克有些颠簸的行进中，冷冷的炮管在往前微微的耸动。这时，坦克不断地发出隆隆的机械声，听得人开始耳朵闷，一直在响，使人的脑袋嗡嗡的而发晕，就像你的身边有一机器在开着一样。
　　小野小林和同伴们都跟在向前徐徐开动的坦克屁股后面。对于，要跟城墙上的中国军人打仗，两人的心情是不一样：小林每一次打仗都在敷衍，他故意打偏，打高，尽量不打着中国军人；小野就要以战士的责任打死中国军人。
　　“小林君，这坦克的声音多响的，我耳朵都发麻了。”
　　“坦克什么，”小林听不清，就对着小野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请？”
　　“我说这声音太响了。”
　　小林也没有说什么，还是向前跟着。话多的小野又说：“这次，山崎队长说还有飞机来炸支那人的城墙，我想，支那军队可要倒霉了，你想飞机一炸，炮一轰，支那再坚固的墙也会炸烂，这样，我们就减少好多伤亡。”
　　小林就点点头。边往前的小野有些纳闷问：“那头几仗为什么师团长不用这些呢！要是早用，我们也不会死这么多优秀的士兵。”
　　“你忘了，我们的队伍一到就在第二天开始了进攻，那时，有许多坦克大炮还没有到，只是飞机已经在城里轰炸了多久。”小林说。
　　“我希望，”小野畅想起来，“这次，我们的军队能一举破城中华门。”
　　“你以为，我们有大炮坦克就一定能胜吗？这些只能是破坏中国守军的防线。”
　　“是啊，我们就顺势上，打击他们，这会令他们措手不及的！”小野兴奋地说，还不等小林话说完。
　　小林看看自己的亲密战友，这样活泼幼稚、纯朴，就痛心。他知道小野也是一个心肠好的士兵，只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不会想到马上就来临的危险。
　　边往前的小林就把右手放在小野的肩膀上，这时，小野就转过他眉清目秀、清纯有些发红的团圆脸看着小林含着为他担忧的脸，以为他有话说。
　　“小林君，你想说什么？”
　　“你要注意前面。过不了多久，就到中国军队的城门下，那时，你就要小心了！”
　　“怕什么，不是还有坦克？”
　　小林觉得，这时，不能明说，只有到时再提醒小野。他感到，不仅他，还有小野都会很危险，都有可能被城墙上的中国军人打死，他最不想看到自己的最亲密的战友有不测。这时，飞机在他们的后面天空中发出沉闷的声音，然后，声音渐渐地近了，仿佛是从云里才出来似的，就飞过他们的头顶上空，向中华门叫嚣着飞去。感觉是就像几个人跑向一个站在前面的人，跑去，抽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