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青春校园>紫山花>第三十五章、特殊的坟墓

第三十五章、特殊的坟墓

作品名称:紫山花      作者:沙子漠      发布时间:2020-09-16 09:53:56      字数:3358

  自从彭校长上任以来,各年级的教学成绩一期好过一期,“龙泉学校”这四个字开始在乡里大放光彩,吸引来好多外地学生插班就读,多亏提前扩建了教室,否则就放不下新座位了。许多教师和村民都说,他当初让拆除后面的走廊,心里就有这方面的准备,他是憋着劲来上任的。成绩一明显冒尖儿,他连续被上级评为地市级劳模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办公室里那根裂纹的横梁让彭校长日夜难安,秋收结束时,新学校那边房架也完工了。春天一到,彭校长又变成了大忙人,整日骑着他那辆破车,为装修新校舍的事东奔西跑。
  到了五月初,吴谞文正式退休了。其实他早就说过想退,因为退休管理得并不很严,只是让儿子接班。儿子的年龄还小,女儿够年龄,可女儿一出嫁就成了别人家的,嫁了女儿,再搭上公职,那可赔大了。他忍下来继续上班,哪成想国家搞改革,从去年的十月一日起把子女接班制度给取消了。吴谞文当然很后悔。
  冬眠的黑龙江大地在和煦的阳光里慢慢苏醒,渐渐铺展开新绿;山雀,小燕子们开始嬉闹着到处寻窝安家。叶秋枫一家开始侍弄房前屋后的菜园子。
  “今天下午真热,一点风都没有,八成是要闹天。”东院邻居林嫂手扶垡子墙搭讪道。
  “要是能下点雨可挺好,春雨贵如油啊。”叶秋枫拎着喷壶从开满繁花的果树间走过来,弯下腰往树南边栽好的柿子秧上浇水。
  “你家真有意思,怎么才栽呢?我家栽的柿子秧都活好几天了。”林嫂笑道。
  “这不是赶上放假才有空吗?我忙,看孩子做饭,人家也忙,捧起书来钻头不顾腚。当个破老师,工人不工人,农民不农民,早知道跟他这么挨累,还不如嫁个农民算了。”于素珍左手拿着秧苗,右手四个手指头并拢在垄台上抠出一个小坑来。
  “你真后悔了?我正眼馋呢,你不要让给我。我家那口子,四六不懂,别说看书看报,连广播里的新闻都不理会。可也是,听了跟没听都一样;没文化,就知道种地搂老婆。”林嫂咯咯地笑起来。
  “你稀罕,我可没看出他哪里好。”于素珍栽上一棵秧苗。
  “可别这么说,他一天到晚也是两头忙,都不易。”林嫂说。
  “还是林嫂好,会体贴人。”叶秋枫嬉笑着故意把“体贴”俩字说重点儿。
  林嫂虽然没念过几年书,但头脑机灵,能说会道:“咯咯咯、我呀,没有素珍命好,贴你不行,晚上给你换换尿布还差不多。”
  “你都给谁换过尿布啊?”叶秋枫笑道。
  林嫂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就没了。
  “嫂子别理他。他就爱没屁格勒(方言:搅和)嗓子,一天不格勒就痒痒。”于素珍骂道。
  “不好了,不好了!”边德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慌慌张张地冲着他们嚷道。
  “干啥又不好了?瞅你那样儿!是媳妇跟人家跑了,还是火烧了屁股?”林嫂冷着脸问。
  “彭校长死了。”他冲动地把手扶在垡子墙头上。
  他们三个人一愣。
  “你说什么?”叶秋枫问。
  “彭校长死了。”边德明又说一遍。
  “真的!咋死的?”于素珍丢下手里的秧苗。
  “听村会计说,有人看见他骑车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上。”
  “啊!”叶秋枫惊讶地叫了一声,“在哪儿撞的,什么时候的事?”
  “在南大坡子,就今天晌午。”边德明拿开搭在垡子墙上的手,怕脏地拍打掉土末子。
  “诶呀妈呀,咋瞪着眼睛往树上撞呢。”林嫂惊得半天才说话。
  “没细问呐,听说彭校长死了,我脑袋‘嗡’的一声就蒙了。”
  “别在家说了,快看看去呀!”于素珍急切地说。
  “听说公安来了,也没看出个子午卯酉来。村里已经派车把他的尸体送走了,明天火化。”边德明看一眼已经西斜的太阳,“离县城这么老远,又没车,只能明天去坟地了。”
  第二天一早,天空灰蒙蒙的,潮湿的凉风一阵强一阵弱,路两边的杨树叶子偶尔伴着风声哗啦啦地响上一阵子,龙泉村去送葬的人们正向南走在去太平屯的路上。这是一条足有两公里长的上坡路,路两旁是时深时浅的壕沟,沟沿上长着高大的护路杨树,挨着杨树的是大片耕地。途中有个村民领着众人来到西侧的一棵带血迹的大树跟前。他说他当时正在附近铲地,看见彭校长从南边过来,下坡车速很快,没多一会儿就撞到了这棵树上。跑过来看见他鼻孔耳朵眼儿都出血了,自行车前轮撞变了形,连车架子都弯了。
  人们走过浅浅的路沟围上去。树干上的几条血迹像龇着血牙的虎口,看了叫人头皮发紧,树旁边还有几株滴上鼻血的蒿草在风中瑟瑟发抖。看着宽敞的路面,众人无不诧异:这事是怎么发生的?青天白日的咋还能闯进树空子里呢?难道是车把手失灵了?
  叶秋枫骑过他的破自行车子,根本没闸。平日里,他总靠脚上的鞋底去摩擦前轮皮胎给车子减速。
  众人一路猜测着来到了太平屯东面的墓地。这里北边是一片低洼的草甸子,坟空里稀疏地长着些杂树,已经有好几个村民在挖坟坑,太平村小学的教师和村干部们早就到了。没多一会儿,一辆小四轮拖拉机朝坟地开来。到近前,从拖斗里下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位长得非常惹人注目,他尖嘴秃顶不说,两道颜色稍微有点儿发黄的眉毛又稀又少。大家相互一打听才知道,此人竟是从外乡新调来的中心校校长,名叫马海宽。人不可貌相,据说他很有才干。
  天上的云越来越阴沉,大大小小的云团连着灰绒绒的雾霭,见不到一点蓝天的影子。正对在头顶上的几块黑暗的云底,厚重得似乎要坠到墓地里的杨树尖上;树枝间的乌鸦窝很安静,乌鸦们像是知道送葬人的心情,早就躲到别处去了。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载着花圈的灵车稳稳地朝墓地开过来。这是辆后斗与车头连体的蓝色农用运输车。车停下后,彭校长的妻子神情悲伤地先下了车。他们的大女儿,、十岁的彭晓娟,怀里抱着骨灰盒被人从车上搀下来。见到更多的亲友和老师们,她的泪水又一次涌出来。她已经哭不出声音,眼泪滴在覆盖骨灰盒的红布上;被泪水洇湿的部分更红了,像点点斑斑的血迹。
  骨灰盒的露出部分,紫黑色的正面,中间镶嵌着一张彭精亮的一寸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面容含笑。那是一张呼之欲出的脸,宛如一个生者正在用真诚的微笑与每位来看他的人打招呼。此时此刻,这真切灵动的眼神实在叫人们不忍对视:仅仅一天之隔,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进到了那么小的匣子里!这一年,彭校长才四十二周岁呀!
  帮忙的村民接过蒙着红布的骨灰盒,把它小心翼翼放到挖好的墓穴里。郑敬仁只站在一边瞅着愣神儿,猜不透他怎么了。
  几点雨滴掉在人们的脸上、手上,凉丝丝的。人们赶紧动锹往骨灰盒上填土。一锹、两锹,彭精亮的笑脸已经被遮上一半;又一锹土纷扬落下,他的笑脸顷刻间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叶秋枫的心一阵紧缩,他不忍地闭上双眼,仿佛这才是最残酷的永别。
  为了能让入土的亡灵得到安息,彭家的亲友们在旁边烧纸磕头的时候,都强忍着悲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彭校长的妻子跪下捧起一把黑土,一边往坟坑里撒一边说:“精亮啊,这回你该消停了吧。家里的地荒了也不正经伺候,全推给了我和孩子……为了你的学校啥都不顾了……我们娘俩可咋活呀……”泪水不断流进她说着话的嘴里。
  人们把墓穴埋严,培成一个小土丘。杨飞岳和金怀礼从车上抬下一个大花圈摆到坟旁。于素珍钻进人圈里,把一束刚采来的娇黄的蒲公英花,轻轻放在坟上,然后急忙走出去。她没走多远就别过身子,抑制不住地使劲捂住嘴偷着哭起来。接着,又有人把新采来的各种颜色的小野花放到坟上。有人放上去的是针叶新鲜的松树枝、新发出叶片的杨树枝……在往坟头上放鲜花和树枝的人里还夹杂着一些学生。
  再后来,送来鲜花和嫩枝的学生越来越多,附近到处是他们四散寻找野花的身影。实在采不到野花的学生就薅些嫩草送到坟上。这都是今天刚接到通知临时放假的学生,有龙泉学校的也有太平小学的,他们知道彭校长死亡的噩耗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从学校赶到了墓地,为他送最后一程。
  学生们放上去的各色野花,样子既多又漂亮。不一会儿,坟上就覆满了嫩草、野花和树枝,都掺和着蓬松在一起,原本不大的坟丘增大了几倍,全然看不到一点儿坟上的黑土。野花馨香的气息遮蔽住了草甸子里腐草的腥膻味儿。雨滴渐渐多起来,孤单地立在坟旁的纸花圈,随着雨水的增多,上面的花朵和叶子全都一个方向低垂下去,滚淌着如泪珠一样的水滴。而坟上的枝叶、嫩草和野花,却在雨水的浸润下,变得更绚丽更有精神了。
  面对彭精亮被土掩埋、消失的笑脸,人们没有流泪;然而面对这满坟舒展抖擞的枝叶、嫩草和野花,感动的泪水却无声地滑下了脸庞。
  细雨在微风中斜着飘洒下来。人们依旧伫立在彭精亮的坟前。雨水淋湿了他们的半边衣服。
  在整个墓地里,彭精亮的土坟与那些棺木老坟比起来小很多,可是在众人的装扮下,大起来的花坟看着是那么显眼、那么不寻常,以至于送葬的人们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都对它念念不忘。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