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鲁城两口子退休金不少，他是公务员，老伴张霞琳退休前是大学教授。他们的儿子小军是大公司CEO，从不花他们钱，反而总想给他们钱花。他们越有越算，最喜欢超市买一送一，临近保质期不怕，买到就是赚到。鲁城夫妇没一分钱借给蔺鲲鹏。他们一生积蓄，都捐给由他夫妇牵头成立的《凭江市善存基金会》了。这些钱的援助对象是农村无退休金的贫困老人。鲁城每年涨工资，不关心自己涨多少，却关心政府提高了多少城乡居民的养老待遇。鲁城为鲲鹏集团出事揪心，是他的亲戚故旧，亲朋好友都把一生的积蓄借给了蔺鲲鹏。如果鲲鹏集团倒闭，他们将倾家荡产。如果蔺鲲鹏坐牢，他们借给他的钱去问谁要？
　　鲁城知道，借钱给鲲鹏集团的，大多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受正统教育，曾经把热血和青春献给祖国，是中国今天强大的奠基石。如今他们退休了，很多人在企业退休，退休金不多，日子过得不宽裕。他们一生都拮据，晚年赶上盛世，生活和年轻时比天差地别。但是他们习惯省，他们的收入也不允许奢侈，他们也奢侈不来。他们把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借给蔺鲲鹏，是想得点利息，让老本增值。如果这些钱泡汤，愤懑、焦虑、抑郁、纠结会让他们崩溃，晚年生活毫无乐趣，更别提健康长寿了。
　　怀着一颗煎熬的心，鲁城回到家，见妻子张霞琳不在。鲁城知道她今天去同事家，同事要向《凭江市善存基金会》捐款，这么晚没回来，估计是同事留饭。鲁城忙看微信，果然有张霞琳语音留言，说她晚饭不回家吃了，让他自己吃，别等她。
　　鲁城准备弄晚饭，但没胃口，不想做饭，嚼点饼干。饼干也是买一送一快过保质期了，得快点吃了，吃不掉过期也不会丢弃还是吃掉。当年插队，他们吃了很多有老鼠屎的饭，不但没被毒死，还养得健硕，一口气能挑二百斤！不过那时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让他那么吃，会吓生病。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有很多老鼠屎的饭，能污染长江。过期的饼干和老鼠屎饭比，算得美味，美味怎能丢弃！
　　他知道今晚肯定失眠，明天蔺鲲鹏被戴上手铐这事会传遍全市，自己家会门庭若市。虽然他从没让任何人借钱给蔺鲲鹏，他们不用他介绍，有闲钱肯定都借给鲲鹏集团。但就是这样，他估计人们还是会来找他。他在省纪委工作至退休，这让他变身凭江部落酋长，凭江市的亲戚同学朋友，有事都找他商量。他决定张霞琳如果到家不知道这事，暂不告诉她，让她多睡一夜好觉。知妻莫若夫，这事让他多揪心，张霞琳也一样。他感觉从今往后，不知多久，生活中将失去平静，为了这最后的平安夜，他想干点啥。干什么呢？看书是不谈了，同龄人都老花眼，他看书不用带老花镜，但他知道今晚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因为心痛。他心脏也没病，但今晚突发急症，心像被铁手攒着，痛得不行。让一颗很痛的心看书？怎么可能！那么看电视？平时他有四种电视不看：1，宫廷秘闻。2，鬼子进村。3，才艺大赛。4，访谈节目，都看《新闻联播》、农业节目，看人怎么养黑毛猪。
　　有一阵张霞琳看一部宫斗剧，一部抗日剧，看得津津有味。张霞琳曾跟他口味相同，现在堂堂大学中文系教授，鉴赏力未老先衰，居然看那种东西！但张霞琳每晚霸频，他无奈只能跟着看打发无聊，看后才知道，这两部电视剧拍得好，一扫他对古装、抗日剧的反感。可惜这种制作精良，剧本强大，演员主配角都棒的电视剧太少，令人作呕的电视剧多。但今天他想看《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
　　这部电视剧他看了无数遍。每当生活中有烦心事，他都看它来按摩心理。在这椎心泣血之夜，他觉得也许看它，能松开那只揪着自己心的手。
　　他本想用电脑上网看，电脑屏幕大，看着省力，但怕张霞琳电脑里稿子遭殃。他家宽带是最近才又装，网线不连电脑，只连路由器。如果要看电视剧，必须连电脑网线。
　　多年前他家就装宽带，但当张霞琳辛苦打字一个月，文章却跑了，张霞琳欲哭无泪，果断让宽带下岗，电脑变成台打字机，不让网上病毒兴风作浪。
　　之后他们用手机上网，各买每月56元3G的流量套餐。打电话另付费，两人每月要打掉100多电话费。算起来他们没宽带，却每月花二百多通讯费。这倒没啥，问题是二百多不够用。他们不敢看视频、不敢语音、视频聊天。有些老友久未见，都想看对方变啥样，一视频就够呛，流量涮涮跑。有些视频太想看。得去有免费wifi处蹭网。哎呦呦，受罪！更可怕是流量像电脑里文章也偷跑，曾经一晚偷跑他一个G，吓得他赶紧换手机。新手机也跑流量。本来流量就不够，它还总是跑，感觉本就油少，油瓶里还进了老鼠。
　　坑爹的事经历多了，夫妻两忘了宽带的恶，怀念起它的好。有宽带就有wifi，有wifi流量无限，连电话费也省了，用微信语音通话。
　　正拟再装宽带，朋友建议他们下载wifi万能钥匙，蹭别人wifi，你们不是怕宽带吗？这样你家没宽带，却能上网。
　　一开始他们蹭来的wifi像野狗，不驯服，要用流量它才进家，之后野狗养家了，打开WLAN，别人家的wifi宠物犬般摇头摆尾进家。但这非好事，自从把野狗养成家狗，万能钥匙不万能，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就这家Wifi能进来，别家不行。他们知足，一个wifi足够，要几个干嘛？又不是好色之徒玩暧昧，多多益善。可这wifi主人好欠费，他欠费就像他们欠费，手机上同时都有提示，欠费后两人啥都干不了，恨不能帮他缴费。这让他们痛感偷来的老婆虽能过夜，到底非明媒正娶。
　　接着发生件可怕的事，那阵鲁城手机总送只红包，这红包纠缠他很久，总说再不领要作废。对红包的态度，鲁城不伸手，伸手怕被捉。自己卡里钱虽少，比红包钱多，不想捡芝麻丢西瓜。但这红包是他新买手机厂家送的，他觉得既然老东家打赏，收下无妨，用右手食指轻轻一点，点开后是输入身份证号、手机号、密码，一番操作结束，鲁城查他银行卡，红包现金并未入账，却来条短信，是他支付宝绑定那家银行发的：
　　“您账户xxxx于x月x日xx时xx分已开通银联在线支付功能。”
　　鲁城被吓着了，我不用网银，谁帮我开通？教他蹭wifi的朋友警告他，用网银不能用wifi万能钥匙，赶紧百度。鲁城最相信百度，觉得百度像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百度还擅自为他取用户名叫甲豪杰X8，让他荣幸之至，觉得这名比他爹妈起的强！爹妈让他叫鲁城就让他得意一生，鲁国的城堡，牛逼？岳父母都有文化，居然为女儿取名张霞琳，太香气！他因不能用百度用户名签名取款感到遗憾，常上网用用户名对别人文章说三道四，都捡好话说。
　　百度上说，银联在线支付虽不是网上银行，却全面支持所有类型银联卡的集成化、综合性网上支付。
　　哇切切！功能强大啊！还说不是网银，跟网银一样嘛！鲁城赶紧删这硬塞来的东西。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都删不了，一夜都怕来短信，说卡里钱有转出，第二天他冒雪去银行。
　　他跟银行前台小姐叙说事情经过，问你们银行跟我手机厂家相好？他们帮你们做夹子套我？小姐听了很生气，说你找你手机厂家去！他说我手机短信是你们银行发的，怎么找厂家？我胃病你让我找皮肤科？罢罢罢，不用去医院，我自己买药，对症下药。鲁城让小姐帮他取消银联在线支付，她说不行。这使他感觉这银联在线支付就像蛇进洞，倒鳞让蛇只能进不能出，心生一计，干脆让蛇死在洞里，说你不把我银联在线支付取消，我就消卡。小姐立刻服软，银行要业绩，最好都办她家卡，岂容你销卡？很快帮他取消银联在线支付。
　　出银行鲁城洋洋得意，脚踏厚雪上打滑，轰然倒地，左腿一阵剧痛，站不起来了，因为实在痛，他自我诊断骨折。他没生过孩，他听说女人生孩天下第一痛，他持怀疑态度，因为他骨折过，感觉骨折的痛才天下第一。因为女人生产孩子下地就不痛了，骨折是越来越痛，痛得他只能哭，那时他小不怕丑，今天他虽老，还没老到倚老卖老的地步，所以不好意思哭，躺雪地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