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陵园的缺口（上）

　　陶成业微笑着看了看郑奇伟和吴劲松。
　　“郑局、吴馆长，这份建设规划怎么样？”
　　郑奇伟先是笑了笑，而后又皱了皱眉。
　　“高屋建瓴、大气磅礴。不过，是不是有点儿过于超前了？你这份报告，可是把卫生学校旁边那200亩地都给圈进去了。”
　　陶成业对此似乎很有把握。
　　“后面那200亩是第二期开发的范围，眼下这300亩才是第一期要开发的内容。有些事儿呢，咱必须得考虑在前头，你说对吧，郑局？”
　　吴劲松接着表了态：“陶总，你这份规划报告哪是改扩建，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重建呐！”
　　“您说对了，吴馆长，有些事儿呐，那叫不破不立，要做就要做得彻底！咱们是站在改革的最前沿，改革先锋说的就是咱们呐！”
　　郑奇伟说道：“陶总，这殡仪馆和陵园怎么个改扩建法，以后还可以慢慢地讨论。可现如今最敏感、也是最棘手的事儿，就是陶总你得找到一个切入点融入进来，才能开展以后的工作吧。”
　　“这事儿呐，陶某回去也反复考虑过。在下面也做了一些功课，对顶福天际陵园的历史做了一些了解，说错了二位别见怪啊。”
　　郑奇伟笑了笑：“哪有什么好见怪的，都是为了工作嘛。”
　　陶成业说道：“1998年的时候，安吉实业公司出资750万，占股75%，东山殡仪馆以所在土地和品牌等无形资产作股250万，占股25%，一共1000万成立了顶福天际陵园有限公司，开发了现在的顶福天际陵园，一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化……”
　　陶成业忽然站起身，来到郑奇伟和吴劲松的旁边，坐了下来。
　　“陶某的想法是这样的，假如我就是那安吉实业公司，你们二位就是那东山殡仪馆，15%的股份……”
　　吴劲松忍不住打断了陶成业的话。
　　“陶总，你口误了吧，东山殡仪馆的股份是25%，不是15%……”
　　陶成业摆了摆手。
　　“东山殡仪馆还是那25%，陶某说的15%，是从75%里面拿出来，特地留给你们二位的！”
　　郑奇伟和吴劲松对视了一眼，大惊失色。
　　“陶总，我没听错吧？你知道你刚才的话，是个什么性质吗？”
　　陶成业的脸上却是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
　　“郑局，我只知道，往后无论这殡仪馆和陵园做成什么样子，在徐书记的眼里，那都是咱们仨人儿一起合作的结果！既然咱仨人儿注定了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同富贵、共进退呢？”
　　郑奇伟绷着脸，愣了好几秒钟。
　　“陶总，你就不怕……我向徐书记反映你的情况吗？”
　　陶成业大笑了起来。
　　“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郑局会去干吗？咱们要干的，是高举殡葬业改革的大旗，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一手抓经济，一手抓政绩！这两样东西才是咱们的目标啊！”
　　又过了好几秒钟，郑奇伟绷着的脸才慢慢松弛了下来。
　　“好，既然陶总把话都说开了，那咱就来个痛快的。不瞒你说，我和吴馆长不是没考虑过，让你来坐那安吉实业公司的位置，可人家签约在前，你想要坐上那个位置，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啊。”
　　陶成业轻轻摇了摇头。
　　“这事儿我不好直接插手，您是行业主管领导，恐怕还得由您出面才行，需要陶某配合的，我会尽力支持。”
　　郑奇伟略微一思索。
　　“行，今儿个咱们就定下合作的调子，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手抓经济，一手抓政绩！”
　　陶成业的话显得更为刚直。
　　“陶某还有一句话，只要能合作，明天一定更美好！”
　　
　　陶成业走出陵园，钻进汽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坐在驾驶座上的林春华抬头看了看后视镜。
　　“怎么样？同意和咱们合作了吗？”
　　陶成业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分析得没错，这郑奇伟绝对不会向徐书记反映咱们的。那不等于直接向徐建辉表明，你派了一个奸商到我这儿，被我一眼识破，然后给你发配回来了。这不找死吗？”
　　林春华笑了笑：“这郑奇伟一表态，吴劲松也只能上船了……陶总，咱们是回公司还是回你家？”
　　“回我家吧，晚上约了丽芳吃饭，怎么也得换身衣服。”
　　
　　沈永捷大步走进办公室。
　　“杨宇，李晶，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你们。先去兴平区调取‘江海湾’和‘汇景台’的建设规划资料，然后去深圳流星灯饰厂，查一查他们在产品质量、供货方面的情况。特别要提到一点，如果需要购买使用进口零部件组装的灯具，他们会怎样出货，明白了吗？”
　　杨宇点了点头：“明白，我们知道怎么做。”
　　段风丽走了过来。
　　“下一步怎么办？我是指他们从深圳回来以后。”
　　“老实说，以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还处于撒网的阶段，具体的部署，要等到他们回来以后再做考虑。”
　　“可这海面这么宽，你准备怎么撒网？还有，候元庆你打算怎么调查？”
　　沈永捷说道：“这海面是很宽，所以更不能漫无目的地撒网，一定要做到有的放矢，才能锁定真正的嫌疑人。假设刘元庆真的在撒谎，那他和陶成业之间就必然存在经济利益关系，等于是一伙儿的。”
　　段风丽问道：“候元庆敢以市里面的名义来撒这个谎，他就没想过以后会有人来查？”
　　沈永捷轻轻笑了笑。
　　“这只能说明他胆子够大！市里面既然能指定一个3.5亿的工程施工方，那顺带再指定一个500万的灯具供应商，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有谁会怀疑啊？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我们还真就查到了张副市长这个层面上。”
　　
　　顾文君拖着行李箱，站在那套熟悉的别墅门口。
　　四年的留学时光，徐冰洋一直就住在这里面，她每年也会过来两三次，对这套别墅顾文君熟悉得跟家一样。可当几天前徐冰洋告诉她，还住在这儿的时候，顾文君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走进客厅，顾文君放下行李箱，笑语盈盈地看着徐冰洋。
　　“儿子，快告诉妈，在美国过得怎么样啊？”
　　“很好啊，美国我太熟了！”
　　“那你现在的工作呢？”
　　“还行，陶叔这公司真是没怎么打理，一个人都没有，都是我来之后才招的。”
　　顾文君问道：“那你平时上班都做些什么啊？”
　　“看看报纸、打打游戏、和国内的朋友聊聊天啰。”
　　“你别老是玩儿好不好？总得关心一下公司的业务吧。”
　　徐冰洋耸了耸肩。
　　“我和朋友聊天，顺便就打听打听国内外的行情，也是工作嘛。”
　　顾文君嗔怪道：“你别老是听别人说呀，得自己去观察、去思考、去判断才行！这样才能进步，才能学到真本事！诶，对了，那房东又同意租房给你了？”
　　“这些事儿都是林春华在办，他只是让我住进来，别的我才不管呢。”
　　“你这孩子，别人给你帮忙，你怎么能不关心一下，感谢一下呢！”
　　徐冰洋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是，知道了。”
　　
　　黄丽芳并没选择什么新的地方，还是和从前一样，坐在那间最熟悉的咖啡厅里面。这里不但有最优雅的环境，也能提供黄丽芳最钟意的拿铁咖啡和陶成业最喜欢的摩卡咖啡。
　　有些事一旦形成了记忆和习惯，有的人一旦建立起了默契和感情，就不舍得去改变和放弃了。
　　拿铁和摩卡还是那么浓郁和醇厚，可陶成业却觉得，今夜的咖啡怎么也入不了口。
　　“这么快？后天就要走！”
　　“卫峰在深圳也确实挺忙的，我也该回去帮帮他了。”
　　陶成业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帮他了，可谁又来帮我呢？”
　　黄丽芳笑了笑：“不是还有春华吗？”
　　“春华是很重要，可你也很重要啊！如果没有你，候元庆那关哪这么容易过得了？百盛宾馆那项目咱们也挣不了那么多钱呀！”
　　黄丽芳笑了起来：“别把我说得那么伟大好不好？这里面春华也起了很大作用。”
　　陶成业越想越伤感。
　　“丽芳，想想咱们合作这几年，工作、事业、生活那是样样顺心、事事如意！眼瞅着宾馆这项目完工了，我正想着怎么回报你呢，你又要走了……这以后，我就只能空守这些回忆啰！”
　　黄丽芳缓缓地放下酒杯。
　　“我走了之后，你可要替我照顾好燕玲和晓雯。”
　　“你放心，晓雯那边不还有春华嘛，他们两个也挺合得来，燕玲的事儿我来安排。”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丽芳，临走之前，我想送你一样东西作为留念……有些东西俗是俗了点儿，也算是代表我的心意吧。”
　　陶成业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放在桌上轻轻推给了黄丽芳。
　　首饰盒里面放着一根精致的钻石项链。黄丽芳合上首饰盒，推了回去。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真的受不起……”
　　陶成业伸出手，按住了黄丽芳的手。
　　“丽芳，想想咱们以前的快乐日子，这点儿东西算得了什么，你完全受得起……”
　　周卫峰像鬼魅一样出现在两人身旁，冷冷地看着陶成业和黄丽芳。
　　黄丽芳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啊！卫峰……”然后飞快地缩回手，把脸转到了一边。
　　陶成业慢慢地收回手，满脸的尴尬。
　　“卫峰，你……你还没走啊……”
　　周卫峰绷着脸在黄丽芳的身旁坐了下来。
　　“我要是走了，又怎么能看见这一出温馨而又浪漫的好戏呢？”
　　黄丽芳一脸绯红：“卫峰，你……你误会了，我……我和老陶……只是吃个饭而已……”
　　陶成业尴尬地回应着：“就是就是！我和丽芳真的只是吃个饭，你看……你这是……”
　　周卫峰面无表情地打开桌上的首饰盒，冷笑了一声。
　　“只是吃饭？饭桌上能出现这个东西？这顿饭可真不一般呐！”
　　“卫峰，你听我解释，丽芳这不要回深圳了吗？我就想着，得送样东西给丽芳作个留念。卫峰，咱们什么关系？送个项链算什么啊……”
　　周卫峰连连冷笑：“你倒真是提醒我了！陶总，你说咱们这算什么关系？朋友关系？合作关系？就算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也没说有妻共享吧？”
　　“卫峰，你……你这是什么话？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周卫峰的脸上冷若冰霜。
　　“还有，你刚才那手……放错地方了吧？”
　　陶成业挠了挠头，装起了傻。
　　“我手？刚才我这手放什么地方了……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周卫峰一拍桌子，厉声说道：“够了！你们俩当我傻子是吧？小波来过长州两次，什么都告诉我了！”
　　黄丽芳不禁惊恐万分：“小波？他……他告诉你什么了？”
　　“我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并不代表我就是瞎子！是聋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的事儿！”
　　陶成业也慌了起来：“卫峰，你听我说！这里面有些事儿一定是搞错了……”
　　周卫峰激动地站了起来，像是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错不了！你们两个在一起不是两三天了！以前我还不敢相信，今天晚上我才发现，这全都是真的！”
　　陶成业也惊慌地站了起来。
　　“卫峰，你别激动，咱们有话好好说……”
　　周卫峰向前跨出了一步。
　　“陶成业，我现在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陶成业见势不妙，一边摆手一边向后退却。
　　“这事儿我回头再向你解释，我就先走一步了啊……”
　　陶成业转身快步走开了。周卫峰准备追上去，黄丽芳站起身，拉住了周卫峰。
　　“卫峰！”
　　周卫峰冷冷地看着黄丽芳。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灯带为什么会出问题吗？我来告诉你吧，是我在灯带里面做了手脚！是我让灯带坏掉的！”
　　黄丽芳大吃一惊：“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就是要整他！要让他出丑！要让他难堪！他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
　　黄丽芳不禁泪流满面。
　　“卫峰！你这么做不但害了老陶，也砸了流星灯饰的招牌啊！”
　　“只要能整他，我才不管！你也不用回深圳了，就留在长州，陪你的陶成业吧！”
　　周卫峰拿起首饰盒，重重地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马军和赵刚走进汽车租赁公司的办公室，出示了证件。
　　“我们是警察，执行公务，请你们配合调查。”
　　赵刚随即将一张写有车牌号码的纸递了过去。
　　“我们查到，有一辆奥迪Q7是从你们公司租赁出去的，请提供租车人的有关信息”。
　　工作人员接过那张纸，很快便有了查询结果。
　　“租车的人叫徐冰洋，男，23岁。这车早就超过租赁期限了，我们也一直在联系他，可他留下的电话号码已经打不通了，我们正准备报警呢。”
　　马军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摆在了工作人员的面前。
　　“他留下的是这个号码吗？”
　　“没错，就是这个号码。”
　　马军和赵刚对视了一眼。
　　“果然是韩东磊手机通话记录里面的那个徐冰洋。”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冯成忠就再也不想踏进郑奇伟的办公室，如果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交流，他甚至不想看到郑奇伟的那张脸。
　　可今天，他却只能不请自来，主动坐到了郑奇伟的对面。当郑奇伟的那张脸再一次进入冯成忠的视线范围时，冯成忠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是瞎了眼。
　　郑奇伟看了看坐在对面，一脸愠色却又不说一词的冯成忠。
　　“老冯？你怎么来了？最近在忙什么呢？”
　　“我忙不忙您老人家会不知道？倒是郑局您可比我忙多了！”
　　郑奇伟有些不悦：“你这话说得！我这个行业领导当然比你要忙了。”
　　“我说郑局，您和吴馆长这保密工作能不能做得更好点儿？别让我一进公司就听见下面的人嘀嘀咕咕的。”
　　“嘀咕？他们嘀咕什么了？你这个总经理不要老是把耳朵放在下面，动不动就捕风捉影。”
　　冯成忠提高了嗓门儿。
　　“捕风捉影？市委的孙秘书和那投资商都下来两回了，会也开了，土地现场也考察过了，这能叫捕风捉影？郑局，这陵园的大股东是我！您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事儿是我这个大股东不能参加、不能知道的？”
　　郑奇伟站起身，走到门边关上门，又走回办公桌坐了下来。
　　“老冯啊，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了吧。陵园的账上还剩多少资金，你应该清楚吧？”
　　“是啊，我清楚。”
　　“那这投资商一来，咱是不是首先得想办法把这窟窿给填上啊？”
　　“对啊，那更得让我参加吧？让我也来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啊。”
　　“现在这行业政策是怎么规定的，你忘了？不许民政行业主管部门组织、参与，不许招商引资！为了这事儿，我和吴馆长可是日夜殚精竭虑啊！”
　　冯成忠愣了一下：“郑局，你这是啥意思？”
　　郑奇伟叹了一口气。
　　“老冯啊，你进来得早，占据了合作方的位置，现在人家要进来，你说这位置该往哪儿摆？”
　　“他可以注资，我们给他股份嘛，这不就有位置了。”
　　郑奇伟轻轻拍了拍桌子。
　　“多了一个投资商，那不还是招商引资吗？再说了，就算人家肯注资进来，你的资金呢？你总不能股份为零吧？所以才没让你参加会议啊！”
　　冯成忠急了起来。
　　“郑局，容我提醒您一句，陵园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您可别怪到我的头上，那是您和吴馆长开的头，我可是被你们两个拉进去的！”
　　郑奇伟额头上的皱纹几乎皱成了一团。
　　“老冯啊，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得想办法解决问题才行啊！”
　　冯成忠也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不让我参加也行，那您和吴馆长就尽快把这事儿解决了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想出来的法子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不能损害我的合法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