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远的哥哥 2 3
作品名称:龙图腾 作者:梦里乾坤 发布时间:2020-07-12 08:48:01 字数:3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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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龙点睛,骑龙上天,不过是两则流传已久的传说而已,居然一并呈现在我的梦境之中,似乎有些不可理喻,而且不无荒诞之嫌。我也实在搞不明白,那仅仅是凭空出现的一种幻觉,还是上苍在冥冥之中向我昭示着什么!就在我一日日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接到了爷爷催我回乡探亲的长途电话。我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匆匆踏上了归乡的旅程。历经一路颠簸之苦,终于回到了思念已久的故乡——卧龙镇。
说来足以令人感慨万端,下车伊始,我竟无法认出自己的故乡来了。
那些临街而立的又低又矮的平房,早已无影无踪,而代之以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商店一家挨着一家,那一块又一块的匾额,看上去五光十色,足以给人一种琳琅满目的感觉。宽阔平坦的大马路上,行人不断,车辆如梭,显得热闹非凡。有一种现象让我极感兴趣,那些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们,服饰打扮时髦得很,一点儿也不亚于现代化大都市里的那些红男绿女们。
我的第一感觉是卧龙镇变了,今非昔比,直如脱胎换骨一般,让我这远方归来的游子都不大敢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了。继而一想,心里又顿觉释然。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整个国家都在突飞猛进,卧龙镇又怎么可以落后于时代的步伐呢?
走进那一条长长的巷道,我回到了自家的门前,扑面而来的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这里就是我一度赖以生存的家园,它的模样似乎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改变。高高大大的黑漆大门,青砖砌就的方方正正的院落,还有那五间略显低矮的老式平房,依旧端端正正地耸立在院落中央。如果非要找寻到一点点变化的话,只有墙内的那一排垂柳似乎高出了许多,弯弯曲曲的枝条显得格外遒劲有力,再也不是留存在记忆中的一团婆娑的柔弱姿态了。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面对几乎无所变化的昔日家园,时间的距离竟被一下子缩短。抚今追昔,陡然间让我生出一种恍然如昨之感。这种感觉来得极为突兀,也很微妙,我一时竟无法找到恰当的语言加以描述。那情形恰似寻寻觅觅已久,却于不经意间找到自己的心灵归宿一般,应该是一种颇感意外又亲切已极的感觉吧!
父亲和母亲一前一后地迎出门来,说过几句见面话后,又一起陪我去了爷爷的房间。
乍一进屋,眼前的情形就给了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坐北朝南的老式柜橱上,高高大大的一对红蜡烛已经点燃,当然也少不下那三炷高香。烛光在一刻不停歇地跳跃着,闪闪烁烁;烟雾缭绕,有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扑面而来,很自然地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我仔细地打量一回,心情一下子变得格外沉重。我记得清清楚楚,老式柜橱上原是供奉孟氏祖先的地方。文革期间横扫四旧,各家各户的祖先牌位已被付之一炬。不消说,孟氏家族的祖先牌位也难逃此厄运。那之后,每逢春节和一些节令,爷爷都要在柜橱上点燃一对红蜡烛和三炷高香,以示祭祀之意。可今天既不是春节,也不是什么节令,他老人家为什么还要有此一番举动呢?略一沉吟之后,我已预感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也就于下意识中把一种质询的目光投向了爷爷。
病榻上,爷爷拥着棉被半卧半坐,脸上的气色颇为不佳,看上去已是憔悴至极。惟有那一双深如古井的老眼,依旧给人一种炯炯有神的感觉。
爷爷用他那一双老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仿佛他老人家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孙子似的。这样过了许久,爷爷一直不曾开口。后来我终于发现,爷爷那一双老眼渐渐变得湿润起来,有两串大颗大颗的泪珠已溢出眼眶,在那一张饱经沧桑的面颊上汩汩奔流。
我知道,自己的泪水也即将不可遏制地夺眶而出,赶忙开口说:爷爷,孙子回来看望您老人家了,您还好吗?
唉——一把老骨头了,又能好到哪里去呐,也就是多熬几天日子罢了。爷爷泪眼迷离,勉强一笑,却笑出一脸苦涩。
爷爷,我可是给您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哪!
孙子,我想的是你呀!
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爷爷也许是累了,他随手拭去腮边的泪痕,徐徐地闭上了双眼。父亲在一旁不失时机地开了口:爹,您老人家先休息一会儿,老二也是刚刚到家,先让他过去擦把脸,也歇歇腿,你们祖孙俩待会儿再唠行吗?
应该说,父亲的这种安排可谓十分得体,也算得上恰到好处。然而爷爷却不以为然,把头摇了又摇:先等一下,我还没和我二孙子亲热够呐,再说,我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出口来哪!
我往前探了探身子,坐得离爷爷更近了一些:爷爷,有什么话您尽管说好了,我这里听着哪!
老二,你仔细看看,咱家少了谁呀?爷爷一字一句地问我。
我心中不禁为之一动:对呀!我还没见到令武哥哥哪!
我告诉你,令武已经不在了!
令武哥哥他……他去哪儿了呀?
他……他死了!
啊!这……这怎么可能哪!
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令我为之震惊不已。
我简直不敢相信,哥哥令武血气方刚,牛一般健壮,死神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光顾到他的头上呢?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发现站在一旁的母亲双手掩面,已是涕泗滂沱。父亲虽未怎么失态,那一脸的痛苦状也已把他的内心世界表达得淋漓尽致。此时再看爷爷,他老人家老泪纵横,早已泣不成声了。
直觉告诉我,我已无法不再相信这一说法的真实性了。与此同时,我竟怦然心动,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十分诡异的梦境,天哪!它与哥哥之死仅仅是一种无端的巧合吗?
我左一把右一把地擦拭着满脸的泪水,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到哥哥的死因,哥哥年纪轻轻的,怎么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呢?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在打给我的长途电话中咋就只字未提呢?
父亲和母亲都不肯开口回答我这儿一连串的问题,他们四目相对之余,又齐齐地把目光转向了爷爷。
爷爷沉吟有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唉——要真是得点儿病啊灾的,也就没啥可说的了,我们做长辈们的心里也许能好过一些……
爷爷,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爷爷陡地转向父亲,颤颤地把头一点:唉——还是让你老子说给你吧!
我把疑惑不解的目光移到父亲脸上。父亲略一沉吟,向我做了一个示意性的手势,而后字斟句酌,把一番话说得极为简略:嗐,那应该是一桩意外事件,与镇党委书记周刚有关,而且牵涉到诸多方面,情况复杂得很,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先陪好爷爷吧!具体情况找时间我再说给你好了。
我明白,父亲不想在爷爷面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以免他老人家过度伤感,导致病情恶化。
此时再看爷爷,竟一反方才那种颓唐而又悲伤的神态,紧紧地拉住我的一只手臂摇了又摇:我的好孙子,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盼望着你能回来,你哥哥没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可咱们都还活着,活着就好,可以办好咱们该办的事情,你也是圣贤之后,又念过一回大学,终归是一个文化人了,趁着爷爷还健在,你得抓紧时间动笔撰写咱们的孟氏家族史,也好给子孙后代们传下去,你只要把这一件大事办妥帖了,我也就了了心愿,再无一点儿牵挂,尽可以放心地去了,你说,你能答应爷爷吗?
爷爷,我……
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会给你提供足够的资料和相关的故事,不会让你无从下笔就是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道理我懂。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那一对红蜡烛和三炷高香,只能点头答应下来。面对已是风烛残年的爷爷,此时此刻我还能说什么呢?
3
据父亲说,哥哥死于一场车祸事故,但那绝非一次简简单单的交通肇事而已。
在卧龙镇卫生院的急救室里,大夫们经过一番仔细检查,发现哥哥已是几处内脏受损,伤势严重,生命垂危。于是赶紧向县医院求助,请求他们火速派出救护车来,以便将伤者及时转院实施救治。
哥哥因失血过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那期间,他只清醒过来一次。
爷爷闻讯匆匆赶到卫生院,守护在哥哥的病床前,一直在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孙子:
令武——令武——
令武,爷爷在叫你,你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看一看爷爷呀!
令武,你赶紧醒醒啊!
令武,我的孙子啊!
……
不知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骨肉亲情发生了某种极其微妙的作用,还是那一声声发自心灵深处的呼唤在感召着哥哥那一颗行将飘逝的灵魂。总之,就在那一刻里,奇迹发生了,哥哥缓缓地开启他那已经明显失去光泽的双眸,干涩的嘴唇一连嚅动几次之后,终于艰难地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爷……爷……
爷爷赶忙俯下身去问:令武,你怎么样了呀?
我……不……行了!哥哥断断续续地说。
不,你要挺住,县医院的救护车就要赶到了!
没……用,来不……及了呀!
令武,不能……千万不能啊!
我……
你想说什么?
周刚……可恶,他才……该死!
吐出这一句话之后,哥哥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爷爷一双老眼看得很清楚,哥哥依旧保持着较为清醒的神智。爷爷知道,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状态,稍纵即逝,于是赶忙往下追问:令武,你还有什么话,赶紧说给爷爷吧!
不料,哥哥只是轻轻地把头摇了又摇,再也不肯开口。
令武,你倒是开口说话呀!
……
哥哥死后,人们一直为这一场面颇费斟酌,却又百思而不得其解。尽管有着种种不无依据的推测,但都无法令人为之信服。
显而易见,哥哥心中并非无话可说,他只是不肯开口吐露出来而已。到底是为什么呢?以哥哥的性格而论,这又怎么可以说得通呢?在那样一种时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理障碍,才使得哥哥不得不为之三缄其口呢?
在真相大白之前,这是留在人们心目中一个老大的疑团。当然,也可以算是一个悬念。
爷爷不止一次地说起,那应该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精神重负,让哥哥不得不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只言片语。那是一种坚韧,也是一种忍耐,他似已别无选择了。
当时在场的人们目睹此情此景,都曾为之感慨不已。
在县医院的救护车赶到之前,哥哥就已停止呼吸,撒手人寰,去往另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