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女人世界（7）

　　秋季虽然短暂，但收获的季节并没有因早早降下的冰雪，而影响到部队荣誉室又增添几块奖牌。这一块块用不了几个制作费的奖牌，含着多少的金子，只有经过了摸爬滚打、流血流汗的官兵们，才懂得它的珍贵。大事似乎都盖棺定论，首长们可以喘口气，士兵们也可以伸伸腰，准备冬季与无情的风雪展开一场新的战斗。
　　吴一号一回到部队，常委会立即就召开了，议题也只有一个——家属的就业问题。主任是着实做了细致的调查工作，大量的资料、详实的数据，足以引领会议的方向。
　　吴一号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耳朵一刻也没闲着，显示出军事干部粗中有细的特性。几位常委，除了他的爱人没随军来队，其他的都跟着丈夫钻了山沟，此时的家属再就业，说白了是在安置这些首长的家属，为吸引其他家属来队栽下梧桐。在家属随军这一点上，他是佩服这几位老伙计的，自己的老婆没随队，总是缺少一点“榜样”的力量。所以，往家跑那就不能太勤，否则就有点形象不佳了。
　　家属随军的首长，也不太好表态，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就业，掏的是部队的钱，总有点假公济私的味道；索性也只是附和着，和和稀泥、避避“嫌疑”。两位政治主官倒是旗帜鲜明、立场坚定。最后，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号身上。
　　“这钱该花！”吴一号铿锵有力的一句，随后便是戛然而止地摸烟。只有“啪”的一声打火机的响，才让沉寂下来的会议室有了点生机。
　　“几位不会是因为我的老婆没随军，怕我舍不得花这笔钱吧？”吴一号单刀直入，在敞开心扉的同时，习惯性地解开了衣扣，“我虽是主管军事，但知道讲政治、顾大局、保稳定。咱们的干部苦，家属更苦。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跟着咱钻进了山沟，这山水再美，不也都把她们熬成了老太婆了？她们得到了什么？连个工作、挣钱的愿望都难以实现，这不公平。”几句大开大合、又充满了接地气般人情味的话，着实让几位同行备受感动。
　　“老吴说的是，大道理谁都会讲，可拿出真章办点实事，才能让大伙看到希望，稳下心神。”政委插上一句。
　　“书记说得对。咱现在有钱，能办到的事为何不办？咱既不能误了老婆，更不能苦了孩子，否则，儿子将来会骂老子喽。”吴一号把烟头往烟缸里一戳，“后勤营房抓紧搞几间教室，配上桌椅教具；财务准备好资金，用多少我批多少。老李呀，这老师的事我可办不了喽，你看咱家属中谁行，马上安排；如果家属中没行的，宁可花钱也要请老师，千万别误孩子。我看政治处出一名校长吧，像不像做笔成样嘛。对不对，我说政委？嘿嘿。”此时，吴一号雷厉风行的作风再次显现。
　　“哈哈，我说老吴哇，老师咱有现成的。老刘爱人，那可是‘大’老师出身，还有组织股长的老婆，都有两把刷子，不成问题。只要硬件上去，软件保证不差。”政委很是心情舒畅，更佩服老搭档的气度。
　　“老师问题，这只是咱们的想法，家属想不想干，还要征求下她们的意见，万一……”主任还是紧锁眉头，凡事都要有个你情我愿，他可不打无把握之仗。
　　“老刘，你老婆是老师，你要不把她整出马，干脆离了算了。嘿嘿。”吴一号向刘三号打着哈哈，他知道这位副手有些“妻管严”。
　　
　　被点了将的刘三号，这次似乎很有底气。因为老婆已经在做“出山”的准备了，自然说话就硬：“我老婆工作我做，保证没问题。”
　　“吆喝，老刘今天痛快呀！整一支。”吴一号扔给他一支烟。刘三号接着烟，这脸可有些火辣辣的。一号的话让他听起来总觉得心里酸了巴叽的，“妻管严”的帽子恐怕是要戴一辈子了。
　　“关于服务社、小饭店的事，咱还得议一议。有些家属干不了老师，总不能闲着呀。”书记摆出第二个问题。
　　“办吧。一句话，只要能让家属安心，就是好事。不过我想呀，服务社、小饭店毕竟是做生意嘛，这个工资不能由部队全包了吧？部队拿一部分，剩下的靠大家挣了。这和学校不同，不知大家啥想法？”吴一号抛出自己的观点，算是给实体经营定了调子。
　　合理的建议，自然不会受到不同意见的干扰，诸位也都是点头称是。
　　“我说诸位，这都入冬了，眼瞅着寒假了，这学校明年开学正好。”刘三号提了一个和全国教学同步的建议。
　　“老刘哇，可别等了，就咱那几个淘小子，再耽误下去，他娘的真成了小土匪了。现在是天天放假，都让小战士给教坏了。你说，就军需股长的儿子，八岁了，没事就往警报器上扔铁丝，报警器‘嗞嗞’直叫，整得人家连队干部直紧张。可不能再放羊喽，再放羊这帮小子能偷车轱辘去卖，你信不信？”吴一号可有种只争朝夕的精神。
　　都说部队的孩子野，可那也不是军官们的种不好，而是这帮孩子受到调皮小战士的蛊惑，把惹事生非当成了英雄壮举。看着那些穿着军装娃娃脸的“解放军叔叔”们，孩子们自然没有了在父母面前的约束，做几件惊天动地的事，还能得到叔叔们的夸奖；甚至还会得到小食品的奖励，他们可不去管对错与否。再说，干部的孩子谁敢得罪？连哄带骗再加怂恿，这坏事就做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连首长都是苦笑着皱眉，可也是笑骂一句“臭小子”算是一种惩罚；顶多会逮住干部提醒两声“你家小子得好好教育了，别净给部队惹祸”，也只能如此督促家长严管重罚了。
　　所以，当吴一号列举野孩子们的种种劣迹时，各位领导都会心地笑了起来，恐怕都知道自己家的孩子不是省油的灯。
　　“是呀，特事特办。孩子可不能耽误……”书记又是一番和泥式的“吹风”，这算是对会议的收尾总结。
　　
　　正确的决定，还需要实践的检验。甭管结果如何，架势是摆开了。立竿见影的东西，自然也是最显而易见的东西，这是山沟部队第一次在寒冬岁月刮起了春风。一个月后，小学校开学了，五个年级，八个孩子，两名老师，两间教室，这或许是中国最少见的学校之一了。孩子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场所，军营里第一次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冬天再冷，可官兵们心里热乎着呢。
　　军人服务社也临校而建，烟酒糖茶、罐头食品、日用百货，成了官兵们的最爱；小饭店开张的鞭炮炸出了川味的麻辣和东北的饺子香。娘们们有了自己的岗位、自己的战场，而家却一下子冷落下来。
　　
　　气温骤然下降，大头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在凛冽的空气中传出好远。于股长披着大衣，缩着脖子赶往热气腾腾的小家。家养的大黄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汪汪”两声蹿了出来，围着这双大头鞋颠来跑去地撒欢。拉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在服务社下班的老婆，已经做好了饭菜，也烫好了烧酒，就等着辛苦的丈夫美美地喝上一杯。自从上班后，每月又有了五十多元的收入，女人们满足着，更精神着。
　　“回来了！快麻溜上炕，暖和暖和。”于夫人用围裙一擦水渍的双手，端上醇香的小烧。黑土地上长起来的女人，做事泼辣、利索，更是一团火似的热情。
　　老于大衣一脱，帽子一甩，搓着两只大手，使劲嗅了一下酒杯，感叹一声“香”，一屁股坐在小桌边的炕沿上。
　　“爸，我给你倒酒。”六岁的儿子——虎子，自从上了小学一年级，似乎也规矩懂事了不少，真让当爹的刮目相看。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可胆子不小，没人管就和几个小伙伴在汽车上爬上爬下的，胳膊曾摔骨折过。现在可是省心多了，有学校管着，两口子少操了不少心。
　　“嘿嘿，好好儿子，倒满倒满。”于股长照儿子屁股就是一巴掌。顺手拿起一根筷子，蘸了点酒伸到儿子嘴边，“来，尝尝，奖励儿子的。”
　　虎子也不打怵，把筷子含在嘴里，美美地嘬了一口：“香！”
　　“嘿嘿，是我儿子，黑土地的种，纯高粱酿的。给你妈也倒上。”老于特高兴。他知道媳妇可比他能喝，婚后俩人曾经较量过，结果让媳妇给他灌得三天没起来炕。他才知道，敢端酒杯的女人，都不是善茬子。
　　“别教坏了孩子。小孩子喝哪门子酒，你们这些兵匪。”老婆数落着老于，顺手端上一盘炒鸡蛋。
　　“是是，就是尝尝嘛，问题不大。孩子就得从小培养。”老于喝了一口，含糊其辞地遮掩。两口子有滋有味吃着喝着，虎子闷着头一个劲地吃，筷碗相碰，“叮当”悦耳，小日子过得格外幸福。
　　“哎，儿子，老师教得好不？”于股长放下酒杯，突然关心起儿子的学习来了。
　　“好。”虎子没抬头，继续往嘴里扒着饭。
　　“咋好了？”
　　“好就是好呗。”虎子依然往嘴里塞饭。
　　“瞎问，能不好吗？一年级就儿子和小军两个孩子，老师一手教一个都管得过来。”老婆吃口菜，替儿子回答了。
　　“是呀，好。来，爹考考你。”于股长今天兴致极高，借着酒劲要考考儿子。
　　“嗯。”虎子终于抬起了头，咽着满嘴的饭，盯着父亲出题，显得特别乖。这小子也的确乖了不少，自打上了学，再没有偷过车灯、砸过玻璃。
　　“爹问你，八减三等于几？”老于眯着眼睛看儿子。自己的脸盘大，眼睛小，这一眯就更看不到眼球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看到孩子思索的表情。这样的小表情，他是百看不厌。
　　“八减三等于……等于……”虎子挠着头，又掰着指头数来算去，就是说不出一个答案来。
　　老于可有些挂不住脸。这样简单的减法这小子都答不上来，这是老师教得不咋地呢，还是儿子这脑瓜子不灵光？越是这样想，眼睛越眯成一条缝，整个一块肉拉了一刀缝。
　　“儿子，你爹有八杯酒，让妈喝了三杯，还剩几杯？”当妈的看儿子算起来有些难度，她可有些着急了，干脆来了个形象的比喻。
　　“爹剩了五杯。”虎子突然开了窍一样，张口就说出了答案。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喝酒就是聪明呀。”老于有些得意忘形，似乎终于明白了酒的作用，赶紧又用筷子蘸着酒往儿子嘴里捅。
　　“一边去！”老婆一巴掌打在丈夫胳膊上，“哪有这样教育孩子的？你是没事就整两口，小酒杯一堆一堆的，儿子用这个数数，能不会吗？”
　　“甭管数啥，能算对就成。哈哈，明天带酒杯上学，保证考一百分。”老于眯着的小眼睛一睁，大嘴一张、脖子一扬，酒杯又见了底……
　　
　　一项“再就业”工程顺利开工，而且效果也令人满意，首长们可是心里高兴，都在等待着这颗小小的种子发芽、生根、开花、结果，迎来百花齐放春满园的大好景色。
　　这天，吴一号办公桌上放着一张通信员刚刚送来的《解放军报》，第二版的一篇报道吸引了他。《艰苦奋斗，越是艰苦，越要扎下根来奋斗——某部促进家属就业、稳定干部队伍有新招》。吴一号“嘿嘿”一笑，摸出一支烟点上，自言自语着：“娘的，这帮小秀才还真是妙笔生花呀，这事经过他们的精雕细刻，那层次一下子就上去了，了不得，了不得呀！”
　　军事干部，或许历来对政治宣传缺乏深刻的认识，总觉得是吹一吹、拔拔高、摆摆架子，战场上还要看真刀真枪；不过，自己的部队能在这么有影响的全军报纸上露上一面，那至少不是坏事。
　　这样想着，心里也就释然了。踱着步子奔向搭档的办公室，他是想听听这位老政工的感慨。和平时期，政治建军很敏感，穿了几十年军装的老兵，他可不是糊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