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丢车保帅（上）

　　对于谭远牧的回答，沈永捷既感到有些意外，但又觉得不算太意外。
　　问题的答案就在预料之中，但获得答案的过程却又在预料之外。
　　“马副秘书长居然犹豫了这么久才说出口？”
　　谭远牧点了点头：“其实，她的工作联系上级就是张副市长，张副市长又直接分管机关事务工作，她顶多就是传达指令，又不是实际的决策者，她居然犹豫了好一阵才说出来。”
　　沈永捷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
　　“那只能说明，张副市长也不是这项决策的制定者，而是有更高层的领导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情！马副秘书长不是不敢说出张副市长，而是担心说出来以后，会一并带出幕后的那位高层领导。”
　　“你的推论有一定道理，不过还需要实际证据来进行佐证，这也正是我一直向你们强调，要谨慎从事的地方……”
　　段风丽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主任，杨宇和李晶回来了。”
　　
　　带回的资料很齐，连每个拆迁户的照片都有。不过，对于究竟从哪些人和哪个方向切入这个问题，两人似乎并没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
　　沈永捷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资料。
　　“暂时不用思考这个问题，目前就有一个现成的切入点。”
　　李晶问道：“你是说……你和谭主任认识其中的某些人？”
　　谭远牧说道：“那倒不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赵长海的父亲去世了，他向市里面请了两天假去处理他父亲的丧事。”
　　沈永捷接着说道：“所以接下来你们要执行的任务，就是去参加赵长海他父亲的葬礼。”
　　李晶吃了一惊：“啊？不是吧！参加葬礼？这算什么任务啊？”
　　“我们不是在调查赵长海和赵长兰之间的关系吗？如果赵长兰臂缠黑纱出现在葬礼上，这个问题不就已经找到答案了吗？”
　　杨宇轻轻拍了一下手：“对啊！这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还有，赵长兰在百盛宾馆旁边住了几十年，前后左右全是老邻居，赵长兰要参加的葬礼，那些老邻居至少有一半也会出席吧？你们在现场找到那些人，进行深一步的调查核实，兴许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李晶笑了起来：“如此说来，这个任务还挺值啊！”
　　沈永捷叮嘱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们，在现场一定要隐蔽身份，小心谨慎！”
　　
　　走在崎岖坎坷的小山上，郑奇伟有些后悔了，在九月的阳光下登山爬坡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竟然答应陶成业来这荒山野岭，搞什么所谓的现场考察。
　　再说了，这些地有什么看头，既不能招商引资，又没有资金的下拨，这300亩地简直就啥也不是。
　　郑奇伟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吴劲松，他敢肯定，吴劲松也是这么想的。
　　爬上一座小山坡，吴劲松用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终于停了下来。
　　“就刚才咱们走过的那几个地方，还有我用手指的那些区域，就是市里面拨给我们的那300亩地了。怎么样？陶总，现在大概有个数儿吧？”
　　陶成业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也算基本清楚了，真是辛苦二位了啊。”
　　陶成业远眺着四方，用手指着远处一座建筑。
　　“诶，那是什么地方？”
　　吴劲松仔细瞅了瞅。
　　“那是东山卫生学校。”
　　陶成业又仔细看了看远处的学校。
　　“我瞅着……从这儿到学校，中间至少也有200亩地吧，干嘛不让市里面一块儿拨下来啊？”
　　郑奇伟笑了起来：“哎呀，这搞房地产开发的企业家就是不一样啊，处处都是高眼光、大手笔，处处都是高瞻远瞩啊！”
　　陶成业笑了笑：“郑局，您这么说我可受不起啊，我也就看着这些地随便说说而已。这些地都是个什么性质啊？”
　　“据我所知，好像是农户承包过来的果园地。”
　　吴劲松说道：“嗨，我说陶总，这些地该怎么着，哪儿是咱们考虑的问题！市里面给你300亩，你得接着；就是只给你100亩，你也得干呐；再说了，就是现在这300亩，还没找着开发资金呢，更别说500亩了……”
　　郑奇伟看了看吴劲松，嗯嗯地清了清嗓子，吴劲松赶紧停住了话。
　　陶成业瞟了一眼郑奇伟。
　　“二位领导，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今天呢咱们就暂时到这儿，我回去也琢磨琢磨后面这工作怎么开展；等我那助理一回来，我立马让他起草一份工作计划书，到时咱们再碰头商量商量，怎么样？”
　　“行，没问题。”
　　“那陶某就先回了，今天辛苦二位走这一趟了！”
　　郑奇伟笑了笑：“诶，都是为了工作嘛，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行，那陶某就先走一步了。”
　　郑奇伟和吴劲松站在小山坡上，看着陶成业逐渐远去的背影。
　　“吴馆长，你今天这话可不紧呐，我都替你捏着一把汗。”
　　吴劲松似乎并不这么看。
　　“我觉着没什么问题啊，你向市里面反映陵园缺乏开发资金，没多久上面就指派了一个地产开发商过来，这不明摆着替咱们解决开发资金的难题嘛，我还一个劲儿地引导他，让他多投资呢。”
　　郑奇伟摇了摇头：“人倒是派下来了，可往后的具体工作怎么开展？这陶成业的位置到底该往哪儿摆？你想过吗？”
　　吴劲松挠了挠头：“是啊，如今这紧箍咒是越戴越紧，我还琢磨着要不要把冯成忠一块儿叫来谈谈呢，后来想想就没叫他。”
　　“幸好没叫他来，要真来了该怎么谈呐？这陶成业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他听见你说，以前就有一个合作单位，现在又没钱搞开发，人家能不想想这里面的问题？”
　　“要不就试试我说的那法子，让陶成业给冯成忠那光宇公司注资、入股，那咱不就间接有了开发资金了吗？”
　　郑奇伟脸色一沉：“你说得简单！就算陶成业愿意给光宇公司注资、入股，可冯成忠如今是穷光蛋一个，拿什么和人家合股啊？总不成你光宇公司股份为零吧？”
　　“那……要不就想办法让冯成忠撤资走人，让陶成业取代冯成忠的位置，这样不就名正言顺地进来了？”
　　郑奇伟想了想：“撤资走人？那人家75%的股份在哪儿？光宇公司和陵园如今都是空壳公司，就算冯成忠愿意离开，那也不会光着屁股、两手空空就走人吧？”
　　“那冯成忠就不能顾全一下大局吗？”
　　“老吴啊，这祸是咱们仨人儿闯下的，现在来了一房地产开发商，明摆着是一个填补漏洞、翻身起家的机会，他冯成忠能看不明白？你这时候要他顾全大局、转身走人，他会同意吗？”
　　吴劲松忍不住又挠了挠头。
　　“是挺麻烦！我原以为这陶成业就是咱们的救世主，现在看来，还言之过早啊！”
　　郑奇伟却又开始安慰起了吴劲松。
　　“你也别太灰心，既然市里面把他指派下来，那怎么着也得给他一个位置，让他发挥发挥作用。这陶成业回去以后，肯定也会思考这个问题，下次见面再听听他的想法，说不定能有转机呢。”
　　吴劲松点了点头：“也是，那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
　　
　　黄丽芳还是和从前一样，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玻璃展架上的每一丝灰尘，仿佛这个店就是她的珍爱，就是她的一切。
　　周卫峰坐在玻璃桌旁，心神不宁地把弄着一盏射灯，不时抬头看看黄丽芳的身影。
　　“丽芳，都有人接手了，还擦它干嘛？”
　　黄丽芳笑了笑：“不是还有几天吗，怎么，就打算撒手不管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周卫峰说话间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黄丽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怎么老是看表？几点的飞机啊？”
　　“下午四点。”
　　“这不还早着吗，你急什么。”
　　周卫峰淡淡地说道：“我最近脑子不太好，老是忘事儿……我怕误机。”
　　黄丽芳坐到周卫峰的身边，仔细看了看周卫峰。
　　“卫峰，你最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要不去医院检查检查？”
　　周卫峰轻笑了一下：“我没事儿，就是最近老加班，休息几天就好了。”
　　黄丽芳急了起来：“你还在通宵加班呀！那些事儿交给小波就行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所以才叫你跟我一块儿回深圳！有你在，多少也能替我分担一些。”
　　“我不是答应跟你一块儿回去了吗，但总得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不能留着尾巴在长州吧……”
　　一男一女两个客人走进了店铺，黄燕玲笑着迎了上去。
　　“你们好，两位需要点儿什么？”
　　“我们想看看卧室里面用的那种吸顶灯。”
　　“我们这儿的样品多着呢，足够两位挑选了……晓雯，把那面墙上的灯都打开，让客人看看。”
　　黄晓雯打开了一整面墙的吸顶灯，店铺内霎时明亮了起来。
　　周卫峰看了看黄燕玲和黄晓雯，轻声问道：“燕玲和晓雯真的不跟我们走？”
　　黄丽芳说道：“晓雯的男朋友就在长州，她想留下来；燕玲又想和晓雯呆在一块儿。年轻人的想法终究和我们不一样，就随她们去吧……”
　　周卫峰一把握住了黄丽芳的手。
　　“丽芳，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时有穿着警服和便装的人走进悼念堂，来到冰棺前鞠躬、敬香。
　　赵长兰和杨雨菲站在冰棺的一侧，接待着一拨一拨前来悼念的人。
　　杨宇和李晶站在悼念堂的一个角落里，却有一种越看越糊涂的感觉。
　　李晶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杨宇。
　　“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杨宇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这不还有警察在进进出出嘛。”
　　“那……为什么赵长海的父亲不姓赵，而是姓杨呢？”
　　杨宇的脸上也满是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对呀，死者……杨海博，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事情”
　　“会不会……有另外一个警察的亲属也在这儿举行追悼会？”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地方一定没错，我都看见赵长兰了！”
　　“你看，赵长兰旁边那个女的也戴着黑纱。”
　　“估计是她们家某个亲戚吧。”
　　“老站在这儿，迟早被人发现，我们也过去敬炷香，顺便听听赵长兰说些什么，走。”
　　杨宇和李晶走到冰棺前三鞠躬，又敬了一炷香，绕着冰棺瞻仰了遗容；来到赵长兰和杨雨菲的身前，依次和赵长兰、杨雨菲握了手。
　　“节哀顺变。”
　　周慧珍走进悼念堂，在冰棺前鞠躬、敬香后，来到了赵长兰的面前。
　　“长兰，下午我先去办点事儿，晚上再过来陪你，好不好？”
　　赵长兰微笑着说道：“慧珍呐，你先去忙，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雨菲，送送你周大姐。”
　　杨宇和李晶对视了一眼，尾随着杨雨菲和周慧珍向门口走去。
　　
　　周慧珍走下悼念中心的台阶，来到街道上，杨宇和李晶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周阿姨！周阿姨！”
　　周慧珍闻声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你们……是在叫我吗？”
　　李晶微笑着走上前：“您是周阿姨，对吧？我叫李晶，他叫杨宇，我们都是市局的民警。”
　　周慧珍一脸的疑惑：“你们是警察？怎么……不穿警服呢？”
　　杨宇笑了笑：“这不是参加领导亲属的追悼会嘛，这种场合就不用穿警服了。”
　　“哦，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李晶微笑着说道：“周阿姨，我们都是才调到市局的小干警，有好多事儿都不太明白，就想找您了解一下。”
　　“你们要了解情况，找局里面的同事和领导不就行了，干嘛要找我啊？”
　　“不不不，周阿姨，您是咱赵局长姐姐的老邻居，有些事儿啊，还得向您请教才行，其他人都不懂！”
　　周慧珍笑了起来：“我还头一次遇到有警察向我请教事情的，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杨宇和李晶陪在周慧珍的身边，缓缓地向前走着。
　　“周阿姨，为什么咱赵局长的父亲不姓赵，而是姓杨呢？”
　　周慧珍笑了笑：“因为你们赵局长有两个父亲，四个兄弟姐妹。”
　　杨宇吃了一惊：“两个父亲？”
　　“四个兄弟姐妹当中，你们赵局长排行第二，姐姐赵长兰就是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我记得……长海还只有十岁的时候，他亲生父母就离了婚，长兰被法院判给了母亲，长海判给了父亲。他父亲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长海不喜欢他父亲，自己跑了回来，和母亲、姐姐住在了一起。”
　　“那赵长兰旁边的那个女的是谁啊？”
　　“我正要说她呢……他母亲后来和一个叫杨海博的结了婚，生了一个妹妹杨雨菲和一个弟弟杨文旭。”
　　李晶问道：“站在赵长兰旁边的那个就是杨雨菲吧？”
　　“没错，就是她。”
　　“这个杨雨菲是做什么的呀？”
　　“四个兄弟姊妹成年以后，长海考进警校当了警察，杨雨菲去了香港打拼，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
　　“诶，对了，悼念堂里面怎么没看到赵局的母亲呢？”
　　“两个老人家的身体都不太好，长海当了警察以后，工作越来越忙，也没多少时间照顾家里，杨雨菲就带着母亲去了香港，一边做生意一边照顾她。”
　　“还有那个杨文旭好像也没看到。”
　　周慧珍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孩子也真是不幸，文旭十多岁就被选进了省体操队，训练的时候从杠上摔了下来，伤了脑子，落下了残疾，说话、走路都不利索！也被雨菲接去了香港……”
　　“他们几个兄弟姐妹的关系还好吗？”
　　“还算不错，就是各自的工作都比较忙，见面的时候少。”
　　“听您这么一说，我们可算明白过来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周慧珍笑了笑：“这些虽说不是什么惊天秘闻，可也算是领导的家事和个人的隐私。我是瞅着你们挺可爱，才告诉你们的。你们可得保守这个秘密才行啊。”
　　李晶的脸上满是笑容：“您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