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月亮山掉下来的他（下）

　　第一章月亮山掉下来的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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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早晨起来就哭着要找爷爷，爷爷还在睡懒觉，媳妇问白云：“爷爷刚来的时候经常失眠，现在怎么变得睡懒觉了？”
　　白云说：“随着爷爷在杭州生活习惯了，他心情愉快，失眠症好了。这样他就每天睡觉的时间长了起来。”
　　“啊哦，那是好事情，说明你们来杭州就对了，不仅帮了我们的忙，还治好了爷爷的失眠症。”媳妇笑着说。
　　这时候，爷爷从屋里走出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昨天晚上看书太晚啦，12点才睡。”白云和儿媳妇都笑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八点半了，睡了七个多小时，够意思了，应该说睡眠正常了。
　　爷爷欧阳源吃了早饭，回去遛弯，这是他来杭州的新习惯。最常散步的地方是钱塘江边。他很喜欢这里的风景，白云也很喜欢，白云还为钱塘江的潮水写了一首诗：
　　出海银线瞬到江，
　　两岸相望碧水茫。
　　天际狂潮由远近，
　　一条玉带系腰上。
　　飞腾击卷玉珠碎，
　　吞山纳河日月藏。
　　巨浪千里推开去，
　　呼声阵阵爆万响。
　　白云骨子里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她还写了一首爱情诗，题目是《你和我》，内容如下：
　　
　　你
　　大病缠身
　　胸怀天下
　　 一颗激烈脉动的心
　　将环球牵挂
　　 
　　超前意识
　　抑郁心情
　　一腔男儿激烈的壮怀
　　无处可挥洒
　　 
　　愚公移山
　　智叟搬家
　　一眼望穿的太平洋
　　却难以穿插
　　 
　　望子成龙
　　孙比儿强
　　一腾空飞跃九万里
　　强我大中华
　　 
　　高度文明
　　平等富裕
　　全民族应有的幸福和安康
　　实现在华夏
　　 
　　我
　　 
　　平静如水
　　不动声色
　　一颗火红的心
　　愿随你到天涯
　　 
　　读你懂你
　　爱你敬你
　　一腔女人的温情
　　难对你表达
　　 
　　白杨红棉
　　相随到老
　　一段相濡以沫的爱情
　　将传为佳话
　　 
　　志向可嘉
　　亲情难舍
　　一项左右为难的抉择
　　举棋难下
　　 
　　血脉永续
　　全球同化
　　一朝将你我的夙愿
　　实现在阳光普照的天下
　　
　　这一对夫妻经常讨论人类的未来和世界的发展前景。白云说：“总有一天，世界将成为中国人主宰的天下。中国人生命力强，善于生存，将来有一天世界上可能会出现某种危机生存的事情，能够生存下来的只有中国人……”欧阳源说：“目前这么多人到外国生孩子，总有一天，外国的大街小巷都是中国人，而蓝眼睛黄头发的将成为少数民族。中华民族的同质化能力很强，清朝的满族人进了北京，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丢失了自己的语言和生活习惯，趋向于汉族人。所以总有一天中国人会成为世界上最强盛的……”
　　儿子说：“你们也不是什么官，管那么多干啥？有精力多教育孙子识字吧。孙子的早期教育才是你们的当务之急呢。”
　　听了这话夫妻两个笑了，说：“我们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以后不议论这些了。”于是，欧阳源用毛笔写了“上下来去”四个字，他们准备今天让孙子认识这四个字。
　　“上。”欧阳源指着字对宝宝说。宝宝说：“上是什么意思？”欧阳源把宝宝扛在肩膀上说：“这就是上。”然后将其放在地上说，“这就是下。”宝宝说：“爷爷，我只要上，不要下，好吗？”欧阳源说：“不行，必须认识‘上下’两个字”。于是那天上午宝宝认识了“上下”这两个字。白云和欧阳源以鼓掌表示赞扬。
　　
　　7
　　
　　晚上，十点多，白云一个人在电脑旁边写作，她一边构思一篇小小说，一边回想起年轻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情……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们在河南伏牛山的一家企业工作，当时他们正在筹办结婚的事情，但是白云一直不在状态，总感觉对欧阳源的了解还欠缺点什么。欧阳源在销售部门工作，那是一份经常出差推销产品的工作，他一年中九个月都在外面出差。结婚登记以后，企业分配的住房，都是白云一个人收拾的，他对这些好像漠不关心似的。所以虽然他们已经登记了，但是婚礼还没有举行，结婚以后会怎么样，白云心中还是没有底。人家都说“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白云怀疑，能不能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个不顾家的人呢？
　　后来财务处要提拔一位副处长，欧阳源被总经理推荐上去作为这个岗位的人选。可是遇到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个人姓孙，原来在人事处工作，他也看好了财务处副处长这个位置。于是两个人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当时是“党委领导下的经理负责制”，总经理没有任免权利，只有在党委会集体讨论才行，讨论的结果还要上报化工部批准。
　　当时的党委书记是新来的，他对企业的人际关系不是十分了解，而白云和欧阳源跟他的关系也是很一般，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竞争对手老孙是一个当地人，又在人事部门工作多年，比较会走上层路线。他们感觉欧阳源的胜算很小。
　　听说党委书记那里为老孙求情的人络绎不绝，都说他比较适合财务副处长的职位，可是白云仔细分析了一下，欧阳源论学历是厦门大学经济系毕业的科班学历；老孙是高中毕业的学历，正在读业余电大，还没有毕业。两个人都是中共党员，党龄基本上差不多。欧阳源为企业签订了很多订单，为企业扭亏为盈做出了贡献；老孙为企业招工也做出了贡献。两个人都是在正科级的岗位上工作了三年，都具有提拔的条件。但是在人脉方面欧阳源差了很多。如果党委会讨论，或者组织部门召开会议通过，欧阳源显然都没有优势。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党委秘书小王突然来办公室，通知正在岗位上接待客户的欧阳源说：“党委书记叫你写一封简短的思想汇报，今晚送到他家里。”欧阳源当时也没有顾得上多想，就随手用一张信纸写道：“牛书记，感谢党委会和企业领导对我的信任和鼓励，虽然近来由于竞争上岗的事情闹得大家议论纷纷，但是本人心如止水，去不去财务处当副处长，对于我来说都可以接受。我要说的是无论干什么工作，我都不会给共产党员的荣誉抹黑，以前不会，今后仍然不会。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考察。”写完了，让秘书直接带走，他说，明天要出差，今晚加班，没有时间去书记家送思想汇报了。当时，他是用复写纸写的，底稿拿回来给白云看，那时候还没有电脑和智能手机，不可能打字。
　　白云看了感觉他的语气有点赌气的味道，而且写得太短了。欧阳源说：“管他呢，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叫领导看着办吧。”说完这话的第二天，他就去昆明参加订货会议去了。他虽然也很愿意晋升副处长，但是再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人们的看法，只能是相信组织、相信党了。
　　他去昆明以后的第三天，党委召开扩大会议，秘书小王也在会议上担任记录员，之后经过他讲述，白云才知道当时的情况。当时纪委书记也参加了会议。开会前纪委书记和党委书记在“咬耳朵”。人们都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会议开始以后，牛书记对大家说：“各位同志，关于财务处副处长的任免问题，我们大家酝酿了很久了。最近，我的电话都被打爆了，说情的太多了，这种风气不好，以后大家要注意改一改这种风气。废话少说，我们今天就来决定两个人选的去留问题，我让他们各自写了一份思想汇报，现在就请纪委办公室的柳秘书读一读思想汇报的内容。”
　　纪委柳秘书读思想汇报？大家都很奇怪，猜不透党委书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柳秘书第一份读了欧阳源那份思想汇报，大家都感觉有点过于简短，其他找不出什么毛病。于是柳秘书又拿出第二个信封，抽出一张纸的同时，掉出一张银行存款单。柳秘书弯腰拾起银行存款单说：“存款单的数据是5000元，思想汇报信纸上写的是：书记您好，一点儿心意，请笑纳，本人的事儿您多关照。没了。”（当时银行还没有实行实名制，开存单不用身份证，只要交现金即可。那时候没有100元的现钞，5000元，一个信封装不下的。这就是为什么用存单而不用现金的理由吧。）
　　顿时会场上鸦雀无声，等着纪委书记发落。纪委书记义正辞严地说：“怎么样？真金不怕火炼，假金子经不住火炼，5000元就要购买一个党委书记的灵魂，是不是太便宜了？你以为财务处副处长的职务就值5000元？还是党委书记的良心值得5000元？”
　　说实在的，当时的5000元可是大数字，白云家的电视机才500元，那时候是他们倾其所有买的，是她家最值钱的东西，他家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5000元现金的。那时候“万元户”就是有钱人的标志了。5000元肯定是大数目，白云听说以后简直惊呆了，没想到竞争对手会这样做，幸亏党委书记不吃这一套。
　　很显然，这次提拔财务处副处长的表决，欧阳源获得了全票通过，材料上报到化工部很快就批回来了。散会以后，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全公司，连公司的家属们都知道了。白云当然也听说了，于是她给在昆明出差的欧阳源打电话，说了公司发生的戏剧性变化，欧阳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我说：“天上掉馅饼砸住了你，你不吃惊？”他说：“当你的竞争对手，自动退出比赛的时候，你感觉赢得有意思吗？”
　　就在那一刻，白云决定，这辈子非他不嫁。后来的事实证明白云的决定是对的，欧阳源做财务工作经手的现金数目越来越大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拿回一分钱。他一辈子两袖清风，是白云最看重的品质。他的这种忠诚不二的品质也表现在对待婚姻方面，他无论做什么官职，外面有什么“小姐”的追捧，他一如既往地忠诚于他们的婚姻，从来没有“绯闻”。于是，那份“思想汇报”不仅仅让他通过了组织对他的考验；同时也通过了白云对欧阳源的考验。想到这里，白云的小小说就有了腹稿，然后一口气写了两千多字。
　　这时候，她睡意全无，想起很多欧阳源的高贵品质，心里默默地说：“欧阳源，你真是从月亮山掉下来的，一本子没有沾染上人世间的俗气。”
　　第二天是农历七月十五，白云和儿子一起去给欧阳源烧周年。她买了一束鲜花，都是菊花，只有中心有三朵鲜红的玫瑰。白云说：“自从2008年开始，你给我送来十年的玫瑰花，每次我过生日，总能收到你送的玫瑰花，今天，就让我送三朵玫瑰花给你吧，请你保佑我健健康康地活十年，把你少活的岁月补回来，多给孙子们一些爱。”
　　欧阳源的墓地在苍松翠柏之间，面前是一湾碧水，背后是大山，是个风水宝地。儿子给买了双穴墓地，白云设想等自己百年之后也来此安息。一周年，对于白云来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一样，白云显然老了很多。她一年多没有买新衣服，没有照相了，她提不起兴趣，孩子们出去玩，她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默默地看着欧阳源的照片发呆。
　　就是在这种心境下面，白云才开始写回忆录的，但是她总是写不下去。想起她和欧阳源度过的那些岁月，白云总感觉欧阳源离开的太突然了，他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刚刚开始，怎么就戛然而止呢？
　　她翻出了一年前写给老伴儿的那封信：“亲爱的老伴儿：你好！分别快二十一天了，你的音容笑貌依然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家里到处留有你的影子。你似乎并没有走远，仿佛还在我身边。我们是生活在不同的时空吗？你看得见我，而我只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却再也无法和你直接用语言交流了。是谁关上了咱们之间那一扇相见的门？是狠心的上帝吗？
　　在这漫长的二十一天中，我每时每刻都试图和你交流，可总得不到你的回应。昨天我收到了《当代文学海外版》的电子书。上面有我的微型小说《医学博士的妙计》，它被翻译成了英语，可以帮助外国人学汉语。大孙子很快阅读了奶奶写的英语版本的小说，并准确无误地用口头汉语翻译出来。我有点惊异大孙子的英语能力了，他才十岁，就能快速翻译一篇二千六百多字的微篇小说，并能复述故事。如果你要看到孙子英语学得这样好，一定会高兴得胡子翘起来的。我嘴里鼓励着孙子：“要是爷爷活着，得知你英语学得这样好，他一定会高兴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滚动着泪花。
　　亲爱的老伴儿，你要一路走好，带上我的思念和祝福。我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年，你我身体都不好，你每天都忍着胸闷和气短，甚至连走路也感觉乏力。不知道去往天国的路上，你是否扔掉了药罐子，是否能一个人健步如飞。你一个人在路上是否很寂寞？如果需要我的陪伴，及时给我写信，或者托梦给我，我会向上帝祷告，早一点来陪你。我们一起度过了四十年的光阴，四十年来都是你在帮助我，不仅从生活上照顾我，而且还是我事业上的主心骨。你还是我的保护伞，每次我遇到困难，你都会不顾一切地来保护我。在学习和工作方面，你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拐棍。我的经济学知识离不开你的教导，文学写作也离不开你的帮助。最初我的学术论文是经过你亲自修改后，才得以发表；最初我写的小说和散文，都是经过你斧正后才得以在纸媒上发表。我自己得意的中篇小说《草原苍茫》，也是你一字一句修改出来，才被《胶东文学》与《奔流》等刊物选中的。当时你严肃地批评我修辞的错误，我还耍赖不认错呢！可是如今却成了最珍贵的回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如今你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没留给我一个眼神和手势。我失去了你，就失去了生活的伴侣，失去了写作的第一个读者和纠错的老师，你叫我怎么能不想念你呢？
　　亲爱的老伴儿，你可能会对我说：“有儿孙的陪伴，你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我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你是我无人代替的老伴儿，我和你可以无话不谈，我可以对你说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在你面前我不用修饰，不用斟酌，不用考虑分寸，任何心理话都直接对你表达。除了你，我对谁可以这样呢？我甚至可以对你使小性子，不讲理，耍小脾气。可是如今，我对谁还能这样放肆呢？
　　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可是你却没有信守承诺，一个人急匆匆地先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世界上。让我独自面对生活。虽然你活着也很少帮助我做家务、帮助我买菜买粮，可有你在，我就不孤独，我可以遇事有人商量，不满有人倾诉，心里的喜怒哀乐都可以与你分享。如今我与谁能共？
　　这是世界上最难过的二十一天，我经历了生死离别，眼睁睁地看着你突然不动了。见到你不再挣扎，我却无能为力，不能从死神手中夺回你的生命。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无所适从。我虽然明白，在生与死的问题上，有时我们的抗争是无能为力的。当我抚摸着你慢慢变凉的身体时，我的心碎了！从没有过的悲哀从内心升起，又回忆起了往事。
　　那年暑假，你突然中风，半个身子麻木了，我得知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送你去医院。因为我知道，我是在和病魔争夺你，抢救及时就不会落后遗症。那次天随人愿，我成功地救你于生死一线；那一年你心动过缓，心脏随时都有停跳的危险。我将你送进医院，给你安装了最新的进口起搏器，你又一次起死回生；可是这一次，我再也无法留住你。你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恨自己无能！甚至想陪你而去！同时也恨上天不公，那么多歹人还活着，你一个干净、善良的人怎么就可以去了？你是以赤子的心态回归到上帝那里去了吗？一定是的，是生前的善良和修行让你走得那么平静而又迅速，免去了你忍受疼痛之苦。
　　你走了，天塌了。本该是天高云淡的北方之秋，阴云笼罩，连日不晴，天公为你垂泪。阴雨中，我的心湿透了，比秋雨更愁人的是涌在心头的泪水。
　　一路走好！我亲爱的老伴儿。今日我为你送行，却不知道哪一天人们会为我送行；也不知道那时，我们是否可以在奈何桥上相遇，你是否还认识我的面容。
　　相伴的四十余年不知不觉过去了，而分别后的二十一天却度日如年。你走得很突然，我送得不舍。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人世间会有如此艰难的送别！从此“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路走好，我的老伴儿！来世我们还做夫妻，我来做丈夫，你做妻子，让我回报你对我的呵护和心疼！那时候，我们也许会同年同月生。而今世，我们再也不能携手同行，在你孤独的旅程中，我的心会一路伴着你。也希望你走到每一个驿站，别忘记给我写回信……
　　今天，让南去的鸿雁送去我的第一封信，感谢你四十年的陪伴，感谢你的呵护和帮助。你是诲人不倦的老师，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我的兄长！我相信你在那个与我平行的世界里，你会有一个更加美好的人生……
　　思念你的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