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宿命枷锁

　　坤德殿仪平娘娘的昭阳宫，绿蓉扶着已腰腹盈盈的子媗来到偏厅用餐。自登上后位，孩子又出了怀，她就不再练功舞剑了。身体本来底子好又饭量大增，搞得自己胖了一圈，更显得丰腴白皙。如今看着满桌精致菜品佳肴，她皱起眉头道：“这宫里的厨子怎么搞得，天天弄成这样，等生完孩子，我都要吃成猪了。”
　　婉儿笑道：“是皇上吩咐，谁敢不听，若哪顿娘娘没吃好，挨罚的可是他们。”
　　子媗愁闷闷地坐着，想起前几天自己故意减了几日的饭量，饿的晚上睡不好。被鲍硕知道发了一通脾气，把身边的侍女训了个遍，弄得她们每次吃饭都像填鸭似的对待主子，生怕主子饿坏了肚里的小皇子。
　　绿蓉看子媗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直乐，往她碗里边夹菜边道：“娘娘国色天香有什么可愁的，从怀了皇子越发精神好了，皇上每次来都看着你笑的很开心呢。”
　　“就你会说，他哪是看我，”子媗用手抚摸着凸起的腹部说道，“还不是看我腹中的皇儿。”绿蓉道：“奴婢说句实话，从娘娘进宫以来，皇上就把朝政以外的心思全放在您这儿了。这哪一朝天子不是嫔妃众多，可咱这皇上，对詹怡皇后都是因顾及朝政不得已，还不是心里只装着娘娘您一人么。”
　　子媗笑笑，也想起坤德殿容禧宫的那位，不觉心情变的纠结。食不甘味的胡乱吃了，于是又弄的腹中胀满，说道：“今日你们也别另开饭了，这些东西好多都是未动过呢，你们将就用些，然后陪我出去走走。”
　　绿蓉、婉儿等几个侍女匆匆吃完饭，又为子媗披上一件宽大的貂毛披风，裹的严严的。婉儿还道：“就在近处走走，可不敢让娘娘受了风寒。”子媗叹道：“我从小习武，哪忌讳过这个，进宫后倒变的娇贵了。”
　　几个侍女相对笑笑，簇拥着子媗下了殿阶。婉儿、冬梅叫上小善子走在前面开路，深怕娘娘被哪个莽撞的奴才碰到了。
　　子媗拉了绿蓉一下道：“这一阵没见到那边的詹怡，她如今怎样了，有什么异常没有？”绿蓉道：“从那件事后，她就几乎没出过自己的寝宫，连纳花也没见出来过。皇上有几次去她那里，也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搪塞了。论她胎儿的实际月份，也快足月了，估计现在净顾着担惊了，哪里还敢见娘娘。不过娘娘既抓了她的把柄，却又不忍害她，奴婢怕是以后皇上怪罪呢，那时娘娘岂不被她所累。”
　　子媗停住，两手抚着微微蠕动的腹中胎儿，一脸沉静道：“同是母亲，我怎么忍心加害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不管他什么身份，都是一条生命，我既然答应她保全孩子，就会信守诺言。让她平安产子然后诈死出宫，保全这条性命。你嘱咐小善子，对那边严加监视，也防着皇上点，在孩子出生前不要节外生枝。”
　　绿蓉道：“奴婢知道，这詹怡好命，碰上您这么好心的皇后，若摊上别人，还巴不得让皇上把她废了呢。”
　　子媗轻轻叹气道：“谁让我们都是女人呢，还是后宫的女人。历朝历代后宫女子争的你死我活实在可怜，错不在她们，”她放低声音又道，“本宫看你锦心绣口，也不是一般的宫廷侍女，才对你直言。一入宫门深似海，有谁能挣脱，错在皇宫对她们自由的禁锢。逼她们不得不在这方寸之地的禁宫里争得女人一席之地，不是可怜是什么？”
　　这回轮到绿蓉叹气了，她满腹心事地走着，眼前浮现的是达塔玉珠数月前不顾尊严绝望的向子媗哭求的情景。这个曾经无拘无束在草原长大的姑娘，十七岁婚嫁的年龄便被父亲召回，当做赌注与皇家联姻。也许她对这样的归宿还怀有一丝奢望，与少小的恋人分手时尚无多少痛苦。可现实却让她坠入深渊，她就这样被关在了这座辉煌富丽的牢狱里。当失而复得的那段美好回归时，她的情感死灰复燃，义无反顾地挣脱了枷锁，不计后果的冲动把她推上这种危险的境地。好在三个月后太子竟又一次宠幸了她，给了她一线生机，却不想那封信重新把她打回地狱，这就是宿命。绿蓉想到自己被战乱所累漂泊流落元宫，这又何尝不是上天安排的宿命。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带来了吗？”
　　子媗的声音打断了绿蓉的思绪，她忙应着，把早已准备的香炉、香烛取出。
　　子媗踏上明园长亭的最高处，叫侍女们把香炉安放在云纹青石镶嵌的香檀高几上。冬梅拿粟米在香炉里偎了，点燃烛火。子媗取香在火烛上点燃，拜了几拜。心里默默悼念着哥嫂的亡灵，祝愿他们能在九泉下团聚，并保佑早日查到侄儿的下落。前一阵弟弟来宫中，说了回乡为哥嫂合葬之事。自己幽闭深宫不能陪亲人上路，只有在这里遥遥相送大哥的灵柩回乡。烟雾缭绕，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
　　绿蓉用手帕帮她擦着泪，劝道：“娘娘节哀。大将军为国捐躯，是朝廷的英雄，他在九泉下也希望娘娘自己保重的。何况还有肚里小皇子呢。”
　　婉儿道：“娘娘不该让家里瞒着皇上的，如今大将军回归故土，又贵为国舅，怎能以寻常礼节下葬，太委屈了。”子媗道：“此事你们不要在皇上那儿多嘴。你们没见过战场的壮烈，数万将士的遗骸草草埋在塞外尚不能回乡，他们的父母妻儿哪个不想。正因赫连家贵为皇亲，才要只以家礼办丧，否则怎对得起一起征战死亡的弟兄们。大哥为国征战，从不计较这些虚名。能由家人接回故土与亲人团聚，已是幸运，我相信他九泉下也定会欣慰的。”
　　冬梅望着子媗，不知怎的眼里也涌出泪水，说道：“娘娘，你真好，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还没见哪位娘娘像您一样，一样，好呢。”她似乎想找个词来形容，憋了一会儿，还是只有一个好字。
　　绿蓉笑道：“是娘娘识大体，重仁义，不以荣宠恃骄弄权，这才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冬梅脸一红，自我解嘲道：“说到底，还不是我那一个好字吗。”
　　婉儿一旁刮着脸在那儿羞她。
　　子媗道：“好了，此话以后不许在宫里乱说。小心招惹事端，我可是要以宫规论处的。”
　　正在下面等着的小善子急火火地跑了上来，喘吁吁道：“不好了，娘娘的寝宫被盗了。”
　　什么！所有人一愣，子媗问道：“丢了什么没有？”
　　“里面有几处翻得很乱，主要是娘娘的用物，还不知道丢没丢东西。”
　　婉儿气道：“大白天的怎会这样，那些内侍是干什么吃的。”小善子道：“他们说有几个被打晕了。”
　　一旁绿蓉扶住子媗，说道：“慌什么，任它偷了再贵重的东西，也没娘娘怀着的皇子重要，还不住嘴。”子媗似乎想到了是谁，暗暗庆幸自己早有防备。说道，“此事别让人知道，婉儿先回去清点物品，冬梅把这里收拾干净。绿蓉，小善子，你们随我来。”
　　当子媗被绿蓉扶着来到詹怡的寝宫时，纳花吓的忙去传话。詹后也就挺着个笨拙的身子相迎，颤声说道：“仪平皇后驾到，贱妾未能迎接，请恕罪。”
　　子媗看着眼前这副尊容，又见她自称贱妾，不由心下不忍，把那气也消了些。她缓步走近道：“姐姐不要如此，如今你还是贵为皇后，不可在奴才面前自惭。绿蓉，你替本宫搀起詹后，让她不必行礼。”
　　詹后见子媗微带怒气，就知她为何而来，忙让纳花遣走宫里的所有侍女，自己默然侍立。那已经下垂的腹部昭示着已临近产期，她一脸倦容，像位等待判决的囚犯一样。她明白，自己的命就捏在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女将军手里。
　　子媗说话的声音缓慢清晰，却句句含着威力：“我对姐姐许过的诺言不会改变，可姐姐若铤而走险自绝生路，本宫就爱莫能助了。”
　　詹后的脸色越发苍白慢慢坐到地上，纳花扶着她跪了说道：“皇后娘娘，詹娘娘一直未出过寝宫的门，什么也没做过的，请您明察。”
　　婉儿进来在子媗耳边说了几句，子媗点下头，对纳花叱道：“闭嘴，你身为詹后的侍女，不思规劝主子反而助纣为孽。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见纳花退出去后，子媗直说道：“我不管此事你是否知道，只奉劝你一句话，想销毁证据那是做梦。本是念你可怜，也可怜你肚里的孩子，承诺产子后送他出宫保全孩子。我这本就是为你扛下了欺君之罪，你们也是在我面前悔过的。如今你们不知感恩，还想毁灭证据，是不相信本宫，还是想瞒天过海蒙蔽圣上？皇家的血统岂能被玷污，若你们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就休怪本宫无情。”
　　詹后突然起身，不顾性命地爬到子媗脚下，央求道：“皇后恕罪，这不是我的想法，我就是想保住这个孩子，绝无篡位的动机。他也是一时糊涂，怎会不相信皇后呢，求皇后饶他一命，我们一家感恩戴德，绝不会再忤逆皇后的。
　　子媗此时也感到身子疲累，看看詹后也是心软。她令侍女扶起詹后，说道：“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那人不能留在宫里了。你可以转告他，让他断了那份异想天开的野心，否则我不会留他的性命。今后你们母子能否逃过这一劫，也要看天意和你的造化。”
　　子媗走出詹后的寝宫，腰和两腿酸软，步履沉重起来。绿蓉等人忙扶她回宫。子媗见身后紧跟的樊冰等侍卫，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冬梅道：“是绿蓉姐说的，让他们来给皇后娘娘和小皇子护驾，这样皇上就不会怪罪了。”
　　子媗知绿蓉心细，怕自己有什么闪失才找借口遣来侍卫，不由对她感激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