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育设施配套费（下）

　　此时此刻，徐建辉竟也和陈旭光一样，背负着双手站在客厅的窗户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顾文君走过来，顺着徐建辉目光的方向瞅了瞅。
　　“建辉，你看什么呢？”
　　“听说这两天，去四季酒店找巡视组的老百姓是相当的多啊……”徐建辉轻声回应道。
　　“嗨！现如今巡视组进驻到哪儿，成群结队的老百姓就追到哪儿，放在哪个省市都一样！老百姓各有各的想法和诉求，你就别去多想了。”
　　徐建辉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这次，第四巡视小组的正副组长同时驾临长州，表现出对长州非同一般的重视啊。”
　　顾文君却是一脸的不在乎：“依我看呐，也算正常。”
　　徐建辉转过头，惊异地看着顾文君：“哦？怎么讲？”
　　“看形势呗。中央要以长州为核心成立新的华宁省，长州就是省会城市，这如今已经不是秘密了。既然长州被中央委以重任，中央当然不会让一群贪官去建设未来的华宁省了，总得提前清理一下吧。”
　　徐建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长州就有一群贪官？”
　　“我就是打个比方，有没有贪官我可不知道。”
　　徐建辉用手指了指顾文君：“你这比方打得……”
　　顾文君将一杯茶递了过来：“都快凉了。”
　　徐建辉接过茶，喝了一口。
　　“不过话说回来，你要说长州没有一个贪官，这话谁信呐。只是这巡视组的正副大员亲自在长州督战，不揪出那么几个人，是肯定不会罢休的。诶，你以前跟我提过的那个人，叫陶……陶什么的……”
　　“陶成业。”
　　“对，这个陶成业，你最近要和他少来往，巡视组钉在这儿，不要让人家抓你的小辫子。况且，你也知道，我是轻易不和投资开发商见面的。”
　　顾文君端着一杯奶，用勺子在杯子里搅拌了几下。
　　“行了，我和陶总是普通关系，人家也从来没求我办过什么事儿，更别说找你了，我们只是交流、探讨一些艺术上的问题。”
　　“他不是地产开发商吗？我就不信他没有什么企图和计划。你要提醒他，不要越雷池半步，至少在目前这个特殊时期。”
　　顾文君喝了几口奶：“知道了！”
　　
　　徐冰洋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
　　客厅传来关门的声音，徐冰洋坐起身，等了几秒，又跑到窗边向外看了看，才拨打了韩东磊的电话。
　　“喂，东磊，在上海过得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我爸要我学习管理公司，天天都得去办公室坐班，烦都烦死了！”
　　“看来你也闷得慌啊，我还以为你开发了什么新节目呢。”
　　“嘿，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好点儿吧。你这次从欧洲回来，可是刷爆了信用卡，连请你女朋友吃饭的钱都没啦，我至少还有点儿上班工资吧。”
　　“我告诉你啊，那张信用卡我已经全额还款，现在我资金可宽裕着呢，明儿我就把子欣接过来，想怎么happy就怎么happy！”
　　“厉害啊！三十万的负债都能全额还款，不是你自己的钱吧？”
　　徐冰洋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你管谁的钱呢，只要能解决问题就行！我徐冰洋什么人呐？那是自带福相，无往不利啊！我现在正式宣布，我徐冰洋已经满血复活了！”
　　“那一定是遇贵人了，算你小子有福！怎么着也得庆祝一下吧？”
　　“那是必须的，我都筹划好几天了。子欣明天就过来，你也飞过来吧，把乐琪也叫上，省得你孤单寂寞。”
　　“好勒！我爸昨天去香港考察一个项目，要一个星期才回来，就这几天我还有自由，明天我一定带着乐琪过来！诶，你那边有车吗？”
　　“这还不简单，租一个呗！说，宝马、奔驰还是奥迪？”
　　“就奥迪Q7吧，咱四个人，加上吃的喝的，够用了。”
　　“行，明天我开着奥迪Q7去机场接你和乐琪，不见不散啊。”
　　
　　“百盛宾馆那边还得隔三差五去看看，万一市里面那资金拨下来了，袁方舟跟我们打埋伏呢。”陶成业向助理林春华安排着下一步的工作。
　　“行，陶总，我知道了。”
　　手机响了起来，陶成业接听了电话，林春华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陶成业还是那种老习惯，手机听筒的音量调得贼大，两米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林春华提醒过几次之后也懒得提醒了。
　　“刘书记，好久不见呐。你说你这一调任，咱们可像是永别了，连见面的机会可都没了。”
　　手机听筒里清晰地传来卫北区区委书记刘松林的声音。
　　“陶总啊，你何出此言呢？这长河新区可有一半还在我这卫北区管辖范围以内呢，我可是随时欢迎你来投资啊。”
　　“就冲你这句话，我一定来长河新区投资！你百忙之中给我打电话，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有什么指示啊？”
　　“方利山那‘汇景台’和你的‘江海湾’不是都没交教育设施配套费吗？业主子女上学都被排到后面去了，能不能报上名都还难说啊。两个小区都有业主向巡视小组反映了情况，巡视组已经把材料转交到了兴平区，很可能还转到了市纪监委！我坐在办公室里面都听到风声了！”
　　陶成业很是有些不悦：“刘书记，咱这‘江海湾’和方利山那‘汇景台’可不一样啊，咱这笔教育设施配套费可是被免掉的，当年你御笔亲批的呀，你不会忘了吧？”
　　“我怎么会忘？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呀！巡视组和纪监委随时都会到区里面调查核实情况，你说这要问起来，我为什么给你免掉这笔费用，我该怎么回答？”
　　“刘书记，这兴平区的区长赵德平，那可是你调任之前特意提拔起来的，没有你他哪儿来这区长的位置？他就不能替你打打圆场？”
　　“我要还是兴平区的区委书记，他肯定听我的！但如今我不在任上，你说他赵德平会帮我圆这个场？他只要口风一漏，巡视组和纪监委的人立马就会来我这儿！”
　　“那你说怎么办？”
　　“你用最快的速度，马上去把这笔费用补上，我再给赵德平打个招呼，就说是当年开发资金紧张，所以特许你们缓交这笔教育设施配套费，这样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陶成业急了起来：“刘书记，你这就不地道了！那可是好几百万呐！当年咱们可是说好的，有些事儿是有条件的，你不能说变就变呐！”
　　“老陶啊，做事儿得看形势，你向来都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这几百万的蝇头小利你什么时候看上眼过？再说了，这长河新区遍地都是黄金和机会，你不是一直都想来长河新区投资嘛，咱以后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那几百万随时都能找补回来！”
　　陶成业很是无奈：“行行行，你今天可是送了我一顶高帽了，就冲你刚才那句话，我改天就找你要地去！”
　　“我随时欢迎你来，但前提是得过了今天这道坎儿，咱们才能谈明天和未来，对吧？我得提醒你，一定要赶在巡视组和纪监委调查核实情况之前把事情解决了，咱们说话才有底气，你明白吗？”
　　“行，我知道了，我马上安排人去办。”陶成业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放，“什么人呐！还区委书记，都他妈过河拆桥的小人！”
　　林春华笑了笑：“陶总，您以后能不能把手机听筒的音量关小一点儿，我这儿可听得一清二楚的，这要让外人听见可就麻烦了。”
　　陶成业叹了一口气：“你听见了也好，我也省得跟你重复了。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认为刘书记的话也有一定道理，现如今巡视组进驻长州，那是大兵压境呐，真要找上门儿来，那是谁都抵挡不住的。为今之计，只有先吃个哑巴亏，把款付了，再借这个由头去找刘松林拿几块地，加上之前在顾主任那儿攒下的交情，咱们就此向长河新区进军！”
　　陶成业又叹了一口气：“目前也只有这么办了，我马上让财务部安排资金。”陶成业说着拿起了桌上电话机的听筒。
　　林春华伸手制止了陶成业：“这不妥！可能来不及了！”
　　陶成业有些疑惑：“有什么不妥？”
　　“要准备几百万的现金，财务部得忙活一天。您想想，万一这巡视组和纪监委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岂不是落后一步？”
　　“那……你的意思是？”
　　“可以让赵德平给一个兴平区财政局的账号，咱们以电汇的方式交纳这笔费用。只要能赶在巡视组和纪监委调查核实之前解决这个事情，不管是兴平区还是我们公司，都能掌握解释和说明的主动权。”
　　陶成业一拍手：“有道理！就这么办！解决了这事儿，我才能安心地去临江县。春华，明天你就不用陪我去了，坐镇大本营，随时了解和掌握相关信息，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汽车行驶在去往兴平区区政府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段风丽始终没有正眼看过沈永捷一眼。
　　“走之前研究材料了吗？”段风丽淡淡地来了一句。
　　“研究了，印象深刻啊。”沈永捷一边开车一边回答。
　　“说说看，怎么个深刻法？”
　　沈永捷扭头看了看段风丽。
　　“考我呢？金川集团开发的‘汇景台’，和帝豪集团开发的‘江海湾’两个楼盘同年同月开工建设，因为开发体量相当，又在同年同月竣工，连设计定位都同为江景房，堪称长州地产界的双子星座。
　　“所不同的是，‘江海湾’的售价要比‘汇景台’低出30%，据说当年一开盘，只用了3天时间，1800套房屋就被抢购一空，创造了长州地产界的销售奇迹，一个传奇由此而诞生。”
　　“还行，去北京这两年，业务素质能力还没落下。”段风丽还是那种淡淡的口吻。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段风丽没搭话，将头扭向车窗另一边，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路景，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和沈永捷爱恋时的那一幕幕景象。
　　
　　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将沈永捷和段风丽带到了一间办公室。
　　“孟局长，市监委有两位同志找您。”
　　孟祥明迅速站起身，快步走到沈永捷和段风丽的身前，连连握住两人的手。
　　“哎哟，市监委的同志啊！欢迎欢迎！来，请坐请坐！”
　　三人坐定。
　　孟祥明笑着问道：“两位同志，请问此行所为何事呀？”
　　沈永捷说道：“孟局长，相信你们区政府和我们都接到了相同的情况反映，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开门见山了。请问金川实业集团和帝豪投资集团是否存在没有交纳教育设施配套费，从而导致‘汇景台’和‘江海湾’两个小区业主的子女无法入学的情况？”
　　孟祥明笑了笑：“哦，是这事儿啊，市监委的同志办事效率就是高啊，一接到情况反映立马就赶过来了，值得我们学习！”
　　段风丽端起了茶几上的那杯茶：“孟局长客气了，为人民服务，效率不高怎么行？”
　　孟祥明笑着回应：“那是必须的嘛！是这样的，前天我们的确也接到了从巡视组转过来的相关材料，应该说，之前的确存在你们刚才所说的情况，不过，现在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了。”
　　“哦？”沈永捷和段风丽对视了一眼，“已经解决了？这效率比我们还高啊，值得赞赏！请孟局长给我们说说具体情况吧。”
　　“是这样啊，区政府一接到巡视组转过来的材料，那是高度重视啊，马上就召集相关部门进行研究部署，并对金川集团和帝豪集团进行催款。这两家企业的负责人呢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积极响应区政府的相关指示，八方筹措资金，目前已经有一家企业补交了全部的款项。”
　　段风丽追问道：“那分别是哪一家完成了？哪一家没完成呢？”
　　“其中帝豪集团已经补交了全部的教育设施配套费，金川集团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也能完成这项工作。”
　　段风丽笑了笑：“早知道这么容易解决，那早干嘛去了？非得等到人民群众向巡视组举报了才有所行动吗？区财政局和教育局作为征收和管理这项费用的两个部门，这两年就没有采取过一点儿行动？”
　　孟祥明显得有些尴尬。
　　“其实这事儿吧，放在开发建设的当年也是有原因的。两位也知道，涉及地产开发的很多环节，那都是要大把大把花钱的，开发商的流动资金也是相当的紧张。当时吧，为了对来到兴平区投资的开发商表示一点鼓励和支持，当年还在任上的刘松林刘区长，就对这两家企业作了一个可以缓交教育设施配套费的指示。”
　　沈永捷问道：“这件事区里面有相关文件说明吗？”
　　“好像没有……刘区长当时只是作了一个口头指示……”
　　沈永捷皱了皱眉：“这一个楼盘的教育设施配套费就有几百万，这么大的事情，区里面竟然没有书面的文件说明，仅仅是一个口头指示？”
　　孟祥明尴尬地笑了笑：“这……领导的办事风格，我们这些下属部门也只能遵照执行，哪敢去质疑啊……”
　　“那后来呢？”
　　“后来刘区长调到卫北区担任区委书记，离任的时候和现任的赵区长在工作交接上可能有点疏忽，忘了做相应的说明，就把这事儿给落下了！我们这些下属部门没有接到上级的进一步指示，所以，也没对这两家企业采取什么催款行动……”
　　段风丽冷笑了一声：“嚯，这区里面大领导的工作交接，也真是够完善的啊！”
　　沈永捷问道：“领导把这事儿给忘了，那两家开发商也跟着忘了？”
　　孟祥明笑了笑：“这事儿对开发商来说，那当然是好事儿了！这流动资金在手里边儿多留一天也是有利的，他们是肯定不会主动交款的。”
　　沈永捷想了想：“你刚才说帝豪集团已经补交了全部的款项，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一分不少地交完了。”
　　沈永捷笑了笑：“这么巧？刚好赶在我们来之前办完全部手续……”
　　门外走廊响起了方利山的声音。
　　“孟局！孟局在吗……”方利山一边跨进门一边嚷嚷着，“昨天一接到你电话，我是马不停蹄抱着钱……”
　　方利山猛然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沈永捷和段风丽，愣了一下。
　　“哟，这是有客人呐。”
　　孟祥明又笑了起来：“你看刚才我说什么来着？这开发商还是很响应区里面的指示的，这不又交款来了吗？来来来，介绍一下。”
　　三个人站了起来。
　　“这位是金川实业集团的董事长方利山方总，这两位是市监委过来的同志，特意来检查指导相关工作的。哟，您看，说了这会儿的话，还没请教两位贵姓呢。”
　　沈永捷笑了笑，伸出手和方利山握了握手。
　　“市监察委员会沈永捷。”
　　段风丽也和方利山握了握手：“段风丽。”
　　方利山笑着回应：“幸会幸会！这跑腿儿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办就行了，何必劳烦二位亲自跑一趟呢。”
　　段风丽笑了笑：“为人民服务的事儿何谈辛苦呢，目前，可还有几十个业主的子女等着入学呢。”
　　方利山有些尴尬：“哎哟，瞧您说的，我们这不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解决这遗留问题了嘛！只要今天这手续一办，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孟祥明笑着打了圆场：“都坐下说话吧，何必都站着呢。”
　　几个人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孟祥明微笑着说道：“沈同志、段同志，你们看今天这情况啊，第二笔款项也已经到位了，那教育设施配套费的问题也算是圆满解决了吧？如果没有别的指示，区里面也可以向巡视组复命了。”
　　沈永捷点了点头。
　　“这两笔款项一入账，你们财政局的工作也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孩子们择校入学的事情就该由区教育局来开展了。我只提一点要求，希望财政局和教育局做好相关工作的衔接，保持信息畅通和及时沟通，千万别像某些领导一样，交接的时候把大事儿都给忘了。”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就是忘了吃饭睡觉，那也不能忘了这等大事儿呀！”
　　一名工作人员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孟局，十点半的会议时间已经到了，就等你一个人。”
　　孟祥明笑着看了看沈永捷和段风丽。
　　“沈同志、段同志，你们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去开个会？要不……你们和方总再聊会儿？”
　　沈永捷想了想：“行啊，孟局，你去忙你的吧，我们也正打算和方总再聊一会儿呢。”
　　孟祥明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笔和笔记本，朝沈永捷等人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笑嘻嘻地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