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王者归来（2）

　　先前负责往庙中送物资的弟子也没闲着，将饭菜装进大木桶中，抬到马车上，送到北面的山谷。
　　云霄宫的弟子吃饱喝足，玉龙城化身为厨师的众弟子取走碗筷洗刷干净，再次“摇身一变”，成为能工巧匠。取出锤子凿子钢锯，伐木制板，修补损毁的破门破窗。
　　梅雪亭撸起袖子要上前帮忙，忽然想起伤患该服药了，歉然道：“雨林兄，真是对不住，我去找辛盟主要解蛊丹，大家又会折腾地半死不活，都没力气帮忙。”
　　乔雨林道：“正事要紧，你跟我啰嗦什么，快去吧。”
　　梅雪亭急匆匆而去，返回来时满脸晦气，将乔雨林拽到一边，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倒霉到家了。”
　　“你有话直说。”
　　“昨夜人面蛊攻进辛盟主的厢房，毁了不少解蛊丹。剩下的给受伤的居民服用都不够，而且医者联盟的人在照顾严重的伤患，暂时脱不开身，没法制药。”
　　乔雨林微微皱眉，看向云霄宫弟子，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大难临头，他们冲在前面，舍生忘死保护所有人，一个个全身带血，抓伤咬伤惨不忍睹。大难过去，却不能优待，岂不令人心寒？
　　早听闻辛盟主不通世故是个死脑筋，今日算是领教了。
　　梅雪亭道：“你看能不能让你夫人过来帮帮忙？”
　　话未说完时，他的脸就红透了。让乔夫人制药，是辛盟主的意思。这位老人家觉得非常之时有用的人都得上阵，乔夫人虽然残了，但应该没多大影响，让梅子谦和梅纤雨帮她，再找几个聪明的弟子打下手，两日两夜不睡觉，应该能炼出足够的解蛊丹。
　　梅雪亭窝了一肚子火，当时就想发脾气，一个重度伤残之人亲自护送救助物资过来，舟车劳顿许久还未歇息一下就让她去干活，两日两夜不睡觉，当乔夫人是铁打的？
　　哪有这样办事的？
　　你不会腾出几个人手吗？
　　可是一看到医者联盟的人也都挂了彩，强打精神照顾伤患，皆是有苦无处诉的可怜样子，难听的话只得忍了回去。
　　乔雨林道：“医者联盟的人服药了？”
　　梅雪亭道：“没有。”
　　乔雨林心一软，对辛盟主的不满消散了大半。
　　他没优待云霄宫弟子，自己的人也没搞特殊，还有什么好指责的。
　　罢了，去求求小妹吧。
　　乔夫人一直在小轿中呆呆出神，来到双溪镇之前，急不可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如今到了目的地，却被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搅得心神不宁。
　　亲生骨肉就在庙内，她长得多高，是胖是瘦，长得像谁？
　　妹妹怎么样了？十六年来她变化大不大？过的好不好？
　　脑子里乱糟糟的，浮想联翩，想见又不敢见，索性躲着不出去了。
　　乔雨林走到轿旁，跟她说了急需一批解蛊丹的事。乔夫人当即冷笑一声，阴狠狠道：“辛盟主好意思使唤我，他梅雪亭凭什么？我为何要救云霄宫弟子，让他们都去死。”
　　她恨毒了云霄宫，恨毒了梅家人，十几年来仇恨积压于心，性情越发的古怪，乔雨林也很无奈，轻声道：“雪亭兄的几个孩子也等着解毒呢，咱们好事做到底。”
　　乔夫人怒道：“辛老头怎么回事，女儿家也没给一颗解蛊丹？来救人是天经地义的？伤了死了是活该不成？”
　　乔雨林柔声道：“你别生气，他自己人也没解毒，优先照顾镇上的居民了，咱们就当顺手救他们一下。”
　　“哼，救下一群白眼狼，反过来把咱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好了，雪亭兄在信上写的很清楚，居民闹事之时，他的弟子都在保护小雨，就当还了恩情。”
　　“将来如何还不一定呢。”乔夫人气恨难平，又心疼梅纤雨，只得下了轿，接过轿夫递过来的玄木龙头杖。乔雨林用一条袖子揽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往庙内走去。
　　当云霄宫弟子见到了乔夫人的那一刻，忍不住心头直冒寒气，只见她从头到脚裹着一身黑。
　　黑纱遮住了头和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黑色的纱衣黑色的鞋，手上戴着一副薄薄的手套，亦是黑漆漆。
　　走路一瘸一拐，手中的龙头杖都是乌漆嘛黑的。
　　阴森恐怖，像极了勾魂的黑无常！离着尚远，一股寒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梅子谦不知那些曲折的往事，原本以为大姨和母亲一样，是个美的不得了的女子。如今亲眼见到她这副骇人的模样，惊恐莫名，眼睛瞪得老大。
　　梅雪亭心头直颤，亲自搬过去一张木椅，陪着笑道：“有劳乔夫人了，快请坐。”
　　乔夫人环视一周，不见女儿和妹妹，又是失落，又是庆幸。她这副鬼样子不怕别人见，就怕被她们见到。
　　梅雪亭连连作揖，道：“有什么需要，夫人尽管开口。”
　　乔夫人冷冷地道：“我要你亲自把头割下来，你肯吗？”
　　梅雪亭摸摸脖子，退开一步，小声道：“我暂时还不想死。”
　　“哼，给我闪开。”乔夫人呵斥一句还不够，一杖朝梅雪亭挥过去，直接打在他额头上，当时就肿起了一个大包。
　　随即冷眼看向云霄宫弟子。
　　所有人被她看的心里发毛，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当她的目光瞄向梅子谦时，恍惚间看到萧微的一点影子，神色语气皆缓和了，柔声道：“好孩子，过来。”
　　梅子谦活像老鼠见了猫，一小步一小步地蹭到她身边。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乔夫人闭上眼睛，不发一言，直到往北面山谷送饭的弟子回到药王庙，立即把他们召集过来，拿出解蛊丹的配方，给每人看了一眼，用手语比划了几下。
　　弟子们郑重点头，就在院中架起锅灶，取出铜秤、药碾、蜂蜜、虫白蜡，闷头干活。
　　虽然忙碌，却是有条不紊，有人负责称量，一样一样地分好。有人取过分好的草药，放进药碾子碾成粉，有人负责炼蜜。
　　火蝎草比较难处理，尖刺多，有剧毒，需要几个特殊的步骤中和毒性，乔夫人戴上厚厚的鹿皮手套，专门负责火蝎草的加工。
　　她身子极虚，腿脚又不便，忙一会儿，就要重重地喘几声。乔雨林的一条袖子始终没离开她的腰，帮她稳住重心。
　　梅子谦心中又酸又痛，恐惧之意渐消，几次要搭把手，被她柔声细语地劝到一边。
　　看着她们忙的热火朝天，梅雪亭讶然道：“你的弟子们会制药？”
　　乔雨林道：“忘了告诉你，他们在药都里还担任着职务。”
　　梅雪亭慨叹道：“你带来的是精英中的精英啊。”
　　乔雨林道：“帮你的忙，我能不倾尽全力吗，更何况……”
　　说着往药王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梅纤雨和萧微藏到哪个角落里了，一直没露出身影。
　　梅良辰一直在殿中，看到他朝这边张望，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轻轻走开了。
　　不久之后，他再次出现，摇了摇头。
　　乔雨林心领神会，他是去劝梅纤雨出来和亲生父母见一面，没成功。
　　梅良辰像极了梅雪亭，乔雨林爱屋及乌，立即赞道：“你这个儿子不错。”
　　梅雪亭笑道：“千万别夸，这孩子的臭脾气跟我一样。”
　　乔夫人目射寒光，讥讽道：“臭脾气跟你一样没什么，别跟你一样厚颜无耻就行。丧尽天良之人未必都命大，千刀万剐不成，早晚被雷劈。”
　　梅雪亭的脸色忽红忽白，隐隐感到手臂上一阵阵钝痛，难堪的往事瞬间浮上心头。
　　他误杀方如诲，进了大牢，一心等死。从狱卒口中得知，萧医师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受不了左邻右舍的冷嘲热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梅雪亭求死之念顿消，越狱逃跑，苦苦寻觅了数月之久，在极北之地的一个荒凉小镇找到了萧微。与此同时，和前去捉妖的乔雨林不期而遇。
　　他强迫萧微一起去了玉龙城，因为乔雨林说乔夫人生产的日子和萧微差不多，城中早已准备妥当，有最好的侍女、稳婆、大夫。梅雪亭要萧微在最好的环境中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不顾她反对之声，施了一个昏睡术，就强行带走了。
　　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去，就是送羊入虎口，萧微找到了亲姐姐，乔夫人虽然得了失忆症，但血脉相连的感觉却抹杀不了，对妹妹疼爱入骨，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程度。
　　萧微找到机会，痛斥梅雪亭丧尽天良的恶行，乔夫人勃然大怒，一把迷药撒了出去，命人摁住昏昏沉沉的梅雪亭，拿来一把青光闪闪的宝剑，要亲自一剑一剑凌迟了他。
　　她绝对是最霸道厉害的女子，说一不二，有仇必报，有恨必雪。乔雨林百般劝解周旋无济于事，乔夫人踩中梅雪亭的后背，在他手臂上割了十几剑后，腹中的孩子接连蹬了她几脚，疼痛难忍，这才作罢。
　　那一次，是梅雪亭这一生最难堪最凶险的一次危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毫无反抗之力，手臂上的肉条耷拉下来，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可这怪得了谁，是他自作孽，恶有恶报。乔夫人骂他厚颜无耻丧尽天良，根本就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