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引狼入室（2）

　　梅雪亭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盯着罗慎钦，道：“三十遍，快讲。”
　　罗慎钦全身发冷，只得硬着头皮一遍遍叙述，他如何逃出的双溪镇，如何落入黑衣人手中，如何被人欺辱，讲的咽喉发涩嘴唇发干。
　　梅雪亭等人耐心倾听，待他讲完三十遍，没发现一丝破绽。
　　看的出来，罗慎钦没有撒谎，梅雪亭了解他，这一点还是能确定的。
　　不过整件事看起来太奇怪了，巫医会把他抓去就是为了羞辱一番？这是巫医会的恶趣味吗？
　　梅良辰心有不甘，一把揪住罗慎钦的衣领，道：“给我说实话，他们没有用好处收买你，或是用性命要挟你吗？”
　　罗慎钦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道：“真没有啊，我要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梅纤雨惊疑不定，给他把了脉，用银针刺在要穴上检查一番，道：“没有内伤，也没中毒，应该没人用性命威胁他。”
　　罗菲道：“用好处收买就更不可能，荷风庄虽不比从前，但金银珠宝一样不缺，能用什么好处收买我爹。”
　　梅良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想要的东西多了。”
　　梅雪亭越想越奇，罗菲先是恼怒地看了梅良辰一眼，最后看着他道：“姑父，我想问一下，巫医会究竟是什么？”
　　梅雪亭道：“是放出人面蛊作乱的罪魁祸首，其他的还不确定。”
　　罗菲道：“既然如此，巫医会摆明了是冲南方各大家族来的。我祖父在世之时扶危救难，得罪过不少宵小之徒，罗家的仇人很有可能投靠了巫医会，百般折辱我父亲，是为了报复我祖父。”
　　“扶危救难，呵呵！”梅雪亭笑了两声，讥讽之意甚浓。
　　梅良辰的心，忍不住狂跳一下。
　　他太熟悉父亲的讥讽之笑，每次面对老太爷，父亲有意无意间，总会这样笑几声。
　　但这次笑的明显与以往不同。
　　父亲讥笑老太爷，里面掺杂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失望，有愤怒，有恨意。
　　父亲对外祖父的讥笑则简单的多，就是赤裸裸的嘲笑。仿佛看到了一条脏污的蛆虫，发自内心的蔑视恶心。
　　罗菲很不舒服，道：“您什么意思？”
　　梅雪亭道：“你看到的意思，丫头，别总是把你祖父挂在嘴上。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罗菲白着脸道：“我祖父德高望重，侠义心肠……”
　　梅雪亭立即打断她，道：“别给他戴高帽，我告诉你，这世上的恶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真小人，另一种就是伪君子。你的祖父罗老庄主……啧啧，真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伪君子，明里暗里两张脸，人前是个人，背后一把刀，头上三尺有神明，荷风庄一落千丈，就是现世报！”
　　罗菲惨白的脸又涨得通红，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收留我父亲，你直说就是了，何必诋毁亡者。”
　　梅良辰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道：“父亲，外祖父如果做了一些让您看不顺眼的事情，明着讲出来，干嘛阴阳怪气的。”
　　梅雪亭在自己上下唇狠狠一拧。责怪自己管不住大嘴巴，不该在梅良辰面前心直口快，道：“是我的错，你们都别生气。”
　　罗菲压下心头怒火，道：“大家都是痛快人，给句痛快话，我父亲到底能不能留在药王庙？”
　　罗慎钦可怜巴巴地望着梅雪亭，满含殷切之意，颇为动情地唤道：“姐夫！”
　　梅雪亭随意瞄了一眼，心头却是一震。
　　罗慎淑与罗慎钦是亲姐弟，一个相貌酷似其父，一个酷似其母，本无相像之处。但罗慎钦泪眼朦胧的可怜状态，却和罗慎淑有几分相似。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罗慎淑是个贤良女子，死的又极其冤枉，梅雪亭陡然见到亡妻的影子，无法继续硬起心肠，情感明显占了上风。
　　罗慎钦再接再厉，殷切的目光瞄向梅良辰，唤道：“辰儿！”
　　梅良辰同样心神大震，热泪盈眶。仿佛回到了幼年之时，母亲对他一声声殷切的呼唤。罗慎钦的语气、神态，都像极了母亲。
　　罗菲跪下道：“姑父，表哥，不管我们平日里有多少不快，我们终究是亲人，你们给我爹一条活路吧。我原本想过带他一起守山谷，可我爹没吃过风餐露宿之苦，他受不了的。”
　　梅雪亭揉着胀痛的额头，道：“好了，你留下吧，我丑话说在前头，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不准欺压良民。大伙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准挑三拣四。”
　　罗慎钦大为兴奋，道：“我听话，绝不惹事，不过我住在哪里？”
　　梅雪亭想了想，觉得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最为稳妥，道：“你和我们一起住在药王殿，我们都是打地铺，你别叫屈。”
　　罗慎钦毫无异议，连连点头叫好。
　　罗菲没了后顾之忧，安心离去了，继续带着庄中弟子守卫山谷。
　　当天晚上，安安静静，平安无事。没有人面蛊突然出现为祸，镇上居民全部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无一人撒泼闹事。云霄宫弟子早晚换班，严防死守，片刻不敢懈怠。辛盟主带着徒子徒孙，也采取了早晚换班的方式，轮流炮制草药。
　　第二天晚上，仍然安安静静的，药王殿里的人铺开被褥，和衣而卧。
　　罗慎钦在离殿门最近的位置，看着灯火通明，感觉有些刺眼，道：“哪有大晚上睡觉点灯的，熄了吧。”
　　梅雪亭沉声道：“万一有变，立即起身御敌，黑灯瞎火的不方便。”
　　罗慎钦道：“我睡不着。”
　　梅雪亭冷笑道：“蒙头睡，憋不死你。”
　　罗慎钦哆嗦一下，不敢吭声了。躺下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把殿门关上了。
　　梅纤雨一骨碌爬起来，道：“你干什么？”
　　罗慎钦嘿嘿一笑，道：“好姑娘，秋风凉，吹得我头疼。”
　　梅纤雨没再说什么，躺下来，把被子蒙在头上。凑到萧微身边，紧紧搂着她。
　　过了不久，罗慎钦再次爬起来，将殿中烛火一一吹灭。
　　梅雪亭大怒，斥道：“你一个爷们儿，矫情起来没完没了，烦不烦。”
　　罗慎钦赔笑作揖，道：“姐夫，我真的睡不着，昨晚就没睡好，心慌气短的难受死了。”
　　他昨晚辗转反侧了一夜，早上起来眼中都是红血丝，梅雪亭听在耳中看在眼里，虽然厌烦的够呛，但总不能为这个暴揍他一顿。
　　“门也关了灯也熄了，你别再翻来覆去烙大饼。每个人都累的够呛，被你扰的一个好觉睡不成。”
　　“是是是，我不会再矫情，姐夫好好睡，良辰好好睡啊。看你们忙来忙去，我真是心疼。”
　　罗慎钦笑呵呵地爬进被窝，果然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了。
　　梅雪亭是身上累心也累，重新躺好，很快进入梦乡，轻轻打起了呼噜。
　　梅子谦没练过辟谷之术，白日里炮制草药出了不少力，是又累又饿，刚刚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梅良辰只盼着好好休息两个时辰，明日打足精神守卫药王庙，心无杂念，也是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萧微有严重的季节病，身上起了不少疹子。白日里用药物内服外敷，还能勉强忍着，到了晚上便受不住了，连续几夜没睡好。今日症状减轻，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抱着女儿入睡，鼻息微微，沉静安稳。
　　梅纤雨却始终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暗中凝神倾听。
　　三年的历练，让她锤炼出一种特殊的本事，凭呼吸和心跳声，就能确定一个人真睡假睡。
　　罗慎钦分明没睡。
　　他是过惯了老爷生活，受不了庙内的清苦睡不着？还是藏着坏心准备胡作非为？
　　梅纤雨不能不防。
　　她悄悄扭过头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与殿外的灯笼光芒观察罗慎钦。
　　像个死人一样，半天不动一下。
　　梅纤雨说不清什么原因，全身寒气直冒。回想自己检查的过程，是否有疏漏？
　　巫医会抓走罗慎钦，究竟是为了什么？普通的居民，医者联盟的弟子，尚且在他们的摆布之下闹出那么多的事端，罗慎钦这么好的棋子，怎会不好好利用？
　　他不是借着人皮混进来的，也不是可以被操控的傀儡，巫医会的人没用好处收买，没用性命胁迫，究竟用什么手段才能操控他呢？巫医会还有什么秘术来着？
　　仔细思索了许久，梅纤雨茫茫然，毫无头绪。
　　可整件事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忽略了哪一点？
　　梅纤雨轻轻翻过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微弱的月光之中，梅雪亭皱着眉头，难掩疲惫之色。梅良辰神态恬静，俊美无双。
　　电光石火间，梅纤雨突然想起他听到那一声“辰儿”之后的反应，震惊无比，热泪盈眶，冷硬的一颗心，霎时间变得十分柔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梅纤雨想通了关键之处，惊出了一身冷汗，刚要起身点燃烛火叫醒所有人。忽见罗慎钦悄无声息掀开被子，直挺挺坐了起来。
　　梅纤雨捂住嘴，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罗慎钦仿佛一个幽灵，悄无声息站起来。
　　他背对着月光，一张脸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一双眼睛却闪着可怕的光芒。双脚快速移动，无声无息，径直朝梅纤雨和萧微走了过去。
　　梅纤雨用被子半蒙着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那个幽灵般的人，一只手小心移动，轻轻摩挲着金银指环。
　　此时的罗慎钦，和平日里判若两人，一举一动，不带任何声音。他麻利地将上衣脱去，随后低下头，贼光闪闪的一双眼忽而死死盯着萧微，忽而不怀好意地看向梅纤雨，伸出魔爪，轻轻把二人身上的被子掀开了。
　　他的爪子悄悄往下移动，还未碰到萧微的衣衫，金蟒银蟒悄无声息地一窜而出，一条咬中他的左手，一条咬中他的右臂，身子一扭，把人提到半空，两只蟒蛇头往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撕。
　　凄惨的叫声打破了药王庙宁静的深夜。守夜弟子齐刷刷吃了一惊，纷纷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药王殿。
　　殿内烛火亮了起来，殿门被人用力撞开。“砰”的一声巨响，罗慎钦惨叫哭嚎着跑出殿外。
　　看清他的样子，所有人的汗毛竖了起来。
　　罗慎钦已经成了血人，左臂右臂尽失。金蟒银蟒随后窜出，各自叼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
　　看清了伤口，所有人都明白了，罗慎钦的两条臂膀是被硬生生拽下去的。
　　梅家众人纷纷跑出药王殿，罗慎钦破口大骂：“梅雪亭，你他娘的算计我，你不得好死。”
　　刚才的事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梅雪亭根本不知怎么了，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梅纤雨满面寒霜，杀气强烈，大声道：“云霄宫弟子别愣神了，谨防他跑出去。罗慎钦中了移魂术，是混进来的奸细。”
　　她小声跟梅雪亭说了事情的经过，梅雪亭愣了一下，看向罗慎钦，见他光着上身，顿时怒不可遏，一闪身跃了过去，恶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道：“无耻败类，我现在就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