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国十年，春。
　　烟雨江南，蓝馨镇。镇内风景优美，小桥流水人家。
　　苏氏是蓝馨镇的大户人家，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出过状元，出过宰相，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巨大，久盛不衰。
　　苏宅是一座古朴、幽静、气派的大宅院，位于小镇的东南方向，院内恢宏气派，雕楼画栋。院子的后面有一个硕大的花园，此时正是春草葱茏，花开蝶舞，景色怡人。
　　某个夜里，从苏宅东侧一间房内传来阵阵女人的叫喊声：
　　“啊……啊……”
　　“少奶奶，少奶奶……您再用点力……”
　　一位相貌清丽、梳着两条长辫子的丫鬟对着床上年轻的女人说，她的手握着少奶奶的手，眉头紧紧皱着，一脸担心的模样。
　　箫雪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她精致美丽的面容由于过度疼痛而显得苍白，她的额头上渗着豆大般的汗珠。
　　“太太，看见头了……再用点力……”一个约莫五十岁的接生婆轻声地说着。
　　箫雪的眉头紧皱，用力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
　　窗外的夜空，突然一声霹雳巨响，一道强烈的闪电自夜空一划而过，接着一场大雨急刷刷地往下落。
　　苏玉锦在大厅内来回踱着步子，听到屋内夫人的阵阵叫喊声，心中又焦急又慌乱。他点燃一根烟，不停地抽着，心底无数次祈祷夫人和孩子都平安。
　　箫雪这是头胎，他的心忐忑不安，因为箫雪身体瘦弱，自怀孕后，一直呕吐不止，进食不多，他担心她很难熬过生孩子这一关。
　　苏玉锦对于生男孩、生女孩并不在意，他没有过度的传统封建思想，不管男孩女孩，他都会疼爱，都会捧在手心。
　　箫雪这头胎生得异常艰难，疼痛难忍。那娃儿终于在半夜落地了，是个女娃。箫雪因疼痛过度，人已晕过去了。苏玉锦一直守在箫雪床边，生怕箫雪有个三长两短。
　　说来也奇怪，这女娃生下来并不哭，胖嘟嘟的，很是惹人怜爱。大眼睛，白皮肤，脸蛋圆润，不到一岁的时候，所有人都夸她长得标致，与箫雪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玉锦得了如此一位聪明可人的女儿，如获至宝，疼爱至极，给她取名“苏雪儿”，寓意冰清玉洁。
　　苏雪儿特别爱笑，笑起来甜美，眼睛弯成月牙状，可爱迷人。
　　苏雪儿长到三岁的时候，苏玉锦就给她找来了私塾老师，教她识字，读三字经，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开始念四书五经，习书法，下围棋，练古筝，画国画。
　　苏雪儿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她最迷恋的是绘画，只要一开始画画，便忘记了时间。
　　民国二十四年，夏。
　　这一年，苏雪儿十四岁，她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苏宅院落内的大花园里，有一个美丽的莲池。
　　此时正值夏日，莲塘里的莲花争相开放着，粉的，白的，粉白相间的莲花，令人眼花缭乱。
　　苏雪儿最爱在这个季节跑到花园里观赏莲花，她让管家找来一条小木船，她兴奋地上船，管家撑着船慢慢地在莲池里飘荡着。
　　苏雪儿穿着一条粉紫色的连衣裙，立在小船中央，犹如落入莲塘里的仙女般脱俗出尘，温婉娴静，在娇艳莲花的衬托下，像一位莲花仙子，惊艳了整个花园。
　　或许因为池塘内的莲花过于娇艳动人，苏雪儿情不自禁用纤细白嫩的手抚弄莲花粉色的花瓣，她将头靠近莲花的花瓣，用鼻子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惊叹地自言自语道：“哇，原来这莲花也有香气的！”
　　其实哪里是莲花有香气啊，不过是因为她喜欢莲花。接着，她兴奋地转过头对池塘旁等候着的丫鬟小惜柔媚地一笑。
　　真可谓：佳人园内赏娇莲，回眸一笑百媚生。
　　
　　民国二十五年，春。
　　苏雪儿安静地坐在闺房的雕花木格窗内，对着梳妆台的椭圆形铜镜，梳着自己那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她用一双纤细的手为自己编着麻花辫，编完了就拿起一根红色发绳，在发尾上绕几个圈，再绑一个蝴蝶结。她将编好的两条麻花辫拉在手上，双手用力往后一甩，对着镜子里眉目清秀的女孩柔媚地一笑，便起身走到闺房角落的架子旁，取下一个绣着水莲花的布包，往肩膀上一跨，悠悠地走出了闺房。
　　苏雪儿经过一个长廊来到宅院的正厅，此时她的父母正坐在厅内餐桌吃早餐，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看到桌上的汤包，随手就拿起一个往嘴里塞，边吃边说：“父亲母亲，含烟有没有来叫我？她说今早来约我一起去学校。”
　　苏雪儿的母亲穿了一件牡丹花色旗袍，外搭一件白色丝绒外套，头发盘起，发髻左边插了一支精致镶着宝石的钗子，她虽然近四十岁的女人，却还是面庞饱满，气色红润。她侧过脸来对雪儿说：“没听到啊！”
　　苏雪儿再看看父亲，她的父亲穿着一身蓝底金色花纹的长衫，身材略微有些发胖，面形方正，长着一道剑眉，鼻梁高挺，耳垂丰满，他的嘴里在嚼着汤包，对着雪儿摇摇头。
　　正当苏雪儿早餐吃了一半，宅院外听到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雪儿，雪儿，你好了没有啊？”
　　雪儿加快速度吃完早餐，和父母道别，跑向院子大门口。只见含烟一身女学生套裙，浅蓝色上衣，黑色半身大摆裙，一脸阳光的笑容。
　　苏雪儿边跑边说：“来了！”
　　两个花季女孩，手挽着手一起向蓝馨镇女子学校走去。
　　含烟问雪儿：“雪儿，今天第一节课是什么课呢？”
　　雪儿说：“国文呢！”
　　“国文课可是你最喜欢的课程，昨夜背了林枫老师布置的课文没有啊？老师还要求每人写一段文字，你写了吧？”含烟继续问。
　　“写了呀！但是感觉写得不好！”雪儿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担忧。
　　含烟用力地在雪儿肩膀上一拍，说：“放心啦！你写的文字每次都会受到林老师的表扬。”
　　苏雪儿和含烟是蓝馨镇女子学校一对清雅纯洁的姐妹花，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
　　苏雪儿是兰心蕙质、高贵静雅的大家闺秀；含烟是清丽脱俗、聪颖灵动的小家碧玉。两个人都喜欢上林枫老师的国文课，当然这两个优秀的女孩也深受林老师的喜爱。
　　苏雪儿和含烟刚走进教室，就听见学校内“叮铃铃……”的上课铃声,二人坐定，林枫老师从容地走进教室。
　　林枫穿着一袭深蓝色长衫，戴着一副眼镜，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他手里捧着几本书，往讲台上站定，将手中几本书轻轻放在讲台的桌上。
　　“起立！”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老师好！”教室内的学生们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道。
　　“同学们！早上好！”
　　“请同学们把书翻到第36页，今天我们来学习一首纳兰容若的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林枫老师仔细讲解完这首诗后，便检查昨日布置的家庭作业，点名让同学站起来念自己写的文字。
　　一个男学生念完后，林枫老师的目光温柔地望向了苏雪儿，稍作停顿一下，他说：“苏雪儿同学，你起来念一念你写的。”
　　苏雪儿一阵紧张，用手捏了一下垂在胸前的麻花辫，轻轻地站起身，用极其柔美的声音回答：
　　……
　　我喜欢走在清晨的小镇上，流连镇内小桥流水的美景。迷离的小桥流水印象，精致地勾绘出阳光、水波、绿荫、小草、倒影、恬静的层次变化，在清幽和惬意的韵律氛围里，清新的花香鸟语和虫鸣，恰如其分地妆点出绮丽的光影，融合流水婉约动人的低诉，形成了江南水乡完美的大自然合奏，娓娓道出江南小桥流水中优雅恬静的梦幻……
　　听着苏雪儿念的文字，教室内一片安静，她优美的文笔令林枫老师刮目相看。林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说：“苏雪儿，很不错，请坐吧！”
　　接着林老师又请含烟和其他几位同学起来念，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说：“同学们都不错，看得出来，都花了许多心思写。”
　　苏雪儿和含烟课后若有不懂的问题便会跑去向林枫老师请教，她们与林老师的关系处得非常好。
　　林枫出生于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老师，林枫读书甚好，遗传了他父亲安静的性格，二十岁时就做了镇女子学校的国文老师，已经教书五年了。
　　他的家住在镇内一处幽静之地，在一条小巷的最深处。一个偌大的院落，古朴幽静，院子里充满了古色古香的韵味。尤其是他家的书房，藏书非常多。
　　书房位于一条蜿蜒而寂静的小道深处，小道两侧种满了苍翠的竹，碧绿而挺拔。走进书房内，一股浓郁的书香气息迎面扑来，一张偌大的古褐色书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书法帖。
　　林枫老师常在这间书房里备课、批改作业，完成学校的任务后，他喜欢在夜里研磨，执笔写下几个字，或是在泛黄的线装本里写下一篇优美的文字和诗句。
　　林枫有一个弟弟名叫林致远，长着一张国字脸，剑眉，眼大有神，头发浓黑，他比林枫更高更健壮。林致远性格活泼爽朗，热爱读书，热爱运动和吹笛子，还热爱交朋友。
　　林致远经常一人背上药篮子，去攀登镇里最高的山，根据医药书所描绘的采摘可以作为药材的植物。然后爬到空旷的山顶上独坐，吹着他那支吊着玉坠的长笛，悠扬的音乐声在山谷里不停地回荡着。
　　林致远在镇里的一家诊所当医生，他虽然年轻，精湛的医术却获得了镇里人们的认可。他学过西医，也学过中医。他对待医学，永远不骄不躁，每个夜晚他必研读医书。
　　对于小镇里人们患的疑难杂症，他会用心查找医书，西医治不了病根，他便查看中国古医书，不厌其烦地为镇里受病魔折磨的每一个病者开着中药方，调理身体。
　　林致远拥有一大批志趣相投的朋友，有的是医生，有的是老师，有的是政府官员，有的是报社记者，还有的是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他性格豪爽，为人大方，人缘极好。每逢休息日，总有朋友约他去打球，或是到咖啡馆喝咖啡，聊医学、文学、音乐、时事等各类话题。
　　与林致远往来密切的属报社的刘诚锦记者和作家陆青。
　　刘诚锦在上海一家报社工作，与林致远是同学关系，书信来往常年不断。
　　作家陆青是个爱静的性子，与致远年龄相仿，他两年前从繁华的上海跑来小镇，在镇里的中学做了老师，与同校一位女老师相恋结婚，居住在小镇一个非常素朴的小院子里，每日读书、写作、看报。
　　林致远的这两个朋友从内心来说都是激进分子，看不惯当权政府的许多政策，常在报上发表一些暗讽政府的言论。
　　最初的林致远是青涩的，与他们处久了，也渐渐地开始关注当下国民水深火热的生活，内心开始痛恨社会上的诸多不公。
　　林致远喜欢与这样心怀天下的人交朋友，他内心有一颗种子在悄悄萌芽。他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读报纸，尤其关注时局变幻。他在给刘诚锦的信中写道：
　　我不甘心一辈子在这个小镇里做一个医生，如今时局变化莫测，此生身为男子，我觉得我应该为社会、为国家做点什么，而不是在这里拿着手术刀医治病人，却无从改变人们苦难的生活，治愈他们心灵的伤痕……
　　林致远写了许多信给刘诚锦，刘诚锦也非常鼓励和支持致远做出的任何决定，说好男儿应“志在四方”。当然，这些还只是林致远的想法，还未付诸于行动。
　　林致远的父亲是本分的知识分子，他当然希望两个儿子都在身边，看着儿子结婚生子，随时可以见到两个儿子。相比于林枫老师，致远的内心多了一份不安定，他胸中似有一腔热血，随时都有可能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