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1节

　　这天傍晚，伍味子吃了晚饭，就找个理由去陈可那儿。陈可暂住在单身宿舍，他和另一个记者住一间房。那个记者是有家室的人，家在离报社四十里的地方，多数时候，他采访完就顺便回家去了，只留下陈可独自在房间里。这时候，陈可正在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事，自然也想到伍味子。那时候是七月的天气，伍味子的到来使房间里突然有了生气。他不无幽默地说，欢迎你，你的光临使蓬荜生辉，令我荣幸之至！可我没有什么招待你，深感愧疚。伍味子说，愧疚什么？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行。
　　岂敢岂敢，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请你来还请不到呢。
　　口是心非，你有这样的心思？伍味子眉尾一挑，做出一个怪样，陈可脸上陡地生出一片红晕。
　　怎么啦，脸红干什么？
　　精神焕发嘛。陈可这回倒是来得快，学了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一句台词，于是即刻解颐，尴尬之状顿然而释。伍味子双手伏在书桌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钢笔，然后抬起头说，你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打打球，玩玩扑克，看看书什么的。
　　逛商店吗？
　　这是女孩子的事，男人多半不喜欢。
　　你也很传统，未必逛商店就是女孩子的专利，男人就不购物的吗？那你自己的穿的吃的用的由谁买？
　　陈可嘻嘻笑了两声：那也并非不去商店，有时候也去走一走的，见了喜欢的就买一两样。
　　那就是了，说明男人也还是逛商店的嘛。
　　陈可立刻纠正说，那可不。你理解错了，有目的性的购物和逛商店是两码事，这可不能混为一谈。
　　伍味子感兴趣了，追着说，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她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可。陈可不紧不慢地说，你想，逛商店不一定非要购物，它是不带目的性的，当然看见了满意的也可能买一点，但他不是为购物而来。
　　那为什么而来？
　　为消磨时光、赏赏心嘛。所以，逛商店的人是很随意、很悠闲的，不计较时光的快慢与得失，甚至可以说是去挥霍时光。人在这样的挥霍中得到了自在和快乐，得到了忙碌人无法得到的享受，所以我说，逛商店是有闲人的生活方式，对于为生计而奔波的人来说，那是一个梦。而目的性的购物只为买什么东西而去，通常不会在商店逗留。他们去时往往直奔主题，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买完走人，决不久留。商店有什么事，是什么样的格局，甚至那售货员长什么模样，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
　　陈可停了停，接着说，不知你注意没有，逛商店的人还喜欢去看人，甚至于看人胜过购物。看到好看的人就要多看几眼，假装看物靠近好看的人，在她面前多停留片刻，养养眼，熏熏心。
　　咦，你还挺细心的嘛。我看你可以做观察家了。
　　有朝一日我是想当观察家，或者在报上开一个专栏也行。
　　这个应该不难，你有思想，可以胜任。
　　谢谢鼓励！
　　怎么样，今天出去搞点活动吗？伍味子提议道。
　　可以。陈可表示赞同。但同时又说，干什么呢？两个人都开动脑筋想，伍味子说，我们去爬山吧，山上空气好，负离子多，去做做有氧运动吧？
　　好！陈可毫不犹豫地崩出一个好字。
　　于是他们骑上自行车，向城西的虎山进发。
　　约摸半个小时他们就到了虎山。虎山海拔684米，山上有一座寺庙，名曰云天宫，伍味子曾到这里采访，报道过女住持的事迹。所以，女住持对她特别有好感。但今天他们不会去寺庙。伍味子想，难得和陈可一起出来，他们要好好享受一番美好的时光。
　　他们把自行车停放在山下的一个饭店旁，二人沿着山道拾级而上。陈可先是走在前头，伍味子紧跟着他。慢慢地，伍味子有点跟不上，他只好放慢了速度，伸出手来说，走不动了吧，我拉你一把。当他的手接触到伍味子的手时，一股暖流顿时涌遍伍味子全身，她第一次感到男性的粗犷有力。她心中一热，自然地靠上去。于是陈可把她拥在怀里，她满怀期望地看着他，不说话。陈可也看着她，夕阳的余辉映在他们的脸上，晚风在松林间穿梭，看不到近处的人影，这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俩人似的，什么都不存在。俩人相拥着好一阵也不愿分开。陈可一面移动脚步，一面向山道旁的林子里走去。伍味子跟着他，心中潮起一阵阵抑控不住的激情。
　　他们找了一块坡地，选了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坐下来。两旁的树木静静地立着，郁郁葱葱，虽不说话，却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生命的故事，它们的经历和传奇。真的，听人说，这是一座灵山，许多英烈的遗骸都葬在这里，他们曾为自己的信仰和事业奋斗着，有的正值青春年华，生命的热血便洒在了祖国大地。陈可想到这些时，心中涌起阵阵热浪，脱口说，我们是踏在英雄的土地上，坐在英雄的肩上呢。伍味子说，还真是啊。你感到骄傲吧？陈可说，这是问题的两面。英雄们抛头颅洒热血，那是为着一种信仰和主义，假如我们处在那样的时代，我想，我也会寻求真理，不愿窝在家里一辈子。伍味子说，有时候我想，那个时代虽然国家落后，民族受苦，但舆论环境、个人自由比现在还好，你想，假如没有那样的文化氛围，没有那样追求个性解放的潮流，许广平敢那样大胆追求鲁迅吗？假如没有那样的言论和出版自由，鲁迅那样尖锐抨击时政、指桑骂槐的杂文能见诸报刊吗？你看看现在，我们的报纸都只是一味歌功颂德，不准刊登负面新闻，即使有一点负面新闻也只能针对群众，不能说领导，言论自由只是一句空话。伍味子这一席话使陈可感到心头一热，他说，你这是知音之语，可敬可赞。伍味子说，言重了，我只是有感而发。
　　于是他们相拥得更紧了。陈可将右手搭过伍味子的肩头，手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抚摸。伍味子喉咙里发出一些没有意义但有着特殊情感的音符，她一下子抑不住内心的激情，突然把陈可紧紧地拥在怀里，舍不得放似的。陈可抹抹她的头发，伍味子再也不愿坐而论道，紧紧地噙住他的嘴，一个劲地吻他。陈可也似散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吻着她。她感到他的嘴是那样甜，那样令她神往，这不是她梦中期待以久的情境吗？她做过许多梦，梦见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狂热地亲吻，一直拥有他，直到他融入自己怀中。现在他心仪的男人终于在自己身边，她希望更多地拥有他。她的身子不自觉地移动，向他靠拢，靠拢，靠得很近了，要贴到一起了。她仍然不解渴。陈可将手伸进她的后背，抚摸着，她的身子渴求似地蠕动。他的手于是伸进她的内衣，向她的肌肤亲近。他触到了她的肌肤，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细腻的略带汗湿的味道。她并没有制止他，相反任他在她的背上抚摸。他停在那里，像是要感觉异性肌肤的柔性度，有那么一会，他想像着如果进入她的体内该是什么样的情形？但理性排除了他的非分之想。他压抑了自己的欲望，向她的内侧蠕动，从那里往下探，到了她的腹部，那儿平滑柔软，舒适而充满性的诱惑。他感到她的腹肌在一起一伏，表现出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任何想像和欲望无法替代的。他再一次向下探去，穿过腹地，便迅速探向那神秘的三角地带。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感到了一种细而柔软的有如鸵绒般的东西，令他心头一阵震颤。他的心跳开始加速，那种急于探险的激情激励着他继续向下，心中充满了美好和向往……
　　生命非常精彩而又非同寻常，在青涩的世界里表现出无数奇观的景致，是那样令人神往。陈可还是第一次这样亲近异性，先前的日子只在梦里或想像中。而现在，她就在他的面前，他端详着她，就像端详着一件奇异珍宝。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近处还有人在走动。
　　时间仿佛在跟他们作对，好像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慢。
　　一分一秒，一分一秒……月亮终于上来了，在看着他们；星星也出来了，在朝他们眨眼。伍味子看了看天宇，多好啊，她轻轻说。
　　陈可也抬头向天空望去，无数星星在彼此遥望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神话。
　　起了微微的风，风掀起了伍味子的一绺头发，陈可帮她理了理。她迅速亲了他的脸。
　　四处很静谧，听不到一丝声音。
　　陈可的内心有一种渴望，青春的节拍在他体内显得异常激烈，但却不张狂，也无昂立的骄傲。他感觉全身有一种羁绊。他想试着解开这种羁绊，与心仪的她一同驰骋……
　　她在他身上轻轻抚着，使彼此逐渐归于平静。她说，你这样子好可爱。陈可竟说不出别的什么。
　　伍味子从陈可的举动中看出，他还是一个处男！由此更加深了对他的爱。
　　
　　1987年8月下旬的一天，吴果安将陈可叫到他办公室，对他说，中层改革要有动作了，你有什么想法？陈可似乎感到有些突然，因为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好在此前曾到吴果安家拜访过两次，吴果安是看中了他的才华，对他的未来怀有很大的期待，所以有意提醒他，也有意扶持他。陈可立即反应过来，马上说，谢谢吴总的关照，希望能够当个部主任，以后向您学习，解决副县级。
　　就只是个副县级？吴果安问，就不能有更大的发展？
　　陈可说，不知我有没有这个造化，凭我的性格和志趣，恐怕难有大作为。
　　吴果安笑了笑，事在人为，你本钱不错，就看你志向如何？陈可想，在三阳晚报再努力也就是个正县级，按老话说，就是正七品，一生如果没有一点建树，仅仅一个正七品，也不值得他花毕生精力为之奋斗。于是他说，顺其自然吧。吴果安听了，说，顺其自然当然不错，但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
　　那当然，请吴总多关照，我会努力的。
　　陈可出去后，吴果安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这些文件有关于当前经济改革的宣传方案，有关于独生子女的学费补贴办法，还有关于离退休人员的定期活动等等，不一而足。其中更令他可笑的是，印刷厂两个工人为争夺废报纸而引发打架的事件，一个受重伤，一个已被刑事拘留，很有可能要判刑。对这一事件的来龙去脉，吴果安是听黄林林在会上介绍的。黄林林分管印刷厂，现在印刷厂出了事，当然有他的责任，起码是管理不严，思想政治工作不到位。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上次的党委会上指出了黄林林工作上的不足。黄林林自己也作了自我批评。会议形成决议后，将这个材料分发给每位党委成员，通报全社职工家属，以引起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