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3节

　　早班室，李真知正认真地看刚出版的报纸，一面随意和方叶琳在谈论。方叶琳是负责头版的组版编辑。李真知说，今天头条文字太长，多少字？
　　2600多字。方叶琳答道，一版排了1800字，转了800字到二版。
　　李真知：“是嘛，其实不用转版，1800字就足够了。真是浪费版面。唉，我们的领导也管得太宽了，叫我们怎么办报？”
　　方叶琳说，“还不是‘介’？他只希望稿子长一点，显示他的水平，从不考虑版面信息量。”她说的“介”是指介子成，平日里精灵鬼怪，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她由衷地并不喜欢这人。便情不自禁地对李真知说，“这稿子如果他不送去，林书记不会签这个字。”李真知摇了摇头，“是啊，这个‘介’真有他的，有些事做得过分了。”李真知一面翻着报纸，一面说，“吴总也当甩手掌柜，标题也不动了，起码这个副标题就不好，可以改一改的。”正说着，介子成在外面高声喊道：“琳琳，琳琳在吗？”李真知赶紧示意方叶琳别再谈论眼前的话题。方叶琳心领神会，一面答应着介子成：“介主任，我在，有什么好事？”介子成推门进去，见李真知在，马上一脸堆笑说：“李总也在啊，林书记很高兴，表扬了今天的报纸，说版式很漂亮，很大气。”李真知笑了笑：“那是琳琳的功劳，你要感谢琳琳。”介子成说，是的，要感谢要感谢。李真知开玩笑说，你只是口里讲感谢，也要表示表示嘛。介子成一口应承：没问题！但马上又转到报纸上：“真的，林书记很满意，说党报就要这样办。”李真知听了，不好作声，心想，都办成这样，我们的读者就都要和你“拜拜”了。方叶琳得到赞扬也很高兴。介子成又进一步说，琳琳，你的组版水平越来越高了嘛。方叶琳说，谢谢介主任的夸奖，做得还不够，还要继续努力。介子成说，努力是当然的，李总是吧，我们永远都要努力，学无止境嘛。李真知不吱声，他的眼睛仍然停留在报纸上，心里对介子成的做派颇不以为然，眼角的鱼尾纹里似乎隐隐地露出一点笑意，那笑意并非赞许，也并非和畅，而是带有对介子成的怨怼。介子成知道李真知对他心有不悦，但仍强堆笑脸说，李总，昨天新闻部开了一个会，想对改革开放的成就好好的梳理一番，作一个系列报道。谈到改革开放成就的报道，李真知立马来神了，说，这是一个好点子。我们也在考虑，今年是改革开放九年了。这九年里，三阳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好好报道，让老百姓看到三阳市的发展变化，看到生活的改变。让市委看到我们在按照他们的思路和部署办报。你们部里要就这一点认真开一次会，好好讨论一下，发挥大家的智慧，做一个报道方案，要做得详细一点。看哪天开会，我也来。介子成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就明天吧，明天上午，趁热打铁！李真知想了想，然后说，好，明天应该没有特殊情况。介子成说，明天上午我请您！说完站起身，与李真知告辞出来了，又伸出手来，跟方叶琳握了握，说，谢谢你，琳琳。方叶琳说，就嘴巴上谢谢啊，那我等着介主任的邀请哩。介子成笑说，好，我一定落实在行动上。转而又说，就是太忙，这不，刚才又接到市委办公厅通知，说有采访任务。方叶琳说，介主任大忙人，心里知道他的心思转得快。介子成却说，没办法啊，都是党国的人，啊不，党的人。你看我的嘴巴又乱说。他的话惹得李真知也笑了，心里说，这个大滑头！介子成走后，方叶琳对李真知说，介主任的脑瓜子真是灵泛，转得快。是搞新闻的料吧？李真知说，脑子倒是灵泛，只是太灵泛了。方叶琳不知道这话中的潜台词是什么，她不能理解，也没想那么多，她总是凭直觉看人，这个女人没有达到理性思维的层次。她只能当一个组版工。当然是一个比较优秀的组版工。
　　第二天上午，新闻部开会，为了表示对李真知的尊重，介子成亲自跑到楼上请李真知。李真知正在审稿，戴着眼镜的脸几乎要贴到稿子上了。介子成一进门就说，恭请李总大驾！一面作了一个揖。李真知抬起头来望了望，禁不住笑起来：“我看完稿子就去。只有一会了。”“好好，我等您。”介子成回应着，在他对面坐下。
　　约摸三分钟，李真知看完了稿子，便站起来说，“那就走吧。”
　　“好的。”介子成应道。于是，两个人一起走出门。走到楼梯口，李真知不无幽默地说：你搞得这么夫子般客气，非要让我参加你们的部务会，我怎么消受得起？李真知说这话的意思本是自己忙，没有必要非参加部务会讨论。介子成却以为真是自己客气，便说，再大的礼您也消受得起，何况我是您手下的一个小卒？李真知没有回答，脸朝一边望去，心想，这会儿你就说是我的小卒了，还不是要我为你这个新闻部主任出点子？
　　新闻部的会开得很热烈，大家发言非常踊跃，表现出少有的激情。凭着多年来的新闻工作经验，李真知感到现在到了他人生最佳的状态，他要乘势而上，发挥每个人的潜力，争取在他任上干出一番前人未曾有过的业绩。于是，在会议的最后，他作了总结性的讲话。
　　“听了大家的发言，我很高兴。改革开放给我们党的新闻事业带来了生机，从大家的发言里便可看到。世界天天在变，一个人不能一成不变，新闻报道的方法也应该跟着变，不然，我们就会被时代所淘汰。变要变什么呢？总应该是朝好的方面变，不会是朝坏的方面变。只会是越变越好，不会是越变越坏。因此报道方向，要多向人民靠，向基层靠，向弱势群体靠，多反应底层群众的感人故事。我这样说，并不是说领导的考察和会议少报或不报道，恰恰相反，要报道得精准，要抓住权威信息，使上面的政策能够为广大群众及时了解和掌握。所以在报道一些会议和领导讲话时，记者要善于从中抓有用的东西，能够称得上新闻的东西，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我希望大家在干中学，多体会，认真总结。一年下来，总要有几篇叫人看得上眼的东西。不然的话，你的报道工作可能就太平淡了，别人看不上，你自己也不会满意。”
　　介子成心里毛毛的，似乎不怎么舒服。李总的话虽然不是针对他说的，但显然又是有所指的。
　　经过讨论，部务会最终制订了改革开放九周年成果报道方案，确定了几个专栏：“九年看发展”、“身边事”、“改革纵横谈”等。
　　
　　过了三天，市长刘武下去考察三阳市大型企业的改制情况，报社派记者国四元随行采访，同时《江南日报》、三阳电台、电视台也派记者跟随。国四元是三阳晚报资深记者，虽没上过大学，但在十多年的新闻采访经历中历练得很老成了，新闻作品常见于报端，在三阳市也小有名气，刘武读过她的一些报道，印象很深。今天见她来，心下高兴。一见面，国四元就主动上前跟刘武说，市长大人，大热天的，您亲自下基层考察，不容易啊！足以体现政府对天业汽配厂的关怀。刘武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你这个大记者要多下厂了解情况，为我们政府决策提供依据啊。你们记者脑子灵泛点子多，要多为企业改制出主意，写出好文章，企业家忘不了你们，工人也忘不了你们。企业改制是改革过程中的大事难事，天业汽配厂是我们的重要企业，这么多职工要生存、发展，要走好每一步，为其他企业的改制树立典型，作为市长不亲自来看一看怎么行？四元，你是老记者了，要在这方面写出一些好稿子来，多报道企业的改革经验，多鼓劲。对于企业探索过程中的难处和出现的问题要两面看，不能只看到困难的一面，看不到光明的一面。总之是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团结大家，一同前进。国四元连连点头说，市长说得对，我会努力的。她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不愿意落下市长的每一句话。
　　采访由天业汽配厂党委书记引路，走马观花似地看了厂里的重要车间，然后在厂部会议室听取汇报。党委书记重点发言，随后厂长、经理都作了简要汇报。末了，刘市长作了指示，对天业汽配厂的成绩给予了充分肯定，也谈了几个重要问题。会议结束后，国四元又分别采访了党委书记和厂长。临了，意犹未尽，又找到刘武单独问了一些问题。刘武说，四元，我看你就是与众不同，别的记者早就休息去了，你却还在问这问那。国四元说，多了解一些情况，总比光听别人介绍强。可以全面把握，下笔就不至于单调，避免程式化，说空话。刘武说，好好，我很喜欢你这样的记者，有干劲，一面悄悄附在她的耳旁说，晚上陪我去玩，你到天成酒店等我。说着，拉着国四元的手捏了捏，并在她的手心里挠了两下。国四元早知道刘武有这个爱好，便心领神会地笑了，那笑很甜，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