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6

　　26、父亲的战友情怀
　　
　　
　　自父亲转业下来以后，他一般出门很少穿便装，这也许是他特别怀念在部队时的缘故，而习惯了穿这一身军装。当时，我们家在市区住的时候，那些老街坊，老邻居远远地、一看到有人穿黄呢子军装走过来的人，就知道是他，一定是他，所以那些老一点的人们，甚至连商店里那些卖东西的售货员们，也都知道他。见了面都十分尊敬他。知道他曾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八路，又是一位过去打过硬仗，立过赫赫战功的老军人。
　　当时在市区内人们很少，甚至于没有看见过，有像父亲那样穿“将校呢”的人。甚至有些人还清楚地知道父亲在每年国庆时，穿着那一身崭新的“将军服”，在阳泉市庆祝国庆节的大会上，站在主席台上的情景。
　　父亲他见了别人也从来都不摆架子，总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好多人都愿意和他靠近，说些知心话，甚至询问当年他们八路军是怎样打鬼子的。
　　在那个时代，是大跃进、大炼钢铁的年代，有时他也很忙，由于工作需要，他经常要坐着苏联造的越野小汽车，去远郊工作和办事，甚至有时星期天也不能够休息。这就使得他有机会，经常接触到更多当地太行山根据地的老百姓们，以及和当年的一些抗日群众。在抗战时，就是他们曾经养育了我们的子弟兵，八路军在他们家里吃住，在他们家里养伤，根据地的老百姓和我们的八路军有着深厚的鱼水之情。
　　父亲到了老区以后，还把自己在国家困难时，供应他的高级香烟，散发出来给他们抽、让他们分享。根据地的老百姓也绝不会忘记，在抗战时期他们曾经同八路军共度过的那些峥嵘岁月。
　　当时全国动员大炼钢铁，作为阳泉市工业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长，知道要是阳泉地区有哪一个工厂，那一个部门招工的话，他都会安排多给他们一些指标，使我们这些老区的人民群众能够早点脱贫。
　　有时间，我也随父亲一块儿出去玩耍，坐小车好几个小时，翻山越岭来到昔阳、和顺和辽县，（今左权县）以及太行山的荒山野岭深处，他除了要去老区的乡镇和村子里办事外，还顺便的去抗战遗址去走一走，看一看。他对于山西还是有感情的，因为他在山西打了十来年仗，对于山西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他有时还要去墓地，去看望当年那些牺牲了的老战友们。
　　在昨日的战场上，当年，这里战争的硝烟已经早以散去，父亲作为八路军129师、386旅772团的抗日老战士，有幸又能够从外地、从云南来到这里，来到这里昔日的旧战场上，看望过去牺牲的那些老战友们以及他的老上级，这使的这些同志们和战友们，能够在地下得到一些安慰，他们可都是在英勇的和日寇作战中，光荣牺牲的。他们的满腔热血撒在了整个太行山上，才换来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想一想过去，回想一下当年，他们和日本鬼子激烈的战斗时的情景，一幕幕地出现在父亲的脑海里。在看一看眼前，一切都已经变了样。当年就是在这里，曾经对日寇作战时的八路军大部队，如今都已看不见了，他曾经和老首长们，和那些老战友在一起喝庆功酒时，他们那熟悉的音容笑貌也看不见了，他们都已随南下大部队到了云南和四川。父亲和当年的战友们、喝酒时的情景，一幕幕的还在他的脑海里回想起;
　　在战斗打响之前，为了提高战士们的斗志，在作战斗动员时，指战员们有时也要在一起喝壮行酒，喝酒后，我们的战士们们感到浑身是胆，精神更加饱满，大大的提高了战斗力，他们怀着一个坚强的信念，向敌人发起冲锋时，往往是暴发出更强、更可怕的战斗力，指战员们都以排山倒海气势，敢于压倒一切敌人的精神，迅猛地向敌人冲去，根本就不畏惧敌人的枪林弹雨，好像他们身体带着护身符一样，吓得鬼子闻风丧胆。
　　一次次大的战斗下来以后，或在行军的间隙，为了能给部队战士们减压，消除疲劳。父亲和战友们也要聚在一起喝酒，不过，一些人喝酒往往是超过了他们的度数，免不了要开一些玩笑，甚至是划拳，借着酒气相互叫着对方的绰号来逗乐，一些人、一些人甚至是把上级分配给自己看时间的手表，也都要从手腕上取下来往草地上去摔，看谁的手表好，他们在摔的过程中，往往引来警卫员和战士们的阵阵笑声。在这个时候，就是那些战士们最高兴、也是最开心的时候。对于那些在战场上、曾经打敌人杀红眼的指挥员和战士们来说，也是一种最好的释压方式。
　　父亲这时候不由得用右手掀起了左手边的袖口，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块，那块戴了近二十年、长方形的小手表，它不知摔过多少次，如今，它走的还是历历在行。就是这块小手表，在战争年代曾经给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带来过多少次胜利后的欢乐。
　　他在一点点的回忆着往事，他想起了他的老红军连长蒲大义同志，（蒲大义，1916-1973，四川平昌人，55年授于大校军衔，61年晋升少将）想起了他们的师长查玉升同志，（查玉升，1914-1998，安徽六安人，55年授于少将军衔）不知道他们如今现在去了哪里。
　　他回想起了，刚参加八路军的时候，他就是在当时蒲大义排的队伍里当战士，在排长的带领下，他们全排在神头岭的战役中，冲进了神头村，以房屋墙头为掩护，勇敢杀敌，以伤亡五人的代价，消灭了企图进入神头村负于顽抗的日本鬼子，他们打出了威风，曾经得到上级的嘉奖，他们的排也被誉为“蒲大义排”。
　　在1938年，神头岭战役以后，蒲大义同志升任连长，在指导员陈万元同志的介绍下，父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时，父亲又在蒲大义连长的带领下，为掩护旅部和彭德怀同志转移，他们连，又谱写了新的凯歌。他们所在的连，和兄弟的一个工兵连战友们在一起坚守阵地，消灭了很多的日本鬼子。但是，他们大部分八路军战士们都光荣牺牲，父亲和连长也身受重伤。
　　1940年，父亲升任指导员时，又在担任营长蒲大义同志的带领下，为掩护李达和129师师直机关转移，谱写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他们率部阻击日军时，又消灭了很多进犯的敌人，为掩护李达和129师机关转移，他们做出了重大贡献。最后战至几个人，父亲也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之中，与主力失去联系。
　　父亲回想起了过去的战斗历程时，想起了他曾经的好领导，好战友来，他的心里就难过，眼睛就掉泪。他们曾经都是为了我们今天的解放，为了我们后一代人的幸福，而光荣牺牲的。
　　他想起了一块儿从老家出来参加八路军的工友们，现如今活下来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他们曾经有过约定，如果谁能活下来，一定不要忘了、不要忘了去看一下他们的父母亲。
　　父亲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转业之前，父亲亲自专程坐小车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老家邢台，看望了他们有些还健在的亲人，也看望了曾经当童养媳的妹妹，知道奶奶曾经盼着他早点回来，一见到那些部队的同志后经常打听他的下落，甚至是想父亲哭瞎了眼睛，因为父亲可是家里唯一的后人啊！
　　现在，在这里，在这过去的战场上，当年我们很多的担架队伍看不见了，那些负伤和牺牲的战友们得到了安置，那些送粮的队伍也看不见了，他们已经随部队远去。父亲应该是最早的一个，从云南，从四川重新返回昨日战场上，来到了革命老区的人，也应该是最早的一个，来看望昔日抗日战场上，牺牲的八路军老战士的人。
　　他坐在墓碑前，静静的圈着腿坐在烈士墓碑的前面，为牺牲的战友们点燃了一只只的香烟，并且一个个又都放在了那些牺牲战友们的坟头前面，他动情的也给自己点燃了一只香烟。一会儿我不知道、不知道父亲他的嘴里在说着什么。
　　他一会儿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然后又注视着墓碑，回想起他在部队时，他们拔掉敌人据点，进攻日本鬼子炮楼时的情景；
　　为了消灭那些敌人，彻底拔掉敌人的据点，他们八路军战士们预先就割断了日本鬼子炮楼外面的电线，彻底断绝了那些敌人的联系，然后，他们开始了向炮楼里的鬼子发动进攻，但日本鬼子占据了炮楼有利的地形，负于顽抗。那时，我们八路军的武器还是很落后的，有些刚参军的战士甚至于拿着大刀和长矛，在那时更没有大炮，只能是凭我们的战士们拿着炸药包向前猛冲，这导致了在敌人的炮楼前，壕沟里漂满了我们可爱战士们的尸体，有时候我们八路军牺牲的战士们，竟比炮楼里的敌人还要多、还要多······。
　　父亲看着那一个个的墓碑，一遍遍的看着上面的碑文，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他在一点点的想着过去的往事，想着他们过去打仗时，炸炮楼，杀鬼子时的情景。然后他看着远处那高高的太行山脉，眼睛里含着泪花。这时候我看见他的心里似乎有点激动，又好像是在动情，嘴边默默地唱起了在部队经常唱的，那首雄壮动听的歌曲，《在太行山上》。
　　“红日照遍了东方，
　　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看吧！千山万壑，
　　铁壁铜墙，
　　抗日的烽火，
　　燃烧在太行山上，
　　太行山上，
　　气焰千万丈。
　　听吧！
　　母亲叫儿打东洋，
　　妻子送郎上战场，
　　我们在太行山上，
　　我们在太行山上，
　　山高林又密，
　　兵强马又壮。
　　敌人从哪里进攻，
　　我们就要他在哪里灭亡。
　　敌人从哪里进攻，
　　我们就要他在哪里灭亡，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