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三十八章

　　黄团长向位于江城东南的凯旋门（光华门）急步赶去。他走得非常快，一秒钟都不肯慢一步，向凯旋门走去。他的心已经抢先飞到凯旋门，就跟他人未到心到凯旋门了似的。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此时的战事正在凶猛地进行，不知有许多国军战士和指挥官中弹战死，而鬼子一定还在凶狠地不失时机地攻击我军的阵地。他和日本鬼子打了多次仗了，是了解鬼子的。是啊，说不定这时城门会立刻被攻破。他非常担忧地想道。
　　他完全在这一想法下，往前快走。而这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来往了，很明显，是在打仗；特别是在城外边鬼子的炮弹会随时打进城来，会炸死人的，所以，每一个人都怕死躲在自己家里，在祈福自己和家人平安。他还在想：要是自己一转过街，就到凯旋门了，该多好！
　　他还认为那里就是凯旋门，是瞬间都有人倒下的战场，一个对他来说需要舍生忘死的战场。他知道自己要走近凯旋门了，尽管他看不见远处的战场被近前的楼宇和破旧低矮的平房挡住，而他已经能听到：像狂风般的一阵杂响的枪声，之后，又是几声发闷的爆炸声，再之后，出现时急时缓的枪声。这一定是光华门战场的声音，他想道。于是，黄团长更急了，他立刻加快步伐，赶往凯旋门。
　　近十七八分钟后，黄团长走到了凯旋门。
　　大门是敞开着的。而大门两边是褐灰色城墙向东西延长。炭黑色的砖（城）墙显得厚实，可是年代久远，是明朝修建的，已经脱落表皮，还挂着砖渣。
　　一横长的从高到底的呈网状由条石砌成的破旧城墙，砖与砖相接浮了一条条细线般的白色灰浆的城墙，从墙底至有些破烂的墙头。在墙底部分有青苔。有些墙面还能看到一小片裸露脱落了原色的砖面，看上去，凯旋门就像破旧的城楼。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在大门一边，有一条上城墙的石梯；在大门靠东过去，有一座旧房子，应该是指挥部，门口站有两个英武的士兵端着冲锋枪，非常威严！这时，不断有身着浅黄色军服从大门方向阴沉着脸急匆匆进进出出和有朝城墙上跑下来或跑上去的官兵；还有三三两两肩扛着弹药箱匆匆从大门边上石梯跟城墙上的阵地送弹药的士兵。此时，在内城门，能听到凯旋门外护城河上的时急时慢的枪声。
　　一个国军战士小周肩扛着一沉重的弹药箱由于太急，刚上石梯，就绊了一下，人往石梯上要摔倒。刚走来的黄团长看到扛着弹药箱的小周身体往下倒，他猛跑过去，立刻扶住他；小周感到有一双非常稳而有力的手扶住自己的双臂，就抬起头看到：一个和善军官的脸。
　　“你要小心，不要摔倒了。”黄团长说。
　　“长官！”小周非常感动，并站起来。
　　黄团长就主动伸出手拿过小周肩上的弹药箱说：“我跟你拿弹药箱。”
　　小周极为意外，黄团长就把小周肩上的弹药箱拿过来往自己右肩上扛。
　　“长官，这怎么行？”小周过意不去。
　　“走，带我去找你们的吴天明副师长。”黄团长脸色温存，顺便说，他不知道吴副师长这时在哪里。
　　“长官，我们的副师长在城墙上。”
　　“那你带我去。”黄成祥温和说。
　　于是，他和小周就往城墙上走去。
　　黄成祥一上城墙头，看到：有许多的战士站在前边一个个城垛旁，或城垛口正在聚精会神向城墙下护城河边上的鬼子射击。看上去，一片忙碌得很！这时，来自护城河上的枪声似乎在减弱。自从黄成祥到了凯旋门，就被枪声弄得脑袋有些晕胀；当他上了城楼，就被急急而尖利的枪声弄得来不禁抖了下。仅过了一会，他感到枪声弱些了。这仅仅是暂时的，富有战场经验的他想到，还有更凶的战斗在等着的。
　　小周把黄团长带到正在城垛旁边、拿着望远镜观察在护城河上国军与鬼子进攻的情形的吴副市长身后，他身边有两个军官。此时，在木筏上的鬼子边开枪边划着向据守在护城河边上的在战壕里的国军进攻。
　　“副市长，这个长官找你。”战士小周说。
　　黄团长看到了吴副师长的背影，看来吴副师长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看上去有45至46岁的中年军人。
　　黄团长还注意到：站在他（吴副师长）身边的是一个32岁非常高、身材壮实的容貌英俊的军官，还有一个稍微显得大些的军官。这时，吴副师长转过身来，看到了还肩扛着弹药箱的黄团长。
　　“我是吴天明。”
　　扛着弹药箱的黄团长马上说：“吴副师长，我是王敬师长派来的，我叫黄成祥，312团团长。”
　　吴副师长问：“你怎么还扛着弹药箱来？”
　　他这一说，后面的两个军官笑了。然后，非常英俊看起来沉默的35岁的赵营长，就走到黄团长的身边：“你就这样扛着不重吗？”
　　“哦。”这时黄团长才意识到自己的肩上扛着弹药箱。在一边的赵营长，这个英俊纯朴、看上去非常英武的军官，就不再笑。他走近来，热诚地抬起手，他旁边的那个大些的军官竟然无动于衷地站着没有一丝想帮的意向。而模样非常英俊厚道的赵营长主动伸出双手，把黄团长肩上的弹药箱卸下放在地上，又从他腰间紧系着宽皮带稍下的军衣包里，拿出一张白手帕，就交到黄团长的手上。于是黄成祥就擦了擦他脸上刚出现的微小汗珠，还有他发红的脸。
　　之后，马上简绍自己：“吴副师长，”他立刻向几位指挥官敬了一个军礼，又利落又浑然有力，才又继续说，“我是60师312团团长黄成祥，奉命到凯旋门参战。”
　　我们在上面，提到的在吴副市长身边的那个32岁的指挥官，是国军二营营长赵成奎。他是贵州人。
　　赵营长是一个英勇、富有担当的有责任感的好营长。
　　他就想马上去阵地打击日本鬼子。尽管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有隐忧，因为，他还有老婆和一个7岁的女儿，还有一个老母亲。这时，他多么想自己的老婆和女儿和他母亲。他知道上了战场，自己会被打死，几乎生死难说；一旦仗打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幸能看到她们不，因为，他妻女和母亲住在遥远的贵州乡下。他担心自己战死后，没有人来供养自己的亲人。
　　吴天明副师长简短地点点头，同时简短有力地说：“很好，黄团长。我们这里的情况是：从早上九点多钟，日本鬼子就发动了进攻。由于城墙外有一条护城河，挡住了鬼子的进攻势头，所以，他们企图用木筏通过护城河打过来都被我军打回去了。但是，他们会继续这样做。刚才你看到了，枪声减弱了，鬼子又被打回去了。”
　　“嗯，我明白了。”黄团长说。他不想再听这些了，而是要马上参战——到第一线去战斗。就立刻要求说：“副师长，请你马上派我到阵地上去。”黄团长心急说，并瞅着副师长，希望他立刻让自己去河边阵地打鬼子。他诚挚看着开始不好说的吴副师长，好像他不想再或站在城墙上呆一分钟，在那里袖手旁观而打不上鬼子。吴副师长还是想让黄团长留在城墙上，他感到对方具有与日军实战的经验，可以对付接下来更加困难的战事。就还是直言不讳说：“黄团长，阵地上有两个连，一连是吴连长；二连是陈志江连长，还有打仗非常好的副连长朱龙……他们都是保证过的，绝不让日本鬼子过护城河。那里的兵力暂时已经够了。”
　　黄成祥团长不听这话，又上前一步朝吴副师长敬礼，更为坚毅和倔强说：“吴副师长，你这里有指挥官，阵地上还是需要我们这样的指挥官？我想直接面对日本侵略者，近距离对付他们。如果有什么情况我立刻就能处理，如果再立刻派一士兵来报告，时间就会耽误，军情有可能在这一过程中出现变化，这样，对我们并不好。我这样说，并不是要抵消副师长的权利，只想通过自己经验，及时应对鬼子的渡河行动。”
　　吴副师长感到黄成祥急于上阵地的急迫心情，看出他对于战场情形有一种不一样的看法，就更不想让黄成祥去阵地。可吴副师长看他急于上战场的心急样子，也不好说。
　　而站在旁边的李团长，看见黄成祥非要去护城河阵地，本来一直怕死的他，就担心，万一下面或前缘阵地的指挥官被打死了，他和赵成奎营长就必须去一个；并不是说他比赵成奎营长大，就是对方先上，吴副师长往往是随口就让人上，谁知道到时他喊哪个上？这下，有人主动要求去，他多少安心了，至少黄团长还可以挡一阵。
　　而双手插在腰间紧系着宽皮带下的军裤裤兜里的，看到黄成祥竟然主动要去护城河边的32岁的赵成奎营长，不禁很佩服黄团长。要不是他担忧顾虑自己在贵州老家的母亲和妻女，他会像黄成祥一样立刻上前沿阵地和鬼子战斗的。还有一点，他并不怕死，也想去。他知道，战场上一旦形势紧急，前面的将士死了，你能不去？否则，你还有脸对得起战死的兄弟们吗？心地厚道的赵营长在打定主意到时就上阵地。
　　黄成祥看到吴副师长表情淡淡的，好像嫌他啰嗦，就只看着或观察下面的护城河。黄团长更急了。就一步挡在吴副师长的身前说：“请让我去吧，我求你了，副师长！”他说了后即刻又说一次，吴副师长才感动了，说：“好吧。小周，你马上带黄团长去陈连长那里。”
　　“是，副师长！”
　　然后，战士小周就带着黄成祥下城墙。
　　“团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护城河阵地？”小周带着黄团长往非常陡的石梯快步走下去问。他感到黄团长非常坚决，据他所知，有些将士不怕死，都要坚决保卫凯旋门（光华门）；有些不想死，不甘心万一被打死，自己还这么年轻，还没有享受到世上的快乐；还有些怕死心里不想去阵地……
　　“你以为，”黄成祥说，“日本鬼子来了，你我都不去抵抗他们，都怕死，那谁去保卫我们国家？”
　　“看来，团长，你是不怕死。”
　　“怎么不怕呢？可是，不能因为自己怕死，就丧失了一个中国军人的责任！”黄成祥说还是坚定看一下小周。他知道，对方仅仅就是一个战士，不能对他要求的更多，他也没有反问小周，并又说，“小周，你以为日本鬼子就好凶吗？难道他们真的不怕死吗？我记得有人说过：日本军人是把死当成为他们的天皇而死，感到很光荣。可，我就不信，他们个个都不想活吗？”
　　“团长，你人真是实在！”
　　黄成祥笑了笑问：“小周，你的家在哪里？”
　　“我家在东北农村。我妈已经不在了，就剩下我父亲和我哥哥。日本鬼子占领了我们家乡吉安。我父亲被日本鬼子用刀刺死了，我哥就和我逃出村子。后来，我们到关内，找些零工干。我哥受不了严重的活，就得了肺病，被老板开除出厂。后来，久病死了。我就当上了兵，去年随我们团长孙震调来江城，负责城防。”
　　黄成祥不禁更加同情小周，不平地说：“这都是日本侵略者给我们带来的。你恨日本鬼子吗？”
　　小周咬着牙，恨恨地捏紧右拳：“我恨不得都把他们全杀死，为我父亲报仇！”
　　黄成祥说：“现在正是时候。”
　　“嗯。”小周说。这时，他俩走出了凯旋门，小周立刻提醒道：“黄团长，右前面（就是城门东边河岸）就是阵地，快跟我来。”